五
几分钟后,迪子回过神儿来,从浴缸里站起身。
与浴室相连的墙上嵌着能映出上半身的大镜子,镜子前放着化妆水和梳子。迪子对着镜子戴上胸罩,穿上衬裙。
更衣筐里有浆过的睡衣,但迪子从来没有穿过,如果是质地好一点的浴衣她尚可接受,但这种只是为了睡觉而穿的普通睡衣,在迪子眼里就太没有情趣了。况且迪子体态娇小,白色的衬裙更适合她的身材。
阿久津也喜欢她这样的打扮。
迪子穿好衬裙,对着镜子梳理蓬松的头发,用毛巾擦去额头微渗的汗珠。镜子里那张刚出浴的脸庞红润润的,虽然二十四岁了,但她那张脸还是不用化妆就显得很年轻。
尽管如此,若要按五官一个一个地来审视,迪子的脸上并没有特别漂亮之处:鼻子滚圆,鼻尖隆起,下唇比上唇稍稍突出,双眼皮三角眼,笑起来眼睛细长显得色迷迷的。这些都是阿久津指出过的缺点,迪子也觉得他说得没错。怎么看,也不是一张美人所有的那种端庄的脸。
“这样的脸有什么好?去找一个漂亮的吧。”
受到他毫无顾忌的评论,迪子愤愤地抱怨道。但阿久津丝毫没有慌乱的神情。
“不,我喜欢你不是美人。”
“怪人!”
“你的脸虽然不漂亮,但讨男人喜欢。一句话,是一张容易接近的脸。”
“所以你才趁机来了吧?”
“是。”
“厚脸皮!”
“五官一个个看,没有特别美的地方,但整体看就很美了,有种亲切感,用狗打比方,就像狐狸狗。”
“说我像狐狸狗太过分了!”
“听说这种类型的脸不会老,而且很耐看。”
“别说了!”
“我是在恭维你。”
阿久津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一把搂住迪子。
阿久津明白无疑地说她不漂亮时,迪子微微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但又说她讨男人喜欢,她又轻飘飘的。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是美人,所以只要听到能讨男人的欢心,她就心满意足了。听到“笑起来色迷迷”的时候,她还很惊讶。据阿久津说,迪子的眼睛一笑起来就变得细长,眼眸内侧就像扭曲的钩针一样凹陷。
迪子一边对他连这些乏味之处都看得如此细致而吃惊,一边重新审视自己的脸,觉得的确如阿久津所说。这是男人们认为好色的眼睛吗?她像审视别人一样端详自己,但仍然觉得费解。
还有阿久津所说的“甜”,她也不能领悟其含意。
无论脸庞还是身体,迪子都是娇小玲珑的,但没有干瘪之感。明明娇小瘦弱,身上却有着圆润的感觉。阿久津说那是因为骨骼小的缘故,骨骼小,加上丰满适度,整个体态就有一种“甜”的感觉。
甜,是一种味觉,却用来形容体态,这很可笑。
然而,带着那样的感觉看着出浴后红润的躯体,迪子仿佛能理解他的话了。从衬裙的肩带间微露出的胸脯,和将头发盘结在脑后而现出的耳朵,都散发着甜甜的韵味。暂且不说这是不是阿久津所说的“甜”,但镜子中映现的身体和脸庞都很舒缓柔腻,进旅馆之前那种燥热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若说这是刚洗完澡的缘故,不如说也许是因为得到了阿久津滋润的缘故。出浴后的裸体,在家里的镜子中她也看见过,但没有这样柔腻,虽同样满面红润,但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带有一种悠然自得、心满意足的情态,虽也心情舒畅、愉悦,却没有全身融化般的感觉。
迪子只在这张柔和的脸上拍了些化妆水,便离开了镜台。她只穿着长衬裙走出浴室,回到房间,阿久津已经坐在桌前。他穿着旅馆里的睡衣,抽着烟。
“怎么起来了?”迪子在阿久津的对面坐下,又用毛巾轻轻擦着脖颈,“真热,喝点啤酒吧?”
迪子从斜后方的冰箱里取出啤酒,拔掉瓶盖,往两只杯子里斟满酒,将一只杯子递到阿久津面前。
“好舒服。第一杯,喝在嘴里的确觉得很爽。”迪子一口气喝了半杯。
阿久津却连酒杯都不碰,只顾着抽烟。
“你不想喝?”
阿久津端起酒杯,只啜了一口便放回到桌子上。
“洗个澡怎么样?我去重新放洗澡水。”
“行了,不用了……”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迪子拿起啤酒瓶往杯子里添酒。
“我在想要不要回去。”
“回去?你要回家……”
阿久津端着酒杯点点头。
“刚才你明明白白地说要住一晚的。一开始你就想要骗我吧?”
“没有那回事,刚才我确实想住下的。”
“那为什么要回家?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也不是改变主意,即使现在,还是想要跟你住一晚。”
“那为什么不住?”
“这……”
阿久津欲言又止,喝了一口啤酒。
“果然是害怕吧?”
“不是……”
“跟我做完就回家,这是懦弱。不像一个男人!”
云雨过后,男人也许就会清醒,剩下的夜晚只是两个人一起睡觉,在一起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但是,这不是太自私了吗?来旅馆好像就只是为了求欢。
“马上又能见面的,星期六见面吧。”
“我不,我非要今天夜里!”
“你这人真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的是你!疑神疑鬼的,没有自尊心,还随心所欲,你这样的人还是回你夫人那里去吧!”
“可以回家?”
“请吧!马上回去!回家可以让夫人放心!”
“迪子……”
“迪子?不要叫得这么随便好吗?”
迪子将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干,苦味扩散开来,渗入干渴的嗓子里。迪子满腹委屈,她觉得阿久津太自私了。从两人最初交往的时候,阿久津就一直瞒着妻子和单位里的同事。幽会时挑选不引人注意的咖啡馆,然后从那里坐车径直去旅馆,交欢一结束,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到有妻子的家里。这样的自私,不只是有妇之夫才有,就连之前的恋人秋野,也是一样任性,嘴上说着爱迪子,绝不会离开她,最后却甩下她去了东京。男人不管嘴上怎么说喜欢,但早晚会有清醒的时候。那些话,只是些虚与委蛇、信口开河的话而已。
从这方面来看,迪子就从不欺骗自己。对她来说,喜欢的,即使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讨厌的,无论怎样花言巧语也总是感到厌恶。喜欢的常常只是一个,好恶泾渭分明。当然,刚开始获得阿久津的爱时,她还无法抹去对秋野的思念。她一边依偎在阿久津的怀里,一边会冷不防地想起秋野,但是,那种现象只短暂地出现过,现在她只爱着阿久津。即使秋野找上门来提出要和她见面,她也不想见他。现在她一心一意恋着的,只有阿久津一个人。
女人一旦有了喜欢的男人,便会痴心地迷上这个男人;男人有了喜欢的女人,还会和其他女人发生关系。迪子觉得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和女人,由于生理上的构造不同,所以想法也大相径庭。若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仿佛多少有些理解男人的心思。然而,理解也只出现在心情舒畅的时候,关键时刻就不能冷静地对待了。不能冷静是因为爱之深切,对迪子来说,眼下冷静是难以做到的。
阿久津默默地把自己的杯子倒满啤酒,然后给迪子的杯子也倒满。在对方愤怒时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好像是在等着对方的愤怒和指责。不一会儿就能把对方弄得疲惫,这种沉默也许就是阿久津的狡黠之处。
“你想回家,就回家吧!”迪子用稍稍冷漠的口吻说,“你能静下心来搞研究,也是托了夫人的福吧?”
“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吗?”
迪子那张讨男人喜欢的脸变形了。虽然眼泪还没有流出来,但现在只要有一个理由,她立即就会泪如雨下。迪子硬撑着,已快到极限。
“今天晚上回家,怎么说也不是为了妻子。”
“不是为了妻子,那为了什么?”
“为了我们。”
“别说得这么好听!”
“你听我解释,今天我如果不回家,家里人就会知道我住在外面。守屋是我的好朋友,他老婆和我妻子关系也很密切,她马上就会知道的。”
“你想说什么?”
“那小子最近察觉出我们两人的关系有些神秘,尽管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但他怀疑我们彼此有好感。”
“你夫人不会也知道我们的事情吧?”
“那还不至于。女人的感觉是很敏锐的,我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但她能感觉到我另有喜欢的女人。从我冷淡的态度里,她想象得到我外面有女人,如果这样的话,她会猜到是你。”
“为什么是我?”
“最近我没有提起过你,但以前我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好姑娘,总帮我的忙,她还记得那些事。”
“那么,你今天晚上回家,为什么说是为了我们?”
“这……”阿久津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说,“今天夜里如果不回家,她就会彻底怀疑我们两人的关系,而且会认定准是那么回事。这样的话,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那种事,和我没有关系!”
“在家里发生的事,当然只是我的问题,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也只好认了。但万一弄不好,事情传到单位里就麻烦了。”
“那会怎么样?”
“如果那女人到所长那里去揭发我们的事,我们俩在单位里就待不下去了,也许不得不走掉一个。”
“那种事难道……”
“不!如果是那样倒好办了,她的娘家在东京,她一直想回东京。”
“太任性了!”
“是,是太任性了。”
“我是说你!”
“说我?”
“随便找个借口,就想要回家。”
“我不是找借口。为了我们能一直好下去,我想我还是先回家得好。”
“我们,还不如分手呢!”
“反正,我今天要回家,你要理解我的处境。”
阿久津双手捧着杯子,垂下了头。迪子从隔扇的缝隙里望着卧室,在微弱的光亮中可以看到被褥的一角。一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那里尽兴做爱,那时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做完爱后阿久津就要回家,他的妻子、输血中心的事,当时他们全都忘得一干二净。那时存在的只是两人世界里焦灼的爱。
回想起来,那种爱是短暂的。为了这短暂的爱而产生了错觉,她似乎把现实都忘记了。
“我先送你回家吧。”阿久津将迪子的沉默当作一种默认。他迅速地脱下睡衣,穿上裤子。
看到阿久津迫不及待地做着准备,迪子只好站起身。再争辩下去,只会增添她的屈辱感。
你去任性吧!
迪子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进更衣室,穿好衣服,补了一下妆。出来时,她那原本柔和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已经变得苍白。
“能走了吗?”更衣室的门一打开,阿久津便问道。他穿好了西服,系好了领带,右手提着旅行包。
“……”
“对不起。”阿久津轻轻地低头表示歉意。
悲哀瞬间涌上迪子心头。为什么会悲哀?是为已经在旅馆里住下却还不得不回家的男人感到悲哀,还是为爱着这种男人的自己而悲哀?
“你生气了吗?”
“没……”迪子在阿久津的肩头勉强堆出笑脸摇了摇头。
“我爱你,唯独这一点,请你相信我。”阿久津用手理了理迪子的头发,“你要理解我!”
“我求你一件事……”阿久津愕然回头,不知是什么事。
“今天不要和夫人亲热。”
“你怎么会……”
“你要答应我!”
“就算想亲热也没法亲热。”阿久津微微一笑,拥着迪子的后背向房门走去。
两人在南禅寺大门外坐上了出租车。
“我送你吧。”
“我没事的,你先回家。”
阿久津住在上贺茂,迪子的家在靠近大德寺的船冈山。从南禅寺回家,按远近顺序来说还是迪子的家离得更远。
“船冈山。”阿久津向司机报了迪子家的地址,“我先送你回去。”
“别瞎闹了,我还有地方要去。”
“你不回家?”
“回不回家,和你没有关系。还是你先回家,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呢。”
“你……”阿久津用手摸着迪子的大腿,“别讲气话,不是因为有人等着所以我才回去的,只不过因为今天碰到守屋……”
“知道了。”迪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阿久津本来还要再往下说,却被打断了,于是索性沉默起来。再稍稍多说几句,两人之间马上就会产生误解。离开旅馆时他们好像是和解了,但那仅仅是表面上的。
汽车在下鸭神社向左拐,驶向北大路的十字路口。再往前开去,就是阿久津的家。
“司机,请笔直开下去。”
“说好先送你的。”
“不用了。让我在这里下车吧。”
“你要去哪里?”
“我的事,你不用担心。司机,请在前面路口停下。”
“喂……”阿久津慌忙抓住迪子的手臂,对司机说道,“别听她的,你把车开到船冈山。”
“到底听谁的?你们……”司机不快地问。
“去船冈山!”
“不再改变了?”
“对不起。”
司机不耐烦地轻轻咂了一下嘴,又加快了速度。
尽管争执的两人是极认真的,但旁人只觉得他们是在撒娇怄气。
汽车沿北大路向西行驶。一过十一点钟,紫野一带便静悄悄的。路两旁的商店也大都关了,只有卖酒的商店还亮着灯。
“明天再好好跟你解释。”信号灯变成绿色时,阿久津好像改变了主意。
他继续说道:“明天中午在‘里韦拉’见面吧?”
里韦拉是一家餐馆,与输血中心只隔一条马路。虽说那里离输血中心较近,但也有四五百米远,而且路上还有其他咖啡馆,所以输血中心的职员们很少会到那家餐馆去。
“好吗?”阿久津又问道。迪子望着车窗外,缄口无言。出租车在深夜的街道上开得飞快。司机也许想以此来发泄对白天道路拥堵的不满。
“前面向左拐。”驶过大德寺时,阿久津说道。他送迪子回家好几次了,所以记得迪子家在什么地方。在大德寺前向左拐,第二条小路上的药店就是迪子的家。
四周密密匝匝地挤着红色格子门窗的房屋,有着京都特有的风情。迪子家也是这种风格的幽深的阁楼,家人把除了药品之外的东西都放进屋里后,就显得很逼仄。
“在这里停车吧。”到家门前时,迪子说道。
出租车往前开过了二十几米才停下。
“明天,记住了吗?”阿久津在车里对下了车的迪子说道。
迪子默默地疾步走去,她可以感觉到背后阿久津的目光。片刻后,身后响起汽车的排气声,她知道阿久津已经离去。
十一点已过,路两侧的商店都已经关门。走到家门前,迪子才转过身看远去的出租车。那辆车已驶出很远,不一会儿便向右一拐消失了。
目送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后,迪子站在路中间,仰脸望着自己的家。她看到写着保健品名称的大广告牌前那间阁楼的窗户亮着灯。
怎么办?
出门时跟母亲说好住在宇治的朋友家,所以今天可以不回家,在阿久津面前她也坚持说不回家。虽然阿久津为此有点担心,但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当时只是想让阿久津担心才那么说的。
即使不到宇治的朋友家去,无论是清水还是山科,如果只是过夜的话,是可以去朋友家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再去敲朋友家的门,还是会很麻烦。无论去哪里过夜,这件事如果不让阿久津知道,不让他牵肠挂肚,就毫无意义。阿久津硬把她送回家,看来是有效的。
“这人太自私了!”迪子轻声愤然道,敲响了卷帘门边上的小门。
父母看来已经睡下,出来开门的是妹妹亮子。
“你不是去宇治的朋友家了吗?”
“取消了。”
“为什么?”
“事情没有最后敲定,常常会改变的。”
“呃?”亮子诧然,走在前面上了楼梯。两人的房间在二楼靠窗的一侧。
“你难得有这样的事。”亮子转头打量跟随在她身后的迪子,“眼睁睁地放跑了好不容易能住下的机会回家来……”
“你关心得太多了。”
亮子耸了耸肩膀。她刚二十岁,比迪子小四岁,在私立D大学社会系读三年级,眼下正集中精力写论文《日本婚姻制度的变迁》。她虽是妹妹,个子却比迪子高,好像还有不少男朋友,虽说那些男人大多是她大学里的同学,但她曾沾沾自喜地说中年男子也请她吃过饭。迪子总觉得她这样很危险,但她反唇相讥,说“危险的是姐姐”。
阿久津的事,迪子只对亮子一个人说过,所以今天,她无法在亮子面前逞强。
“见到他了吧?”亮子钻进被窝里,问道。
大概她刚才正躺着看书,穿着便服,枕边摊着女性周刊杂志。
“当然见着了。”
迪子拉开拉链脱下连衣裙。亮子用戏谑的目光注视着她,等迪子脱了裙子只剩长衬裙,她便急不可待地凑上前来。
“那么,不太顺利?”
“你管得太宽了!”
迪子坐在镜台前卸妆。她的服饰、妆容都是几小时前在这个房间里弄好了才出门的。当时她装束漂亮,脑子里尽想着享受阿久津的柔情蜜意,结果却生了一肚子气。
迪子对着镜子叹了口气。
“吵架了吧?”亮子在她身后问道,“他回家了?”
“……”
“姐姐爱得太认真了,这不行。”
“你说什么?”迪子回过头来。
“别这样,不那么认真就不会感到失望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说。我的恋爱不是像你们那样逢场作戏。”
平时她会和妹妹一起谈论恋爱经验,但此刻,她却很讨厌这样的话题。
“可是,对那种有妻室的男人,一认真,恋爱就不会很顺利。”
“阿亮,我先告诉你,所谓的恋爱,并不是进展顺利就交往下去,不顺利就停止。不管顺利与否,总得发展。”
“这就是太认真了。”亮子露出一副无可挽救的表情望着迪子,“姐姐和秋野的恋爱,也是因为太认真了,所以他才会逃走。无论什么样的恋情,只要心里感到快乐就行了。”
“我不会做那种事,也不想做。”
迪子站起身脱下长衬裙,穿上睡衣。
“去下边把威士忌和杯子拿来。”
“这么晚了,你要喝酒?”
“嗯。”
“说不定会被爸爸骂的。”
“别废话,快去拿来。”
不喝酒,她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喝些酒,就能带着醉意入睡。
亮子走下楼梯。威士忌在饭厅的餐具架上。父亲爱喝清酒,很少喝威士忌。她们很走运,架上的威士忌几乎没有动过。
亮子返回房间时,迪子把双肘支在桌子上,怔怔地望着墙壁。
“姐姐,你瞧!”亮子把威士忌和冰块放在桌上。
“你也喝点吧?”
“又要我做伴,我会学坏的!”亮子嘴上不情不愿的,但仍很乐意地往杯子里放冰块、倒酒、兑水,然后举起杯子,“为了姐姐的失恋,干杯!”
“哪来的失恋!”
“今夜你这张脸,怎么看也不是得意的模样。”
很遗憾,不幸被亮子一语道破。迪子忍住呜咽,喝下一大口酒。
迪子第一次喝威士忌是在大学,和朋友闹着玩时喝的,自从认识秋野后便常喝了。从那以后,只要去酒吧她就喝威士忌,不过一般也就喝两三杯兑水的威士忌。
说实话,现在她品尝不出威士忌的味道。为什么会喝这么辣的酒?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在心情烦乱时只喝威士忌,只要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心情便又会变得轻松。
以前喝得最多的一次,是秋野弃她而去的时候。那天夜里她一直喝到凌晨三点,最后醉倒在朋友的房间里。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但前一天夜里无论如何想要寻死觅活的心情荡然无存。今晚,她的心情还没坏到那种程度,但一发愣,她还是会想起阿久津,会在脑海里想象阿久津和妻子亲亲热热的样子。
阿久津有妻子这回事,怎么说也不是现在才听到的,自认识阿久津的时候起迪子就知道了。事到如今,再对他妻子存在之事说三道四,实在没道理。
今晚她之所以感到心神不宁,是因为阿久津违背了和她的约定,突然要回去守着妻子。阿久津说,为了保持两人的关系,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这话听起来毕竟像是托词。
“别一个人闷闷不乐了,今晚的事说给我听听吧,心里好舒畅些。”亮子端着杯子,瞄了一眼迪子,圆圆的大眼睛里充满好奇。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心情有些不好,所以就回家了。”也许是喝了威士忌的缘故,迪子慢慢平静下来。
“人家好心问你,你这人真怪!”亮子猛然躺下,但随即又像突然想起似的,“对中年男人,一定要适可而止,不能做得太过分!”
“适可而止?”
“姐姐这么迷人的女人,没有必要追在那种男人的屁股后面。”
“我没有追。”
“那就好了。总之,要让对方追你,让他心急火燎地紧紧缠着你不放才对。”
“你说什么?”
“再说,那样的话还会有乐趣。”
虽然觉得亮子的话有些任性,但其实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迪子并非不知道那种乐趣,她和阿久津开始时就是那样的。至少,在发生肉体关系后的半年里,是阿久津追着她,现在却不知不觉地变成迪子追他了。两人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逆转了。
“姐姐追得太紧,男人就会觉得心安理得了。”
“他没有什么心安理得的表现。”
“再多找几个男朋友,要让他知道,世上的男人不止他一个,这是拽住男人的关键。”
“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有人来给你介绍对象的事告诉他了吗?”
“没有。”
“不行!要说给他听听,让他痛苦痛苦。呵呵,下次让我见见他……”
“你?见了他准备怎么办?”
“稍稍整治他一下。”
“你别瞎起哄!”
“姐,你心疼了?”
亮子抱着手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