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
虽然一心盼望着亚希子能周五来,但她还是在周六的手术当天,抵达了小岛。
三郎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意,但还是从诊所里溜出来,到栈桥来迎接亚希子。
自从一月份两人在东京见过面后,已经过去半年了。从船上下来的亚希子,手里拎着藤篮,上身穿黑色纯棉衬衫,下身穿浅黄色棉布质地的裙裤。她并没有刻意地打扮自己,但还是和岛上的女性不同,格外引人注目。
看到亚希子的一刹那,三郎对于她没能昨天来的小失望瞬间烟消云散,他赶紧跑了过来。
“医生,你好!”
亚希子满脸笑容,向三郎点了下头。
“累了吧?”
“在船上没睡好。”
亚希子说着,回过头从身后的男人手里接过旅行包。
“大叔,谢谢你!”
男人有些吃惊地看着三郎,然后慌慌张张地把手中的包放在地上,就离开了。
“你认识他?”
“不认识,在船上他坐我旁边,所以就聊起来了,他还给了我名片。”
亚希子掏出名片,上面写着“绿树苑株式会社常务董事上岛平次郎”。
“你听说过这家公司吗?”
绿树苑是岛上一家专门栽培热带植物的公司。总店在东京,这个男人可能是因为工作从东京来这儿的。
“他特别热情,说什么在这儿要待一周,让我有空给他打电话。”
翻过名片的背面,用圆圆的字体写有电话号码。三郎回头看那个人,那个人也正在回头看三郎。那是个头发稀疏、五十多岁的微胖男人。估计是在船上瞄上了亚希子,想和她套近乎。
“可要提防着点哦。”
“那个人话可真多,根本没法睡觉,不过也多亏有他,一路上不那么无聊。”
虽然三郎担心,亚希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睡好觉,一定很累吧?”
“没关系的,而且做了手术以后,还得一直躺着呢。”
“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走吧。”
“不是去诊所吗?”
“手术得在下午进行,再说没有空的病房,所以先住家庭旅馆里。”
“不过马上就会转到诊所吧?”
“诊所里没有条件好的病房,要不就一直住在那儿。”
“不用住院也行吗?”
“我每天会去你住的地方给你换药的。”
“这样行吗?”
“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
三郎从高冈那儿借来一辆车,利落地把亚希子和行李都放上车后,关上了车门。从码头到订好的家庭旅馆,开车用不了五分钟。
“这儿虽然离诊所稍稍有些远,但周围安静,风景也好。”
旅馆前面是一层层梯田,再往前是峭壁,初夏的海洋一望无际。
“刚刚下船的港口在这座山的背面,这边是西面,能看到傍晚沉入大海的夕阳,特别壮观。”
“真不错啊!”
亚希子看上去还挺喜欢这儿。
“去年新修的房间也很漂亮,房东阿姨人也很好!”
三郎正要打开大门,从后院走出一位妇人。大概是刚刚在田地里干完活儿,她一边摘下头上罩着的毛巾,一边点了下头。
“欢迎!”
“这是之前拜托您照顾的田坂亚希子小姐,这位是这里的房东阿姨。”
虽然被称作阿姨,但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由于每天都要干农活,皮肤被晒得黝黑。
“我叫田坂,请您多多关照。”
亚希子向阿姨问候时,阿姨又一次客气地低了下头。
“这姑娘真漂亮!”
被阿姨端详着,亚希子都不好意思了。
“不愧是医生您看上的人啊。”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
三郎从未和房东提起过有关亚希子的事,可能是高冈悄悄告诉她的。
亚希子要在这里住一周,阿姨早晚会知道的,没有办法,但是表现得太像男朋友,很可能会惹亚希子生气。不过,听阿姨喊自己“医生”,三郎稍稍安下心来。
“行李呢?”
“我们自己搬,不用劳驾您。”
“房间就住之前看好的那间,可以吗?”
五天前,三郎和高冈曾一起来这家店里预先看过。选好的房间在二层右侧,是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两边都有窗户,是这家店里视野最好的一间。
“还没到旅游旺季呢,这儿也没有其他客人。”
正如阿姨所说,旅馆里冷冷清清的。进入房间打开窗,海风便吹了进来。
“被子在这里。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旅馆冬天刚刚重修过,小姐您是第一位入住的客人呢。”
阿姨简单地介绍后,说了声“请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三郎问亚希子:
“怎么样,喜欢吗?”
“超喜欢!”
亚希子使劲儿点点头。
三郎想要上前抱紧亚希子,但是明亮的阳光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亚希子故作客气地说:
“医生,好久不见了,您是不是瘦了啊?”
从今年年初开始,所长患了病,又来了新医师,三郎确实感觉很累心。
“又要给你添麻烦了,还请多多关照。”
“放心吧,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啦,所以才来这儿。”
“亚希子……”三郎忍不住靠近了亚希子,“我……”
三郎控制不住自己,正想要上前抱住亚希子时,亚希子轻轻地避开了身子。
“不行哦……”
三郎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把嘴唇凑上前去,想要吻亚希子。
“我好想你……”
这可是没有丝毫伪装的心里话。三郎再次去吻她,这回亚希子没有躲闪。
抱着亚希子的感觉和半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她还是那么纤细、柔弱,但用力紧紧抱着她时,能感受到柔软而丰满的感觉。
“我喜欢你……”
三郎想要继续吻她时,亚希子轻轻把脸扭向一边。
“喂,医生,这样可不行哦。”
“……”
“我的伤疤,不需要再复诊一下吗?”
亚希子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冷静,三郎不禁松开了抱着亚希子的手。
“今天我可是患者啊。”
亚希子一边把凌乱的头发捋上去,一边微笑着说。
三郎亲眼见到亚希子肚子上的伤疤,还是在今年年初。虽说这半年间疤痕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最好还是先看一看。
“要现在看吗?”
三郎点了点头,亚希子两手慢慢掀起衬衫。
“虽然是给医生看,但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亚希子一边说,一边褪下裙裤。
白皙的小肚子中央,有一条红色凸起的伤疤纵向延伸,就像一条趴在白纸上的蚯蚓。
“每次洗热水澡时,都会变得特别明显。这伤疤能完全消除吗?”
“当然能。”
在早晨的阳光下,三郎注视着那道红色的伤痕,三郎兴奋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待亚希子在旅馆里安顿好,三郎回到了诊所,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十点溜出来,整整出去了一个小时。
他急忙回到检查室,送来了验血单。另外还有两例验尿,但明子好像已经帮他做完了。虽然明子不会知道,但是背着明子同亚希子接吻的事情,还是让三郎觉得愧疚。
抓紧验完了血,他又去药房把车钥匙还给了高冈。
“怎么样?”
“多亏了你帮忙,她挺喜欢那里的,现在正在房间里休息。”
“那可太好了,这家旅馆可算得上是岛上最漂亮的!”
大概是因为自己介绍的地方得到了赞许,高冈很高兴。
“山中医生走了吗?”
“现在还有几个门诊病人,差不多快走了。”
药房里的座钟指向了十一点二十分。虽然规定周六上午的门诊十二点整结束,但如果没有病人,山中医生就会提前下班。
“我出去这会儿没被他发现吧?”
“没有,他好像什么都没有问。”
三郎从药房的窗口窥视着门诊的方向。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两位老人。看上去两位都已经检查完,在等着交费。
“庸医大概准备回去呢。他一走,我们就马上开始吧。”
“我打算先让大家吃完饭,一点左右开始。”
“我无所谓,不知护士们行不行。”
“她们也没问题,不过我要做手术前的准备,能拜托你一点前去旅馆接她吗?”
“小菜一碟。我最喜欢接美女了。”
能为妙龄美女亚希子的手术帮忙,人到中年的高冈好像很兴奋。
“要不然我也去给手消个毒吧。”
“没关系,不用了。”
三郎对高冈说话时,门诊的村濑护士走进了药房。
“给我开10克可的松软膏。”
高冈边取出装有软膏的瓶子,边问村濑:
“庸医那家伙看完了吧?”
“刚刚结束。”
“那他现在干吗呢?”
“在看周刊杂志。”
“还看什么呀,不赶紧回家。”
“好像今天他夫人去亲岛买东西了,不在家。”
“那他一定要在夫人到家之后才回家?”
“那倒也不是,但刚才他还说要不要打麻将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
三郎和高冈对视。
“他不会是知道今天我要做手术吧?”
“别担心,如果他还赖着不走,我会想办法让他回去的。”
高冈自信满满地说,但三郎还是不放心。
三郎悄悄从药房出来,到门诊这边一看:走廊里,患者正在从村濑手里接过药膏。
门诊室的门大敞着,但是里面有白色屏风挡着,看不见山中医生。于是三郎直接去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中央摆放着手术台,周围整理得很干净。墙边的煮沸器中摆放着消毒完毕的手术用具,贮槽中也都装满了纱布。
手术的准备工作已完成,只等山中医生一走,随时可以进行手术。
三郎就这样一直关注着山中医师的动态,将近十二点十分的时候,山中医师从门诊室出来了。以为他终于要回家了,可是他仍然穿着白大褂,并没有换上西服。从药房的窗口看到他走进了对面的办公室。
“我去看看。”
高冈走出药房。
三郎一个人在药房里等着,这时,明子走了进来。今天不是她值班,但是说好了要在手术中帮忙。
“手术还按计划做吗?”
“做是肯定做,但那个家伙到现在还没走。”
三郎用下巴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明子点点头。
“我们现在都去食堂吃饭,等时间到了你叫我们。”
“村濑护士也会留下来吧?”
“应该是吧。”
明子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冷淡。虽然是患者,却是三郎有好感的女人,为其在周六下午加班,所以明子不太高兴吧。
在办公室窗口前交费的最后一名患者也走了,窗口立即挂上了白色的窗帘。正午时分,今天的门诊全部结束了。
三郎仍然从药房的窗口监视着走廊,这时高冈回来了。
“那家伙果然想打麻将。”
“真的?”
“不过你放心,干事长今天好像有其他的事情,我和吉田也都拒绝了,他玩不了。”
诊所里加上三郎一共有六个男人,其中有三人拒绝的话,就凑不成一桌麻将。
“他好像订了荞麦面的外卖,吃完就该回家了吧。我们也先去吃饭吧。”
三郎一般也在食堂解决午饭。
到了食堂,看见明子和村濑正在吃饭。
“是一点左右开始吗?”
“应该是。”
三郎点头答应着,却担心起亚希子来。她一个人在旅馆里会不会太无聊?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是山中医生正在办公室里。
三郎一边吃饭一边和明子交代手术的事,这时,山中医生突然走了进来。
“喂,相川,要不要下盘围棋?”
三郎急忙摇着脑袋:“不了不了,我今天……”
“怎么,今天要去约会吗?”
山中医生眼睛盯着坐在三郎身旁的明子。
“可别在光天化日下秀恩爱呀!”
“没有没有,是有些其他的事情……”
山中医生冷冰冰地瞅了两个人一眼,从食堂出去了。
“这医生可真没礼貌!”
“这不挺好的嘛,这下他就能死心回家了。”
三郎既不能惹山中医生生气,又要讨好明子,两头忙。
山中医生回家后,手术在下午一点钟开始了。
在手术室里,亚希子先和熟悉的护士们打过招呼,然后平躺在手术台上。
白皙的肌肤一如从前,只不过,这次和上次大出血后不同,是白里透红,泛着光泽。
八个月前被完全剃干净的私密部位,如今已恢复了原样,今天又要被剃光。
在明亮的手术台上,明子正在用剃刀剃着亚希子的私处。两个女性都屏住呼吸,什么话也不说。三郎看着眼前的景象,甚至产生了两个女人正在决斗的错觉。
备皮之后,进行消毒。先涂抹碘酒,再用酒精擦拭。最后,将疤痕以外的部位罩上消过毒的无菌布。
在长方形窗口一样的无菌布的中央,露出隆起的红色伤疤。
三郎戴上消过毒的橡胶手套,触摸疤痕,确认了周围皮肤的状况后,开始注射局部麻醉针。
“疼……”亚希子小声叫起来。
“马上就打完了。”
在伤疤周围注射完毕后,疼痛感就会消失。
这会儿没有高冈什么事,但他也穿着白大褂,站在后面关注着手术进行。
为了这次手术高冈也帮了许多忙,所以三郎也不好拒绝他想要观摩手术的请求。
麻醉结束后,三郎先用手术刀的刀背描画出预计切开的走线。要去除疤痕,必须要沿着伤疤切除纺锤形的一块皮肤。
由于伤疤有十多厘米长,所以切除范围是一个细长的纺锤形。必须要从小腹中央,一直切到耻骨上方。
三郎轻轻闭上眼,紧接着将手术刀切入皮肤。
现在是四月初,三郎将近两个月没摸过手术刀了。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一碰到手术刀,马上就有了感觉。
三郎做手术的水平不是光凭死记硬背达到的,而是村木所长手把手教会的。这就像是在寿司店里学捏寿司,在厨房里学刀法一样。或者说还有些像学驾驶。通过身体记住的内容,是不会轻易忘记的。
切开皮肤,见到血之后,这次三郎的手法比之前更利索干净。用止血钳一一夹住出血部位,再用钳子夹住要切除的皮肤,然后将手中的钳子微微提起,迅速剥去皮下组织。
从插入手术刀,至完全摘除包括伤疤在内的皮肤,用了不到十分钟。去除掉伤疤后,皮下呈纺锤形切口,再次进行止血,然后将皮下组织整理好。之后只需把两边的皮肤切口缝合起来就可以了,但这却是难度最大的步骤。
亚希子尽管体态纤瘦,毕竟是女性,皮下也有脂肪。黄色的小脂肪粒在无影灯下闪烁着。这部分脂肪保持着女性腹部的柔软圆润。
高冈口罩上方的那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着。
三郎将纺锤形切口的皮肤边缘进行剥离,让边缘稍稍变薄一些之后,再用镊子把皮肤拉在一起。如果用普通的方法缝合两边皮肤的话,就和以前完全一样了。将皮肤的切面仔细对齐,间隔很小地一点点缝合。这是一个复杂而需要些许耐心的过程。
请人家专程到岛上来,如果手术失败的话就太没面子了。那样不仅会暴露三郎手术水平的不成熟,他与亚希子的感情也会就此终结。
“加油!”三郎对自己说。
他每一针都非常小心地刺过皮肤,谨慎地缝合着。
“疼吗?”明子问亚希子。
“不疼。”
“马上就好了。”
“嗯。”
三郎听到亚希子轻轻地回答。
一个是正在被缝着肚子的女人,一个是在手术中帮忙的女人,自己同这两个女人都有着性关系。
当三郎想到这些时,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害怕。
不过他马上忘了这码事,继续缝着伤口。
伤口全部缝好,变成了一条线,手术正式结束,时间是一点半。最初预计手术大约需要二十分钟,但因为操作谨慎,时间稍稍延长了一点。
用纱布包扎好伤口后,三郎摘下口罩,大大呼出一口气。
“结束啦!”
“谢谢了!”
亚希子躺在手术台上微笑着。是和去年一样的温柔笑容。
“医生,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啊。”高冈突然拍了拍三郎的肩膀。
高冈称呼三郎为“医生”,也可能是出于好意,不过高冈似乎是真心佩服三郎的技术。“不对,应该说手术非常成功。”高冈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点头。
“大家辛苦了!”
三郎又向护士们鞠了一躬。
手术顺利完成自不必说,而山中医生没有再来诊所,也让三郎松了口气。
接下来把亚希子送回旅馆,每天只要上门去出诊就可以了。
一开始他认为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但现在看来算是圆满完成了。三郎重新感受到诊所里同事们的关爱。
手术一结束,亚希子立刻被抬到了车上。
“还是让她在门诊室稍作休息比较好吧?”明子担心地说。
可是如果抬到门诊室去休息,被山中医生发现可就麻烦大了。
亚希子肚子刚刚开过刀,还不能走动,所以就用面包车把她送到大门口,然后又用担架移到车上。
车子是诊所里的面包车,病人可以躺在担架上被运走,但多少还是有些难为了病人。明子和村濑都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们离开。
“我订好了寿司,大家一起吃吧!”三郎对护士们说。
明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用寿司就把我们打发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你们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手术。”
“医生做完手术还要把患者送回家,这事儿还真没听说过呢!”
“因为她是自己一个人来岛上的。”
“不是人家要来,而是你主动邀请的吧?”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们!”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卖力的样子。”明子讽刺地说。
现在三郎只好一味表示感谢:
“寿司马上就送到……”
三郎说完就上车了。高冈负责开车,三郎守在睡着的亚希子身边。
“东西都带好了吗?”
“止痛药和抗生素都带好了,没问题了!”
三郎回应过高冈的提醒,车子就启动了。
“疼吗?”
“有一点……”
车子每摇晃一下,亚希子都会微微皱下眉头。麻醉大概快要失效了。
“到了住的地方马上给你吃止痛药。”
“这么急着动弹,不会有事吗?”
虽说仅仅是皮肤上的手术,但是伤口不小。人体对痛感最迟钝的部位是皮肤,这么说来,也算得上是个大手术。若因为乱动造成皮下再出血的话,很有可能会留下新的伤疤。最理想的恢复方式是拆线之前一直卧床静养。
“尽量开慢一点儿!”
三郎在隔开驾驶座的金属网后面,拜托高冈。
“已经是最慢了,再慢就得停车了。”
正如高冈所说,车子正在以最缓慢的速度爬着上坡路。
平时两三分钟就到的路程,今天足足开了十分钟,到达野浦家旅馆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打开后车门,抬下担架,把亚希子抬进房间。
大概是看到周六下午有诊所的车开来,附近的孩子们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就这样直接抬上去吧。”
高冈抬着担架的前面,三郎举着后面,从门口朝台阶上走。
“很陡,小心点!”旅馆阿姨提醒道。
三郎一边点头,一边抬着担架慢慢往上走。在台阶转弯的地方,要稍微调整一下担架。
“疼……”
担架只要一晃动,亚希子就会疼得叫出来。
“喂,你别那么使劲儿推!”高冈说完,又赶紧改口说,“医生,请等一下!”
三郎点点头,心里很是感谢高冈的好意。
终于抬上了二楼,一抬进最顶头的房间,三郎马上为亚希子盖上被子。看他这样,还真搞不清究竟是医生还是男仆。
铺好被褥,让亚希子躺下后,三郎又向高冈点了下头。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高冈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躺着的亚希子,接着说了句“医生,我先走了”,就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三郎拿出止痛药和抗生素,把水端到了亚希子面前。亚希子吃了药后,换了口气,又抬头望着三郎。
“医生,今晚你一直在这儿陪我吗?”
“当然在这儿了。”
“太好了!”
亚希子说完,似乎终于放下心,闭上了眼睛。
实际上,三郎第一次手术时的刀口开得好像有问题。
在去年的手术中,若没有纵向开口,而是横向切开的话,可能就不会留下现在这条丑陋的伤疤了。因为横向切是沿着皮肤的走向,伤口恢复得快,就算留下疤痕也可以被内裤遮住。
其实三郎也知道,最近横切的比较多,但横向切开的话,视野狭窄,难以操作。再说,上一次手术性命攸关,根本没有余力考虑会不会留下伤疤。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现在只希望这条纵向的伤疤能变小一些。
手术总算是顺利结束了,但接下来又有几个棘手的问题要解决。
首先,是排尿排便的问题。由于伤口刚刚缝合,拆线之前必须一直躺着静养。即便做不到,至少在止住皮下出血的两三天内要完全静养。
自己去卫生间的话,肚皮肯定会跟着动弹。况且家庭旅馆里的卫生间还是传统的蹲便。蹲姿会使用腹肌,直接影响到伤口。
即便能忍住疼痛,好不容易缝好的刀口若是发生局部错位或出血的话,后果可就严重了。如果是在医院里,就会有护士递上便盆,或是用导管导尿。
但是,虽然是医生,也不可能在这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做这些护理工作。
不仅亚希子会觉得害羞,三郎更加不好意思。
难题还不止这些。从吃饭到拿书、拿纸巾、换衣服,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靠他人帮忙。
总之,必须有个人,片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照料。
其实这些问题在手术前三郎就已经想到,但当时想的是只要手术能够成功,这些都不是问题,所以没太当回事儿。
三郎想过能不能拜托明子或是村濑,但是她们也总不能每次在亚希子需要吃饭或是排尿的时候都从诊所来一趟啊。
可以拜托旅馆里的阿姨,但她缺乏专业的看护经验,让人不放心。况且现在是农忙时期,这么做也是给阿姨添麻烦。思来想去,三郎觉得只能自己陪在她身边照料了。
三郎这么决定后,对亚希子说:“你需要完全静养两三天,这些日子由我来照顾你。”
“早知道这样,就叫妈妈一起来了。现在也来得及,马上给她打电话吧。”
“不用了,有我就行。”
“可是医生,你不是还得去诊所上班吗?”
“今天已经下班了,明天是周日。后天虽然去诊所,但反正没什么事,我会经常过来的。”
“诊所里有很多病人,会很忙吧?”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这次叫亚希子来,做手术是一方面,还有另一个目的是想要和她在一起。这么说来,能陪护亚希子是三郎求之不得的。三郎决心已定。
从周六到周日,三郎一直守在亚希子身旁。他从旅馆阿姨那里多要了一床被子和一人份的套餐。
肚子上的刀口有十多厘米长,所以上身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感到火辣辣的疼。不过手术并未伤及内脏,所以饮食不受影响。
从周六傍晚时分开始,亚希子想吃东西了,三郎亲自喂她吃。
伙食是特别预订的,所以相当不错。有新鲜的鱼肉和贝类。三郎把饭喂到亚希子嘴里,又把酱汤灌入水瓶里喂她喝。不知为什么,三郎总是陷入彼此是相伴多年的夫妻那样的错觉。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也会认为是丈夫在温柔体贴地照顾着生病的娇妻。
吃饭前,三郎出去为亚希子采购了女性周刊、甜点心、水果,甚至还买了尿盆。
亚希子想去卫生间,在三郎劝说下,才勉强同意用尿盆。
虽说是术后,但患者一般都不会马上使用尿盆,亚希子由于去年做过手术,所以对于使用尿盆不觉得特别别扭。相比之下,倒是看见三郎要去倒掉自己的排泄物的时候,亚希子受不了。
“不行不行,只有这件事必须麻烦阿姨。”
由于亚希子再三强调,所以三郎先把尿盆拿到走廊上,然后找机会自己去倒掉。
也许亚希子是担心三郎看到肮脏的排泄物,会感觉幻灭。可要是这么说的话,三郎连亚希子的肚子,包括里面的子宫全都见过。现在即使看见排泄物,他对亚希子的爱也不会变。反倒是不得不让别人看到这么尴尬的东西的亚希子,让三郎更喜欢了。
周日一整天,三郎也几乎一直陪在亚希子身边。
这段时间里,三郎给亚希子讲这座岛上的故事、生病的所长、东京的母亲,亚希子也从最近看过的电影谈到常去玩的舞厅,还有好朋友们的故事等等。两个人说累了,就互相给对方念一会儿书,或是小睡一会儿。
晚上睡觉时,两个人并排铺好被褥,先接吻,然后互相握着手入睡。
周日傍晚,高冈来探望,恰巧看到三郎正在喂亚希子喝果汁,满脸羡慕地说:“真像恩爱夫妻啊。”
第二天是星期一,三郎喂完亚希子早饭后,去了诊所。
一到诊所,他立即去了门诊室,观察山中医生的表情,看样子他还不知道手术的事情。三郎放下心来,去检查室上班,明子拿着新的验尿处方进来了。
“好像是要化验蛋白质和血糖。”
“上周六的事真是谢谢你了。”
三郎低头说的时候,明子把盛着尿液的玻璃容器扔到台子上。
“周六周日两天你都没在家吧?”
“因为有点事情……”
“可真够辛苦的啊。好好照顾你的病人吧。”
明子说完这句话,就抬头挺胸地出去了。
看来明子似乎是已经知道三郎一直陪在亚希子身边了。因为镇子太小,三郎虽然已经做好了被她知道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传得这么快。
三郎估计和明子之间又会发生一场争吵。可是,也不能中途不去陪护亚希子。
午休的时候,三郎回去一趟,喂亚希子吃完午饭,然后回诊所。傍晚五点下班后,马上回旅馆。
可能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太无聊,亚希子一看见三郎,马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你去诊所的时候,阿姨来了,还和我聊了你的事呢。”
“都说我什么了?”
“说你特别温柔体贴,是个好医生,在岛上很受欢迎。”
“就说了这些?”
三郎关心的是自己不是医生这件事有没有被说破,看来阿姨没说。
“她还说,诊所里还有一位特别蠢的庸医。”
“也没有那么蠢……”
“手术水平差,还特别狂傲。阿姨说,那家伙说不定是假医生呢。”
“不可能吧……”
三郎赶忙摇头,亚希子看着三郎:
“我一开始也怀疑你是不是假医生呢。”
“为什么啊?”
“因为你太年轻了呀,感觉有点靠不住似的。”
“……”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亚希子淘气地大笑起来,“我通过这次手术,对你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这么体贴亲切。”
“没有……”
“我真的很感谢你,下回你什么时候去东京?”
“八月份的盂兰盆节可能回去。”
“到时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
“可以一起去吗?”
“我们可以去箱根,不过夏天的话,也许北海道更合适。”
“我滑雪还不错,北海道的冬天也很不错。”
“是啊……”亚希子点点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冬天可能就不能见面了。我可能会结婚的。”
“真的假的?”
三郎急忙探身过来。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啊。医生你多大了?”
“二十八岁。你的结婚对象是谁啊?”
“你不认识的人。”
“可是你还很年轻啊。”
“我也这么觉得,但妈妈总是催我。说什么如果不早点结婚的话,就遇不到条件好的了。我家只有我们姐妹俩,所以我必须找个上门女婿。”
“那对方是医生吗?”
“好像是。”
“你竟然还说‘好像’,这可是你的结婚对象啊!”
“我不太关心是什么人,跟谁结婚都行。”
“怎么能说出这么自暴自弃的话来!”
“你也知道的,我反正也玩够了,结婚对象听父母安排就好。谈恋爱和结婚不是一码事,对吧?”
“可是……”
“反正我也是残缺不全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根本不是啊。”
“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说。”
亚希子轻轻闭上眼,浓黑的睫毛盖住了大眼睛。
三郎想象着亚希子的结婚对象。既然是亚希子父母看中的,那一定是医学部出身的高材生吧。虽说是上门女婿,但将来可以继承亚希子父亲的大医院,所以肯定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三郎描绘起了这样的画面,那个年轻男子身着礼服站在新娘装扮的漂亮的亚希子身边拍婚纱照。三郎突然感觉喘不上气来。
“亚希子。”
“什么呀?”亚希子闭着眼睛轻声问。
三郎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亚希子自然地接受了三郎的亲吻,并且主动伸出了舌头。舌尖浓情蜜意地互相缠绕着,三郎再也控制不住了,把手摸向了亚希子的下身。
“不行的,医生。”
耳边响起亚希子镇定的声音。
“我现在是患者啊。”
三郎当然知道。如果现在做爱的话,之前的手术和努力就都白费了。
“只是摸一摸……”
“那样的话,我可受不了啊。”
“可是……”
“等一下。”
亚希子说着,把自己的右手伸向三郎的裤裆。
“还是我来吧。”
“……”
亚希子慢慢拉开拉链,紧紧地握着三郎的已经硬挺的局部。
“我不能动,你稍稍上来一点。”
三郎按照亚希子的指示移动身体,亚希子再一次紧紧握住它,将灵巧柔软的嘴唇,贴了上去。
一周的时间就像做梦一样过去了。第四天,亚希子已经能去卫生间了,但三郎还是继续看护她。
手术后的第八天拆线。尽管还留有红色的痕迹,但是之前的伤疤不见了,变成了一条细线。
一两个月后,疤痕的红色也会基本褪去。
“太好了!”亚希子说,“你果然是个出色的医生!”
三郎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有这一晚,他和拆完线的亚希子度过了一个销魂之夜。
拆线后,亚希子在岛上只住了一晚,就回去了。
尽管没能和伤口愈合后的亚希子多纵情欢爱几天,令三郎遗憾,但亚希子在这里度过的整整十天,还是让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最亲密的原点。
至少三郎是这样认为的。
对三郎来说,现在回忆起来,那十天仍如梦境一般。一边照看手术后的亚希子,一边享受着如同新婚时光的错觉。
尽管两个人是医生和患者、看护人与被看护人的关系,但亚希子表现得十分顺从,每天都盼望着见到三郎。
在离开小岛的时候,她对三郎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厚恩。”听到这句话当然很高兴,但更令三郎激动的是,亚希子这次没有称呼自己为“医生”,而是“你”。总之,这十天过得就像蜂蜜一般甘甜。
但是,不可能每天都是这样令他愉快。亚希子走后,三郎和明子的关系再度恶化起来。虽说三郎也大体预料到了,但他没有当回事,以为事后和明子解释一下,她就能谅解。
可是这次的明子和之前有所不同。两人面对面的时候,明子一句都没有责问三郎,在诊所里的态度也和往常一样。
但三郎邀请她一起吃饭、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明子只是笑笑,不理睬他了。尽管没有说什么带刺的话,但也正因为这样冷漠,而令人有些害怕。
“年轻女子嘛,过些日子心情就好啦。”
高冈这么安慰三郎,但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虽然明子不在身边,对三郎眼下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但说实话,不能和明子做爱,还是让三郎感觉很不舒服。尽管三郎并没有只把她视为泄欲的对象,但若是没有可以发泄欲望的对象,对于年轻的三郎来说,也很难熬。
要是在大城市里,可以有许多方法来解决需求,但在这座岛上却是很难。岛上的年轻人纷纷离岛而去,原因之一自然是在岛上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另一个原因很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太纯朴,很难找到可以消遣的场所。
还有一件麻烦事就是,亚希子走后一周,手术的事情被山中医生知道了。
那天,三郎正在检查室里上班,山中医生突然走了进来。
“听说你背着我做手术了?”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三郎呆住了。山中医生怒气冲冲地盯着三郎。
“在半个月前的周六下午,你还让铃木和村濑帮了忙,对吧?”
既然他都知道了,三郎也没办法再隐瞒了。
“因为是熟人,非要我帮个忙……”
“不知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被你专门从东京叫过来,还让人家以为你是医生。你连医生的执照都没有,竟然厚着脸皮给人家做手术!”
“对不起。”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
山中医生突然气急败坏地跺起地板来:
“你就是觉得自己懂点医术,所以瞧不起我。不过我可是有执照的医生,你却没有。我是科班大学出身,你只是个高中毕业生。就算你学东西快点,可是根本没有学过医学基础!”
“……”
“之前随便出诊且不说,这次还敢做手术,而且还冒用我的名字去做!”
“我没有冒充你。这个手术没有病历记录。”
“就算你没写病历,万一发生事故,也会被认为是代理所长我的责任。这样的后果你考虑过吗?”
三郎心里想,就算出现医疗事故,也是你,不可能是我,但他嘴上没说。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如果你还执迷不悟的话,下次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山中医生说着,突然揪住三郎的白大褂领子。
“知道吗?下次绝不会原谅你了!你现在发誓,没有下次了!”
“绝对没有下次了,对不起。”
三郎的喉咙被勒得难受,嗓子嘶哑地说。
“你可别把我看扁了!”
说完,山中医师松开了手,朝地上吐了口痰,走了出去。
终于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三郎大大呼出一口气,然后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刚才山中医生凶狠的样子可真吓人。突然被山中揪着衣领的时候,三郎以为要挨揍呢。
总之,因为这件事,和山中医生的关系会越来越差。虽说之前关系也不好,但这次是真没救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被他收拾呢。三郎光想想都郁闷。
但更让三郎纳闷的是,山中医生是怎么知道手术这件事的?从他突然旧事重提这点来看,一定是有人告密了。
究竟是谁呢……
清楚地知道手术这件事的人,有明子、村濑和高冈,另外还有周六值班的川合和在事务所值班的吉田,但是他们俩并没有亲眼看到做手术。
明子或村濑应该不会吧?那就是高冈了……
三郎突然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
在诊所里的每一天对三郎来说都如坐针毡,好在亚希子又开始给三郎打长途电话了。一般是两三天打一次,有时也天天打。
她说伤疤恢复得很好,横向走线部分的淡红痕迹也在一点点变浅。还说她父亲看到手术的痕迹后也表示很赞赏。
“爸爸问你好呢!”
听到这些,三郎当然很高兴,但他更关心的是亚希子的婚事。
“结婚对象定下来了吗?”
“那个还早着呢!”
亚希子一句话就岔开了话题。
“小岛好远啊,你还是早点回东京吧!”
要是能回去的话,三郎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如果八月份你能来的话,我想和你去山中湖的别墅。那段时间我们可以过二人世界,不会让其他人进来。”
听完亚希子这番话,三郎更想离开小岛了,但现如今再回东京去,怎么可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呢?
就算有合适的工作,也很难冒充医生的。况且如果被亚希子知道了,肯定会分手的。虽然亚希子早晚要结婚,分手也是迟早的事,但在那之前他还不想惊醒这个难得的美梦。
“请代问明子和高冈好!”亚希子天真地说。
但三郎现在已经不能再相信这两个人了。
三郎现在只是一心等着八月的来临。
进入七月,岛上又陆续迎来了游客。今年也和往年一样,头一拨都是学生。亚希子住过的那家旅馆,也开始有学生入住了。
小岛再次淹没在大都市的色彩斑斓之中。
但三郎的心情依旧低落。
山中医生没有再和他说过话,明子也表现得很疏远。当看到这两个人在走廊里闲聊时,三郎忽然怀疑起了他俩是不是有一腿。
正因为自己和亚希子有地下情,所以他现在看谁都可疑。
三郎依然不知道是谁向山中医生告了密。他也曾委婉地试探过明子和高冈,两个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虽然三郎觉得他们可能是在装糊涂,但是仅凭他们的态度也无法做出判断。尽管三郎觉得他俩应该和自己是一头的,但已不能完全相信他们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八月初,三郎突然被町长请去了。
在这之前,町长从来没有和三郎说过话,现在却让他下班后来家里做客。
有可能是因为和山中医生的关系,自己要被解雇了吧。要真是这样也好,三郎做好了心理准备,便去了田地里的大宅子,立刻被让进了客厅。
在客厅里等待片刻后,身着浴衣的町长走进来。
“这么忙还让您过来一趟,真是受累了!”
町长说着,亲自为三郎倒了一杯啤酒,然后询问了一些诊所的情况,又闲聊了一会儿后,突然压低声音说:
“今天请您来,其实是为了这么个事,你也知道,我的孙子两个月前不小心摔折了腿。”
这孩子的情况三郎倒是知道,好像是在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当时马上被送到了诊所,还做了手术。
操刀手术的当然是山中医生。
“万幸的是现在已经恢复了,三天前拆了石膏绷带,但发现好好的脚却变歪了!”
“变歪了是怎么回事?”
“脚应该是和膝盖骨平行的,直着向前伸出去。但孙子现在的脚却朝旁边歪,就像鸭子一样向外扭着。”
听到鸭子的比喻三郎差点笑出来。
“这种情况常见吗?”
突然被这么问,三郎也说不清楚。
“能让我看看吗?”
町长朝里面喊了一声。马上有个女人答应,随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牵着一个小男孩儿走了过来。这位妇女是男孩的母亲,町长的儿媳。
男孩大概是很长时间绑着石膏绷带、待在家中没有外出的缘故,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不过粗黑的眉毛和宽鼻孔倒是和町长一模一样。
“让这位叔叔好好给你看看腿。”
听町长说完,男孩慢吞吞地躺在了沙发上。
由于刚刚拆下石膏绷带,男孩的腿很细,腿上的死皮纷纷脱落。
“脸朝上躺好了。”
男孩按照町长的要求平躺着,双腿并拢。
男孩的右脚看上去确实有些向外偏。起初三郎怀疑是脚没有摆正,但是把两个膝盖并拢,固定好脚腕后再观察,果然向外偏了大约二十度的样子。
“受伤之前脚不歪吧?”
“当然不歪,我的孙子,怎么可能脚歪呢!”町长生气地说,然后望着孙子,“对吧,以前直得很呢!”
男孩瞪着大眼睛,点点头。
“是骨折后才变歪的,是吧!”
正如町长说的那样,从男孩小腿下面三分之一处的伤口附近,骨头突然朝外侧弯曲。
“能走路吗?”
“刚刚拆下石膏,他可能还有些害怕。武夫,你走几步给叔叔看看。”
町长说完,男孩由母亲牵着慢慢走了几步。男孩好像是没有自信,拖着右脚走,踩地的时候,确实能看出脚有些向外偏。
“已经不觉得疼了吧?”
三郎又用手摸了摸右脚,男孩有些害怕地摇摇头。
刚刚拆下石膏,脚腕还不灵活,但看上去并没有浮肿或痛感。
“好了。”
三郎说完,男孩和母亲一起向他鞠了个躬,便走出房间。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町长清了清嗓子,问:“怎么样?脚确实歪了吧?”
“看上去好像是这样,山中医生怎么说?”
“他说因为是把骨折的部分勉强接上的,自然避免不了出现稍有些歪的情况。”
“怎么会!一般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三郎记得自己看过男孩的X光片,虽然有些碎骨片,但仍属于很普通的骨折。感觉连手术都用不着,只需简单的复位就可以治好。
“我也觉得是这样,就对他说,若不能确保接好的话,就麻烦了。结果做成这样,他还挺有理的。还说什么,反正是男孩,走路有点外八字更好。我当时都惊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算不是町长,心爱孙子的脚被接歪,谁也受不了。
“这可怎么办啊?还能治好吗?”
“能是能,但必须得把骨头重新切开,再接一次。”
“你的意思是还得做手术?”
“不做手术也能慢慢恢复一些,但是想完全复原恐怕就……”
“这个手术你能做吧?”
“能做是能做,但我不是医生,您最好还是带孩子去东京的医院做吧。”
“如果去东京的话,孩子又得休学两三个月。”
“小孩子的骨头很快就会长好的。”
“那个笨蛋庸医,每月拿着上百万的工资,却连骨折的手术都不会做。”
町长气愤地埋怨,接着又说:
“厚生部长那家伙也是,怎么找来这么个蠢医生!”
不过,当初直接和山中医师联系的人虽说是厚生部长,但最后决定录用的可是町长。而且在欢迎酒席上表示“希望您能借此机会长久留在这里”的人也是町长。事到如今,又责备厚生部长,简直就是胡乱发泄。
“我以前就觉得那个医生不靠谱!”
接着町长举了好多例子,泊村杂货店家的儿子脚骨折,骨头接上了,膝盖却弯不了了;助理的夫人被诊断出风湿病,接受治疗后,病情却一点都不见好转;大岬有位名叫川端的老人,被告知已康复可以出院,结果三天后去世了;小学的副校长,被诊断是胃炎,经常去复诊,后来去东京的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得了胃癌,家属都不干了等等。
到底是町长,知道的就是多。
“托那个庸医的福,我们都得折寿!”
虽不能说这些都是山中医生的责任,但有这一次,町长是不会再相信他了。
“町里人都认为你的医术比他高明多了。以后你也一起坐诊怎么样?”
“那可不行。首先,如果我去坐诊,山中医生定会生气辞职的。”
“他辞职了也无所谓。那庸医不在的话,你也更自在些吧。”
“那样岂不是成了我把他赶走的了吗?”
“不会的,岛上所有人都想把他撵走呢。”
“如果山中医生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再也不敢从外面请医生来了,接下来就靠你了。”
“但是您也知道,我没有医生执照啊!”
“我们都宁愿相信没有执照却认真负责的医生,也不相信那个有执照的庸医。就像以前一样,对外借用村木所长的名字好了。”
专门花一千万年薪请来的医生,虽说有种种不是,但还没过半年就要赶走,町长也有些太轻率了。
“现在外科那边的门诊室好像还空着,你就先在那里坐诊怎么样?”
“虽然您是一番好意,我还是不能接受。”
现在山中医生已经对三郎恨得咬牙切齿了,若是三郎又开始坐诊,谁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来。说不定会被那个魁梧的家伙狠揍一通呢。
“如果说这是大家的心愿,你能接受吧?”
“这件事,町长会和山中医生解释清楚吗?”
“我不太方便去说吧……”
“那我就没法答应了。”
“没想到你这么没骨气。”
说三郎没骨气,可町长自己把山中医生请来,现在因为不满意,又想利用三郎把他赶走,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要是村木所长能回来是最好的了!”
这是所有岛民的心愿,但听说所长身体恢复得并不顺利。白天有时会出去散散步,但看上去体力已大不如从前了。
“说来说去,那个庸医在岛上,是我们全体岛民的耻辱!”
孙子的脚被治歪了,町长气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当面和山中医生叫板。
进入八月,岛上渐渐因游客而变得热闹起来。
依旧同往年一样,诊所里肚子疼和受外伤的患者增多了,不过没有像去年的亚希子那么严重的病人。
町长也只会在嘴上耍耍威风,就连送孙子去东京的医院做手术的事都没敢和山中医生提,最后,还是通过躺在病床上的村木所长介绍,悄悄去了在世田谷的一家国立医院。
尽管背地里大家都把坏话说尽了,但岛上只有这么一位医生,谁都不敢当面抱怨。
八月的第一个周六,三郎请了一周的假,回到了东京。
尽管是夏天,岛上的人也几乎不怎么出远门。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岛民,即便出了门,还是觉得没有比小岛更好的地方。只要想想船上的嘈杂和拥挤,也能理解他们懒得出门的心情了。
三郎乘坐的是周六晚上开往竹芝栈桥的直达船,船上依旧混乱拥挤。别说座位了,就连过道上也都有年轻人铺上报纸席地而坐。船运公司也知道超载了,但迫于乘客们的要求,只好如此了。
这么小的一座岛有什么好玩儿的?三郎觉得难以理解,但这或许只是长期居住在岛上的人的看法。
第二天一早,船抵达竹芝,三郎直接回到了自己家。
还真像听说的那样,东京很热。从纬度来看,明明是小岛偏南很多,但东京的炎热让人受不了。
母亲气色很不错。
“这么热的天还回来一趟,真难为你啦!”
大家都从东京往外走的时候儿子却回来了,这令三郎的母亲有些意外,但对三郎来说,这里可是心心念念的东京。尽管炎热,但是当他看到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心就会平静下来。
“到了盂兰盆节,天气就会凉快一些了。”
尽管母亲这么说,不过之所以在八月初回来,并不单单是三郎的时间合适,而是因为亚希子说过,从这周日以后她有时间。
“我出去一趟。”
早晨刚到家,吃了午饭就急着外出,三郎的母亲有些惊讶,但三郎必须要去见亚希子。
约定好三点钟,在六本木十字路口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三郎早到了大约十分钟,没等多久亚希子就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苗条身材,身穿橘红的纯色连衣裙,光脚穿着凉鞋,一身轻便装扮。
亚希子朝店内看了一圈,看到三郎后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
“是啊……”
不知怎么搞的,每次在东京和亚希子见面,三郎都会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东京够热吧?你看我晒黑了吧?”
“去海边了吗?”
“多亏了你,我现在能穿高腰的比基尼了。已经去过五六次海边了,但我皮肤太白,好不容易才晒成现在的小麦色!”
果然,亚希子从脸蛋到胸口,全都晒成了小麦色,和橘红色的连衣裙特别协调。
“你明天能去山中湖吧?”
“当然能,我陪你去。”
“今天妹妹他们就回来了,从明天开始只有咱们两个人。我想在傍晚的时候到那儿,明天差不多就现在这个时间出发怎么样?”
三郎回东京的最大目的,就是和亚希子一起去别墅度假,当然不会不同意了。
“不过我车子有点毛病,打算借妹妹的车。宝马有点小,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
亚希子有一辆越野车,姐妹俩每人都有一台进口小轿车。
“对了,你今天有时间吧?一会儿我想带你去我家,今天爸妈都在,我想带你去见他们。”
“可是……”
“不用担心啦,我们全家可都是你的粉丝呢。好了,咱们走吧。”
亚希子说完就干脆地站起身来。三郎手拿起账单跟在后面。
走到室外,下午的太阳光很刺眼。
“要去哪儿啊?”
其实三郎心里是想去酒店,但是在这么耀眼的光线下他说不出口。两人走到十字路口边上停下来的时候,亚希子突然说:
“对了对了,应该先让你看看我的伤口。”
“那我们就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吧。”
三郎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就朝驶过来的出租车招了一下手。
三郎告诉司机,去正月时他们曾去过的千驮之谷某酒店,亚希子没有言语。也许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进入房间,女服务员退下后,三郎迫不及待地抱紧了亚希子。
脱掉连衣裙,亚希子上身没穿文胸,身上只剩下了内裤。
“你瞧,好看多了吧!”
亚希子脱去内裤后,阻止急不可耐的三郎,让他先看肚子。腹部中央有一条细细的伤痕,仍隐约透着红色,但差不多成了一条直线。
“谢谢你在岛上对我那么好。”亚希子说着,主动抱住了三郎。
上次在岛上,因为她刚刚做完手术,不能过度亲热,今天终于可以放心地做爱了。连续做了两次爱之后,两人相拥着睡着了,醒来时已经五点多了。
“肚子饿了吧?”
亚希子躺在床上,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快去洗个澡,然后去我家。”
“可是,你爸妈知道我们的事吗?”
“可能不是很清楚,但应该觉察到了吧。”
亚希子就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接着从酒店房间给自己家里打电话。
“我现在在赤坂,现在和医生一起回去……当然还没吃饭啦。”
打完电话,她马上开始穿衣服。
“我穿这身去你家,合适吗?”
三郎藏青色的裤子上面,只穿了件细条纹的开襟衬衫。
“没事儿,我家里人不在乎这些的。刚才电话里面说,爸爸也在等着你呢。”
“可是这么突然去你家……”
三郎心里也很想去拜访亚希子家,但又担心见到她父亲后,会暴露自己是个假医生的事。不过亚希子不管三郎怎么想,给前台打电话叫好了车。
亚希子的家在涩谷附近的松涛町。
这片高级住宅区总面积有一百多万平方米。在一处僻静的街角,有一道长长的石头围墙。从夕阳直射的大门进去后,右手边是茂密的植物,再往里走是很大的庭院。房子是白色的西式建筑,门口的墙壁上贴满了玻璃彩画。
“快开门,客人来啦!”
亚希子按着门铃喊,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像是保姆的老年妇女,把拖鞋给他们摆好。虽然房子外面看上去是欧式风格,但里面却有许多木质装饰,感觉很温馨。
“请进。”亚希子请三郎进了左手边的客厅,留下句“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就出去了。
剩下自己一个人,三郎环视着四周,光这间会客厅起码就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正中央摆着一套大沙发,地板上铺着淡紫色的地毯。
所有家具统统都是素雅的褐色,左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足有三十号[1]大的画,三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某位著名画家笔下的蔷薇。
从正面的窗户可以望见一大片草坪,有一条像是牧羊犬的狗蹲在那里,看着别处。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和亚希子一同出现在三郎眼前。这位妇女身材小巧玲珑,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
“我是亚希子的母亲。今天欢迎你来做客。”
“啊,您好……”
三郎慌忙站起身来,深深鞠躬。
“啊,欢迎欢迎!”
三郎刚刚抬起头,田坂院长也进来了。他穿着和服,看来今天哪儿也没去。
“上次我们在岛上就见过面了。这回亚希子又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三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您坐,我去准备晚餐!”
亚希子的母亲招呼着,院长边坐下边说:
“吃饭不重要,还是喝点酒好。医生酒量应该不错吧?”
亚希子看着三郎说:“你喜欢喝白兰地,对吧?”
“不,我……”
“那就来人头马吧。把人头马、冰块、水拿来,也拿瓶啤酒来。你也喝点。”
“我先去更衣。”
女人们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院长和三郎两个人。
“经常听亚希子提起医生呢。这么年轻,医术就如此之高,这次的手术也非常令人钦佩!”
“不行不行……”
“有件事想和先生好好聊一聊,请吧。”
田坂院长把桌上的一盒烟推到三郎面前,从中取了一支烟出来,说:
“曾听先生说,是东都大学毕业的,对吧?”
“啊,是……”
“之前,我见到了东都大学的外科教授。”
一瞬间,三郎感到脊背一阵冰凉。
三郎最担心的就是亚希子的父亲会问起有关大学的事情来。要是聊到这个话题,可就答不上来了。
三郎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但田坂院长继续说:
“那里的第一外科的重井教授和我是一届。之前见面的时候,我还和他提起过你。我说竟然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也能有像你这样优秀的医生。他也认可这一点,但好像不太知道你。不过教授毕竟是身居高位的人,没有把年轻医生全部记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管那位教授记得住记不住,三郎根本就没上过大学,教授怎么可能认识他。
“在东都有第一外科和第二外科,你以前是在哪里呀?”
“我一直在地方……”
“我听亚希子说,你在学生时代就对偏僻地区的医疗状况非常关心,成为医生后就马上去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真是佩服!”
“您过奖了……”
“不过,年轻时就去了地方的话,医术会自成一派,没办法学到扎实的手术技能,不过你却很优秀。在那边跟谁学的?”
“我只是跟着岛上的村木所长学习。”
“这位所长可是一位出色的医生啊。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这位所长曾经一度有可能当教授的,虽然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还能跟着这么好的老师学习,难怪会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医生来。”
田坂院长再一次打量着三郎。在院长的注视下,三郎越来越畏缩了,低下了头。
“来,别这么拘谨,咱俩先喝一杯吧。喂!”
就像只等田坂院长召唤似的,亚希子端着啤酒和白兰地进来了。这回她换上了清爽的白色连衣裙。
“先喝啤酒吧,我帮你倒上。”
亚希子两手拿着酒瓶,为三郎倒了酒。
“来,欢迎你的到来!”
田坂院长举起酒杯,三郎也举起酒杯跟院长碰了杯,一口气喝干了。三郎突然感到身上的血液迅速流动起来。平时一杯啤酒下肚什么反应都没有,今天却有些不正常。
“可以的话,再来点白兰地吧!”
“好……”
“亚希子你也喝点吧!”
“好啊!”
这回亚希子给自己和三郎的杯子中都放入冰块,又倒入了冰镇白兰地。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唠叨。在孩子的教育上,也一直都是放手让她们自由自在地成长。结果,这孩子才犯了错。”
“爸爸,您别扯远了!”
被亚希子瞪了一眼,做父亲的反而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相川君,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结果,去年这孩子做了丢人现眼的事,让你见笑了。但这孩子人品并不坏。我经常教育孩子们,宁可被骗,也不要去欺骗别人。”
“爸爸,我都说过了,我没有被谁欺骗,您别说这些了!”
“好,我知道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请不要客气,随便喝!”
田坂院长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亚希子不检点的话题来呢?可能是作为父亲想为女儿辩解一下吧,不过就算如此,也不需要在这个场合说。
不过,院长还真是个不摆架子的爽快人,完全不像个医师会的大佬,起码在家里就是个慈祥的父亲和丈夫。
“啤酒容易涨肚子,请尝尝白兰地吧!”
保姆端上了装饰着小纸伞的海苔卷奶酪、三色黄瓜、蒜肠吐司等开胃小菜。接着又上了火腿卷心菜卷、酱汁烤牛肉、金枪鱼柠檬三明治。不一会儿,大餐桌上已摆满了各种丰盛的食物。他们一定是得知三郎要来特意提前准备好的。
“我现在有早期糖尿病,不能多喝酒,你年轻,尽管吃尽管喝啊!”
这要是平日里,看到眼前这么丰盛的大餐,三郎定会马上开始狼吞虎咽,但今天可能因为太紧张,没有什么食欲。可是,如果什么话也不说,又害怕院长还会问自己些什么敏感问题,于是三郎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三郎之前只喝过便宜的威士忌,因此喝这种高级白兰地,不觉得劲儿大。
“你以前搞过体育吗?”
“高中之前一直是体操运动员,但后来就不怎么锻炼了……”
“怪不得,你身体看上去挺结实!”
院长又打量起了三郎,然后说道:
“手和脚都挺大,手指也长。不过外科医生手指长有好处。一般来说,手指长的人比较灵巧,也伸得长。像妇产科医生就是手指越长越好。”
“爸爸……”
院长又被亚希子瞪了一眼,慌忙挥了挥手,说:
“不过这是事实,也没办法。对吧,相川君?”
“对对……”
“不过像你这样既年轻,技术又高明的医生,待在小岛上真是太可惜了。这么说可能会惹岛上的居民们生气。”
“我还差得很远。”
“在岛上挺无聊的吧?每天早上几点起床呀?”
从这个问题开始,话题终于转移到了在岛上的生活、诊所的事情、爱好等问题上了。亚希子听着两人的对话,喝着白兰地,不时呵呵地笑。
后来,亚希子的母亲和妹妹都来到客厅,加入了聊天。妹妹比亚希子小两三岁,也是个美人。她坐在母亲旁边,很矜持,但有时也带着这个年龄女孩子特有的调皮,审视地看着三郎。
不过,亚希子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性格温和的人。三郎渐渐有些醉意,也不那么紧张了。
话题聊到了亚希子父亲出国旅行的见闻上,还拿出了相册给他看。其中有张照片,是院长和一名女性亲密地倚靠在一起,受到了妻子和女儿们的攻击。
“她不是那种女人。是自由之丘的折田院长带去的……”
“我知道你也带着女人出去过,赶紧老实交代吧!”
“爸爸,为了赎罪,你得给我买LV的包包!”
在女人们的进攻面前,院长缴枪投降,被迫答应了一个个昂贵的购物要求。一番喧闹之后,女人们洋洋得意地撤退了。
“哎呀,不得了,女人们都敏感得要命,不得不服啊!”
院长用湿巾擦了擦脖子,又突然换了个口气:
“对了,聊聊你的父母吧。”
“母亲现在住在江户川区。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么说来,母亲现在是一个人?”
“和我妹妹一起生活……”
“身体还好吧?”
“还好……”
三郎刚想说母亲在附近的炼油厂干活,但又打住了。
“那么你是家里的长子了?”院长自言自语,抿了口白兰地,然后说道,“其实,今天见面,就早早地和你聊这些,可能有点不合适,不过,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娶我家亚希子?”
“什么……”
三郎手里举着玻璃杯,惊讶地张着嘴,院长拿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点上火后说:
“这孩子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不能让她老是这么疯玩下去。”
“可是亚希子小姐……”
“不用担心亚希子的意见,那孩子好像很喜欢你。”
“……”
“这件事或许应该正式地请别人来跟你谈,而不是由我来说的。或者用现代人的说法,应该由亚希子自己来说,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这事还关系到医院。”
“您的意思是……”
“虽说这是我一厢情愿,不过你也知道,我只有两个女儿,亚希子如果结婚的话,就要招个女婿来。招上门女婿,也就相当于是做我的儿子。当然,将来迟早也会让女婿来继承医院的。”
“……”
三郎简直不敢相信院长刚刚说过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院长。
“当然了,让你做我家女婿,并不是让你丢下你母亲不管。无论你和母亲一起来我家,还是分开住,都没有关系。我也会尽可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只是在户籍方面,必须加入我们家,在这个问题上可能多少会给你添麻烦。”
“可是,应该有很多适合和亚希子小姐结婚的对象吧……”
“人选确实有不少,但每个人都有长有短。我们觉得不错的男人,亚希子不喜欢;有的条件虽然不错,但心里只想着医院和金钱,不愿意作养子,总之很难找到合适的。”
“但是,亚希子和我说过,她打算要在秋天结婚了。”
“是有这么回事。对方人品好,家境也不错,但亚希子好像不喜欢。这种事,如果本人不愿意的话,就不能强求。我代替亚希子,想趁这个机会问问你的意思,你喜欢亚希子吗?”
“当然喜欢。”
“谢谢。”
头发花白的院长静静地低下头。
“近来,我的糖尿病也在一点点加重,精力越来越差,视力也在下降。再干两三年还问题不大,但以后恐怕比较复杂的手术就不能做了。其实现在也已经把一般患者的手术交给其他医生来做了。”
“……”
“虽说这也不是特别急的事,不过我最近经常生病,感觉越来越不自信了。所以想尽快为亚希子找到合适的伴侣,这样我也就安心了。毕竟这个医院如果没人接班的话,就是个废物,把老旧的射线仪和手术设备都卖掉也不值几个钱,剩下的建筑也做不了他用。既不能改成公寓,也不能开超市。我有个朋友曾经在下町经营着一家大医院,也是家里只有女儿,想找个养子来继承医院,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再加上自己又患上肾病必须住院。暂时先拜托其他医生帮着经营医院,可那个医生又十分懒惰,结果出了亏空。最后不得不推倒建筑,卖了土地,回老家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拼到今天的程度,实在不想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院长说到这里,突然苦笑着说:“不好意思,突然和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吓坏了吧?可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当然,你现在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你也一定有很多顾虑,希望你先认真考虑一下,过段时间我们再见面谈。”
“可是我……”
“不要再谦虚了,你这么年轻,医术就这么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品不错。亚希子也和我说过,现在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主动愿意去小岛上工作的。其次,你也不像现在的许多年轻医生那样狂妄自大。我一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在现在的医生中,很少有你这么认真踏实的人。说实话,最初听亚希子提起你时,我对你并不太满意,但今天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院长说完,朝门的方向转过身,喊了声“亚希子”。
难道说,还没有吃完饭,家里的女人们都离开了饭桌,由院长来亲自试探三郎这件事,是早已商量好的?
“亚希子马上就来。”
院长说着站起身。
“我还有些事,你多待会儿再走吧!”
“谢谢您……”
三郎深深低下头,目送院长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三郎一个人,他低着头环视着屋内。这个家、医院、还有亚希子,所有的一切突然之间都变成自己的了。
不会是在做梦吧?
三郎一边掐着自己的脸,一边看着四周。
田坂院长离开客厅后,亚希子就立刻出现了。这也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
“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你慢慢喝吧。”
亚希子又为三郎倒上了白兰地,但这次三郎没有心情喝。
现在三郎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亚希子父亲刚才说的话。
亚希子的父亲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和亚希子结婚吗?还有,他真的打算将来让自己来继承医院吗?
“不可能的……”
三郎不经意说出了口,亚希子满脸惊讶地问:
“你怎么啦?”
“没什么……”
亚希子究竟知不知道父亲想让她和自己结婚呢?
自己被亚希子强行邀请到家里来,来了之后,发现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父亲在等着自己。母亲和妹妹都出来跟自己打招呼,却又中途都离开了,之后,父亲谈起了结婚的话题。回想整个过程,三郎越发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可是,当三郎看到亚希子那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的表情,又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了。
“其实刚才你爸爸问我,愿不愿意和你结婚。”
三郎很想这么问问亚希子,但又觉得马上会被亚希子嘲笑,说“他跟你开玩笑呢”。
即便亚希子放浪不羁,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院长真的打算把女儿交给自己吗?而且还让自己继承在东京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医院……
说不定是院长喝了酒,心情好,随便说说而已。不能把这件事当真。三郎用拳头咣咣捶着脑袋。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没什么……”
为了调整心情,三郎喝了一口白兰地。
一瞬间,喉咙深处一阵灼热。三郎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嗽平息后,三郎突然把手放在膝盖上,面对着亚希子说道:
“其实,刚刚……你父亲对我说了一番话。”
“说什么了?”
亚希子仰靠在沙发里,染着红色指甲的手指拿着白兰地酒杯,歪着脑袋问。
“那个,因为太突然,我也不敢相信……”
三郎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白兰地,继续说道:
“你爸爸说,让我和你结婚……”
“爸爸真这么说的?”
亚希子瞬间脸红了,但马上莞尔一笑,问:“那先生是怎么回答的?”
“这个,由于太突然了,所以……”
“就是,爸爸也太性急了。”
“那倒没什么,问题是亚希子真的……”
“什么?”
“你爸爸说,亚希子喜欢我……”
“连这都说了呀。我是特别喜欢先生。”
“那么,你真的愿意和我结婚吗……”
“只要先生愿意我就愿意。”
“你真是这么想的?”
亚希子举着玻璃杯,轻轻点了点头。
“亚希子小姐……”三郎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深深低下了头,“谢谢你了!”
“先生,你怎么突然给我鞠躬啊,男人应该更有骨气啊。”
“可是,我太高兴了,太感激你了……”
“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亚希子说完,主动挪到了三郎身边,轻轻地吻了他。
[1] 此处指的是字号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