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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飞龙挤出最后的力量用单边羽翼缓慢着陆之后,就轻叫一声并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加百列•米勒只是毫无感动地低头看着牠。
当他移开视线时,龙的存在已经完全从记忆与思考当中排除。表情没有变化的他环视了一下周围。
坠落的地点是排列着无数圆柱状怪石的区域当中,几乎是耸立在中央的一根岩石顶端。高度大概是一百码(约九十公尺),直径也应该有三十码(约二十七公尺)左右。
直接跳下去可能有点太鲁莽了。这个世界的生成素因并加以操作的魔术也很难说已经熟习。当然更不可能丢下脚边依然失去意识横躺在地上的光之巫女爱丽丝。
如果有坚固的绳子、锚钉以及安全环的话,即使在现实世界加百列也很容易就能用绕绳下降的方式克服这种程度的山壁,但现在没有必要勉强从山壁上下去。因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击坠加百列的敌人,正伴随着三只飞龙从北边往这里靠近。处理完敌人,然后再支配新飞龙的AI,接着再南下就可以了。
把视线移往正上方。贴在红色天空上的虚拟太阳,这时已经升到相当高的地方。
距离克里达再次开始时间加速应该没剩下多少时间了。问题是投入战场的美国人封测玩家能不能在被再次加速踢出Underworld前歼灭人界军,不过封测玩家的人数多达五万人。应该只剩下不到千人的人界军,不可能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
真要说有什么不确定的要素的话,果然还是那些叫作整合骑士的家伙吧,怎么说他们也击退了占压倒性多数的暗黑界军。不过其中一分子爱丽丝已经像这样落入自己手中,接近中的追踪者应该也是骑士才对。留在北方战场上的最多也只有一个或两个人。
判断问题大概都已经克服之后,加百列最后再次眺望着躺在地上的整合骑士爱丽丝。
仔细看后就觉得──真的非常美丽。
几乎让加百列无法抑制在内心深处蠢动的兴奋。
为了预防她醒过来,加百列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完全解除她的武装并且确实地捆绑住比较好。就合理的判断来说当然应该这么做,但在敌人逼近的情况中,以慌乱的手法对待这样的美少女实在令人感到犹豫。
果然还是等再次时间加速后再仔细地作业。即使只是解开铠甲的带扣,也要用优美、严肃且具象征性的动作才行。
「……暂时这样睡下去吧,爱丽丝……爱丽西亚。」
温柔地这么搭话完,加百列就为了迎击敌人而走向桌子状的岩山中央。
不论是使用超级帐号04「暗神贝库达」的加百列•米勒,或者是发现帐号的克里达都不清楚原因,不过最强等级的整合骑士爱丽丝之所以被飞龙一踢就昏过去数个小时都没醒过来,完全是因为附加在贝库达身上的特殊能力所造成。
设定在Underworld里的四种超级帐号,是为了各自能对世界与居民行使神迹般的直接操作而存在。
实行改变地形的史提西亚。
破坏动态个体的索鲁斯。
回复物体耐久度的提拉利亚。
而贝库达的操作对象则是居民,也就是人工摇光。
具体来说是居民们的记忆──亦即改变摇光中的动态记忆,重新配置在遥远的地点,让他建立新的家庭。
就行为来说是以掳走居民的形式,所以和其他三神不同,比较难成为信仰的对象。因此除了有最高优先度的装备与最大的天命数值之外,还施加了「不会成为术式的对象」这种强力的保护。Underworld人以童话的形式流传下来的「贝库达的肉票」,就是源自于过去进行过的居民操作。
而暗神贝库达的能力在加上加百列•米勒特异的想像力,也就是心念后,就产生了连RATH技术人员都无法预测的加乘效果。
不用行使术式就能吸取人的意志。
爱丽丝人工摇光的活力暂时被夺走,所以陷入强制的昏睡状态。
过去之所以能够完全吸收暗黑将军夏斯达的必杀心念,也是因为贝库达与加百列的力量互相融合的缘故。
而现在,夏斯达长年的宿敌,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也正被导向同样的结局。
贝尔库利看见了敌人皇帝的飞龙坠落在无法立刻脱逃的高大岩山上。
他随即用气力甩开使用绝技后产生的强烈疲劳感。
「很好……再飞一下子就可以了,星咬、雨缘、泷刳,拜托你们了!」
贝尔库利刚这么叫,三头龙就更用力拍打翅膀来加快速度。只要敌人静止不动,十基洛尔的距离对于飞龙来说,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能飞抵。
贝尔库利把战斗前仅剩的一点时间用在近似于冥想的思考上。今天早上作过的梦鲜明地在他脑袋里复苏。
──曾经有过死亡的预感吗?
在梦中这么说的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对于和她认识了几百年的贝尔库利来说,到最后都还是充满谜团的存在。
从冻结处理中被解放出来,再由爱丽斯那里得知最高司祭的死亡时,贝尔库利并不觉得特别惊讶。大概就只有「长时间以来辛苦你了」这样的感慨。反而是元老长裘迪鲁金的死让他比较讶异。
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向爱丽丝询问亚多米尼史特蕾达最后的战役与死亡的模样。有一部分是因为忙于突然就加诸到自己双肩上的人界防卫的重任,感觉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不想知道那个银发银眼的半神人,欲望、执着与罪业究竟有多深重。
对于贝尔库利来说,亚多米尼史特蕾达是一直那么慵懒、没耐性又善变的公主。虽然服从于她,但不像裘迪鲁金那样认真地崇拜这个人。
但是──
自己绝不讨厌作为她手下这件事。
「没错……只有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呢喃完后,最古老的骑士就瞬间瞪大双眼。
可以清楚地看见横躺在岩山上的爱丽丝身上的黄金铠甲,以及她前方像条影子般静静站在那里的皇帝贝库达。
「好……你们在上空待机!如果我被干掉,就回北边去和部队会合!」
低声对三头龙做出指示,接着贝尔库利就从星咬背上轻轻跳了下去。
像要追踪留下流星般白光轨迹而飞走的诗乃一样,七百名人界军拼命地持续往南前进。
从后方踩出地鸣追上来的红色军团逐渐地被拉开距离。但是卫士们的马也无法一直这样跑下去。
亚丝娜站在载着桐人、缇洁与罗妮耶的马车屋顶,像祈祷般持续凝视着南边。
前进了二十分钟左右,正如诗乃所说的,地平线上浮现类似巨大神殿的遗迹影子。
没有包含人类和亚人在内的巨大生物的气息。只有风化的石头静静沉睡于此。
笔直延伸的道路两旁,躺着两栋平坦的神殿。高度大概是二十公尺左右,而一栋的宽度则有三百公尺以上吧。作为防止敌军包围的障蔽来说,已经是相当充足的规模。
道路穿越两栋神殿中间直接往南方延伸。之所以给人参拜道路的印象,是因为道路两侧并排着几尊奇怪的巨像。
那不是东洋风的佛像,也不是西洋风的神像。真要说的话,是让人联想到南美遗迹的低矮四角外型。脸上雕刻了正圆形的眼睛与巨大嘴巴,短短的手在胸前合十。
那是在设计Underworld时,RATH的工程师们所设计的吗,还是The Seed program自动生成的呢?
又或者是──过去在此地生活的暗黑领域种族,从岩山上雕出来的呢?比如说,作为要献给死者的巨大墓碑……?
亚丝娜以简短的吐息来屏除不祥的思考。
这时骑士连利正坐在跑在部队前头的飞龙背上,亚丝娜便大声对他传达讯息:
「在那条参拜道路的中段迎击敌人吧!」
立刻有「知道了!」的声音回传。
几分钟后,部队没有减慢速度就冲进神殿包夹下的道路。四角形巨大神像从左右两侧默默地往下看。马蹄和卫士的靴子踩在从土壤变成石板的地面后发出坚硬声响。
连利撕裂冰冷的空气,以雄赳赳的声音命令:
「好了,前卫部队分为左右两边停下来!让马车队与后卫部队通过!」
八台马车走过迅速分开的前卫中间,以修道士为主的后卫也跟在马车后面,来到参拜道路最深处就停下脚步。从设置在那里的大门咻一声吹过的干燥风摇晃着亚丝娜的头发。
寂静只维持了极短暂的时间。美国人玩家的大部队踩出的轰隆地鸣传到参拜道路,左右神像上纷纷落下细微的沙子。
亚丝娜一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对从车蓬内侧露出脸的少女们,以及站在旁边的女性剑士搭话道:
「这就是最后的战役了。桐人就拜托你们了。」
「好的!请交给我们吧,亚丝娜大人!」
「我一定会保护他!」
「──不惜牺牲性命也会完成使命。」
罗妮耶、缇洁与索尔缇莉娜握紧拳头靠在胸口,亚丝娜一边以同样的动作回礼,一边报以短暂的微笑。
「别担心,绝对不会让敌人通过这里的。」
这句话有一半是对自己所说。亚丝娜轻挥张开的右手,接着转过身子。
连利正在前卫部队的前头俐落地配置卫士。
参拜道路的宽度大约有二十公尺。对于守军来说有点太宽了,但是以这样的人数来完全抵挡敌军并且进行部队轮值并非完全不可能。
一切就看能不能在退到后方的修道士们行使支援魔法的期间,尽力抑制牺牲者并削减这一万数千名敌人了。幸好红色步兵里完全看不见魔术师的身影。应该是判断短时间内不可能让玩家们学会Underworld神圣术的复杂指令系统吧,总之这种状况对己方相当有利。
到了紧要关头──
靠我一个人也要干掉敌人全军。
亚丝娜大大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它和决心一起存在身体底部。
只要有史提西亚庞大的天命与最高优先度的装备,应该就不会被数值上的伤害累积所打倒。问题是能不能承受受伤时那种恐怖的剧痛一直到战斗结束。心灵要是输给疼痛的话身体也会受到沉重的伤害,虽然还能够活命,但是会露出无法拿剑作战的狼狈模样。
亚丝娜闭上眼睛,想着受伤的桐人。想着他承受的疼痛以及背负的悲伤有多大。
再次往前走时,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一丝恐惧。
这场战争里,应该是最后的大规模激斗就在高高升上天空的太阳底下开始了。
为了追求宣传网站里保证会出现的真正血腥与悲鸣,二十人左右的重武装美国人玩家率先冲进遗迹的参拜道路。
但是迎击他们的,并非无视分级来提供他们娱乐的可怜NPC。而是内心决定要拯救世界以及敬爱的黄金整合骑士的真正勇士们。握着的剑虽然已经伤痕累累,却因为坚定的意志力而充满光辉,它们确实挡下了敌人的武器,并且摧毁对方的铠甲。
这时有一道人影从高处往下看着单方面被歼灭的红色铠甲玩家们。
将金属铠甲减低到极限,上下穿着赛车服般紧身黑色皮革服装。乌亮的皮革所到之处全打着消光银制铆钉。
武器只有挂在左腰上那把宛如中式菜刀般的大型刀具。目前看不见他的长相。因为他罩着一件近似雨衣,同样也是皮革制的斗篷,而且把兜帽拉下来盖住整张脸。
稍微露出来的嘴唇上浮着扭曲到极限的笑容。
瓦沙克•卡萨鲁斯。
再次登入Underworld的他,之后轻松地避开诗乃施放的广范围雷射攻击,然后混在美国人当中追赶人界军诱饵部队。但是他不参加初期的突击,灵活地爬上西侧神殿的墙壁后,站到神像头部这个能俯视战线的位置,决心从这个特等席欣赏这场表演。
「呵呵,那个女的还是一样抓狂就下手不留情。杀吧杀吧。」
像是无法压抑愉悦的心情一般,一边摇晃肩膀一边这么呢喃。
眼睛下方的远处,身穿珍珠色铠甲,栗色头发随风飘扬的少女剑士──「闪光」亚丝娜正如同瓦沙克遥远记忆里的模样一样,右手上的细剑刺出令人眼花撩乱的攻击。
那个时候,瓦沙克也一样隐藏身形眺望着亚丝娜的战斗。然后一边在内心坚定地发誓「世界终结之前一定要干掉你」。
当然是连在她身边展现更猛烈战斗模样的黑衣剑士也一起干掉。
从骑乘的龙背上跳下来时,贝尔库利脚下还有将近两百梅尔左右的空间。直接这样落下的话,就算是他也无法承受剧烈撞上岩山时的冲击。
但是骑士长就像是空中有透明阶梯存在般,一边划着螺旋轨道一边从空中跑下来。
实际上,他每一步都在脚底下生成风素并且将它炸裂,借由产生的反作用力才减缓降落的速度。他早在好几十年前就从元老长裘迪鲁金身上偷学到把脚也变成素因控制媒介的秘术。
皇帝贝库达就站在遥远下方宛如人造高塔的岩山上,最古老的骑士这时一边尽力往对方的视界之外跳跃,一边把手放到爱剑的剑柄上。
──第一击就要决胜负。
这是一百五十年前斩杀上上一任暗黑将军之后,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再次凝聚必杀的心念。经过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能唤起他纯粹杀意的敌人了。
在中央圣堂里,名为尤吉欧的年轻人独自挑战了贝尔库利。在那场战斗当中,贝尔库利虽然认真与他对战,但还是没有浮现杀气。不对,真要说的话,就连对长年的宿敌暗黑将军,他都没有抱持过愤怒与憎恨等负面的心念。
也就是说,贝尔库利在漫长的生涯当中,这还是首次在爱剑的剑刃上灌注真正的怒气。
他确实生气了。打从心底产生激烈的怒气。不只是因为爱丽丝被绑架的缘故。
从名为现实世界的外面世界而来的外人,让原本可能订定和平条约的暗黑界人上战场,平白无故地牺牲了数万条生命。这对持续守护这个世界两百年以上的贝尔库利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饶恕的罪行。
──皇帝贝库达,我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你这么做。
但是,看见那个叫作亚丝娜的女孩,就知道现实世界人并非每一个都是像你这样的恶鬼。
也就是说,你这家伙身为人类的本质,早就是无可救药的恶劣了。
这样的话,就接受你该有的报应吧。
让你知道暗黑将军夏斯达、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以及在战场上丧生的许多人,其生命究竟有多重。
就用这一击……让你彻底了解!
「喝……啊啊!」
在高度十梅尔处踩完最后一步,骑士长贝尔库利将灌注了全身意志的斩击朝着皇帝贝库达毫无防备的脑门挥落。
燃烧起来的大气发出白色光芒。剑刃产生出来的光线过于强烈,让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
这无疑是过去出现在Underworld的所有剑技当中,内含了最大等级威力的一击。Main Visualizer内的泛用视觉化记忆档案覆写优先权,甚至超越系统控制命令的档案,也就是足以让数值能力无效化的,名符其实的必杀一击。
甚至能够消除设定在超级帐号04──暗神贝库达身上,几乎等于无限大的天命数值。
不过那是在能命中的情况下。
即使注意到致死流星从天而降的瞬间,贝库达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
那是最多只能抬头往上看的超快速剑技。不论任何反应、应对,应该都不可能避开那个刹那。
贝库达包裹在黑水晶铠甲里的身体轻轻往旁边滑开。
往唯一可能避开的方向,千钧一发下能够避开的距离移去。
贝尔库利的剑只能碰到随风飘扬的红色披风。外围的皮毛以及厚厚的布料,全都分解成细微的粉尘──
随着「滋喀────!」的雷鸣般巨响,坚硬的岩山顶端被刻划出深邃的伤痕。整座巨大的岩山都产生震动,有几块岩块从侧面剥落。
──能躲过这样的一击吗?
即使瞠目结舌,贝尔库利的身体还是没有停下任何一秒钟。他早就已经脱离在战斗中遇见突发状况思考就因此而停滞的阶段。
他最后再次踢了一下空气,一边绕到皇帝侧面一边着地。立即又发出一记横扫。即使灌注全身精力的大技挥空,他也花不到半秒钟就发动下一道攻击。
但贝库达就连这记追击都避开了。
简直就像被风吹走的烟一般,没有任何准备动作就轻轻在地面滑行。剑尖只扫过铠甲表面,爆散出无谓的火花。
但是……
贝尔库利这次确定自己已经获胜了。
从上空施放出来的那记用尽全力的初击,并没有因为挥空就消失。他已经发动爱剑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时穿剑•空斩」──亦即「斩断未来」的力量。也就是在中央圣堂的战斗里让尤吉欧陷入苦战,只有斩击的威力留在轨道上,碰到该处的人将被透明剑刃砍倒的绝技。
皇帝贝库达由背部开始被吸进无法认知的斩击滞留的空间。
一开始时,他奢华的白金色头发「啪」一声散开。
戴在额头上的宝冠也随着些微的金属声碎裂。
贝库达的双臂像要求饶般高高举起。
贝尔库利有强烈的预感,他裹在黑色装扮下的高大身躯会被直向砍成两半。
磅。
清脆的爆破声。
源头来自于完全没有往后看的皇帝互相击打的手掌。
──竟然空手就夹住「空斩」。而且还背对着攻击。
不可能。暗黑界的拳斗士之间虽然流传着用双手包住剑来挡下攻击的奥义,但那是他们经过锻炼后比铁还要硬的拳头才能办得到的技巧。而且在这之前,「空斩」停留在空间中的威力,应该连拳斗士的族长都无法空手挡下来才对。
这样的思考虽然仅花了刹那的时间,但是贝尔库利的动作终于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了。
因此他也只能默视着接下来发生的现象。
如海市蜃楼般在空中摇晃的透明斩击,直接被皇帝的双手吸进去。
同一时间,皇帝的蓝色双眸开始染上深沉的黑暗。
在那些黑暗底部,闪烁着无数的──那是,星星吗……?
不对。
那是灵魂。这个男人一路吸取过来的人类灵魂都被囚禁在里面。暗黑将军夏斯达,以及身为他副官的女骑士,灵魂应该也在那里……
「……你这家伙能吞噬人的心念吗?」
面对如此呢喃的贝尔库利,吸收完「空斩」威力后随意放下双手的贝库达这么回答:
「心念?原来如此……心灵(mind)与念力(will)吗?」
那是非常寒冷,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活人气息的声音。发出这种声音的单薄嘴唇,形成了类似微笑般的外形。
「你的心就像老年份的葡萄酒一样。黏稠、浓密……又相当有分量,会在口齿间留下长长的余味。虽然不符我的兴趣……但是作为主菜前的开胃酒也算不错了。」
苍白的右手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
缓缓从剑鞘里抽出的细长剑身,包裹着一层蓝紫色燐光。不觉得自己的剑有什么了不起的皇帝贝库达,一边把它垂下一边再次露出微笑。
「那么,再让我多喝一点吧。」
厚实的大剑擦过亚丝娜左臂。
立刻有被烧红的金属棒贴到身上的感觉。
──才不痛呢!
她坚定地这么想着。下一刻,刻划在肌肤上的伤痕迅速消失。
这时她的右手已经像烟一样闪动,对准眼前士兵的右肩到左侧腹轰出四记连续的突刺技。男人的脸孔扭曲,发出惊人的咒骂声后倒向地面。
已经数不清刚才干掉的是第几个敌人了。
甚至无法确定古代遗迹的战端开启到现在究竟过了几十分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参拜道路入口雪崩般涌入的红色士兵,依然残留着近似无限的数量。
──这种程度的持久战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旧艾恩葛朗特里,魔王战持续三四个小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面对越过伙伴开始消失的尸骸飞扑过来的新敌人,在内心发出如此豪语的亚丝娜,用细剑把对方手中的斧头扫开。
对着身体失去平衡的敌人心脏轰出准确的一击,将视线往左右两边瞄了一下。
在参拜道路中央奋战的亚丝娜右侧,整合骑士连利交互投射双手上的回旋镖,造成敌人大量死亡。其威力与准确度令人感到惊恐,看来这边暂时交给他应该没问题吧。
但问题是左侧的战场。虽然以索尔缇莉娜为中心配置了队长等级的卫士,但可以看出战线已经慢慢被敌人压制了。
「左翼,加快轮替的间隔!治愈术也请以左边为主!」
「亚丝娜大人,我还没有问题!」
在最前线大叫着回答的索尔缇莉娜,发动了两手剑用范围剑技「龙卷风」。带着浅绿色光辉的长剑以超高速转了一圈,一口气把三名敌兵轰飞出去,但接下来索尔缇莉娜自身也脚软而跪了下去。昨天晚上,在回忆爆料大会的空档期间闲聊时听说过,贵族出身的剑士们特别擅长一对一的礼仪性决斗,似乎不习惯这种看不见终点的长期混战。
事实上,莉娜的剑确实流丽又雄壮,在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天的亚丝娜眼里也是太过于光明正大了。由于完全不使用假动作或者让敌人失去平衡的招式,只是一味发动大技,所以技前技后的僵硬时间就会被敌兵乱挥的武器划中而受到小伤害。她的铠甲已经满是伤痕,紫色的卫士服也各处都渗出血来。
「莉娜小姐,退下去治疗吧!相信自己的伙伴!」
听见亚丝娜的指示后,莉娜咬牙点了点头,留下「我马上回来!」的声音就退往后方。立刻有替代的卫士长填补她空下来的战线。但是他的脸上也浮现浓浓的疲惫之色。
除了左翼的疲态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让亚丝娜相当在意。
现在战斗中的红色铠甲士兵们,绝对不是单纯的演算所操纵的人形怪物。而是MMORPG起源国──美国里身经百战的玩家。早就习惯对人战的他们,差不多该发现光靠单纯的突击没办法分出胜负,应该采取战术性的攻势才对了。
如果自己站在他们的立场会怎么做呢?亚丝娜一边闪动细剑一边思考着。
按照常规来说,应该是从后方进行远距离攻击。但是红色军团里看不见魔术师职业的玩家,就算有也无法在战场上立刻熟悉Underworld复杂的术式指令吧。
如此一来就只能用弓了,对人界军来说相当幸运的是,对方似乎无法准备弓兵的帐号。再来就是把手上的武器丢出去了,但玩家心里应该都对这种行为有很大的抗拒感吧。因为丢出武器的人将再也无法参加战斗。
看来可以判断敌人无法打破这种胶着状态了。
这样的话,就只有按照当初的计划,把这一万数千名的敌人全部打倒。
就在亚丝娜重新下定决心的这个时候──
参拜道路的入口处忽然变暗。
照射进来的朝阳,被横排成一列的巨大盾牌以及宛如旗杆般林立的骑枪挡住了。
──重枪兵!
「枪……枪要突击过来了!请仔细看着枪尖,然后回避初击!只要近身就能打倒他们!」
当亚丝娜对左右两边的伙伴这么大叫的同时,就传出「喀锵!」的轰然巨响,巨大骑枪一起被架了起来。
「「「Assaaaaaaaaalt!」」」
横列上整整排了二十人的重枪兵,随着浑厚的吼叫声开始突进。
类似红色海啸的压力,让卫士们产生了浮动。亚丝娜心里一边念着「大家拜托了,冷静下来!」,一边凝视着朝自己冲过来的敌兵。发出凶恶乌光的骑枪带着一击必杀的威力逼近。
让它接近到最后一刻──格挡!
细剑一边爆出黄色火花一边朝骑枪侧面滑去。尖锐的枪尖从亚丝娜脸庞右侧经过并且往后方刺去。
「……喝啊!」
随着吼叫声,有如抬头往上看一般把细剑刺入高大敌人喉头铠甲之间的缝隙。瞬间传来相当写实的手感。头盔底下也跟着喷出鲜血。
但传出来的悲鸣不只来自于敌兵。
左翼的数名卫士无法避开骑枪而被贯穿了身体。
「呜…………!」
亚丝娜咬紧牙关,离开负责的地点往左边跑去。敌兵准备从丧命的卫士身上拔出骑枪时,亚丝娜就以单发突刺「线性攻击」连同他胸口的铠甲一起贯穿。接着重新摆好染血的剑,用二连击突刺「平行刺击」砍下一名敌人的双手。
接着又以垂直跳跃避开第三名敌兵随着咒骂刺出的骑枪。落在枪上后立刻往上冲,脚一踩到敌人肩膀,就以左手抬起头盔,将细剑深深插进对方露出来的脖子里。
亚丝娜依然站在连悲鸣都发不出来就丧命的敌兵背上,直接开口大叫:
「受伤者退到后方!以最优先的顺序治愈他们!」
再次确认周围后,看见在骑士连利与卫士们的奋战下好不容易击退了二十名重枪兵,但己方也有六名卫士受到骑枪的直击。当中有三个人眼看是救不活了。
──对方重复这种战法的话,人数占绝对劣势的人界军终将无法维持战线。
再次传出的地鸣把亚丝娜这样的战栗变成了现实。接下来的二十名重枪兵从参拜道路入口往前突进。
亚丝娜把视线硬从涌至的骑枪群移开,看向本来是自己负责的战线中央。
该处有一名依然稚气未脱的少年卫士双膝一边发抖一边摆出手里的剑。
「啊…………!」
亚丝娜发出尖叫并往右边跑去。
冲进了从左侧逼近的骑枪与呆立在现场的少年卫士之间。已经来不及用细剑格挡了。她试着用左手来抓住骑枪闪亮的枪尖。
如果这是通常的VRMMO游戏,具压倒性反应速度与筋力数值的亚丝娜应该可以成功挡下攻击。但是Underworld里存在无数SAO与ALO里可以无视的参数。
光滑的钢铁骑枪在被喷出的血濡湿的左手中一滑──
钝重的冲击晃动全身。在无法出声的情况下,亚丝娜低头看着深深贯穿自己侧腹的巨大金属。
以最小限度的动作来发挥最高效率的剑。
骑士长贝尔库利,从皇帝贝库达那种与至今为止所见过的流派都不同的剑技上产生这样的感觉。
首先是他的脚几乎没动。躲避己方的攻击时,只在地面微微滑行。另外,在攻击时也几乎没有准备动作。右手轻握住的剑,会突然流畅地从最短距离飞过来。
也就是说,几乎无法预测他的动作。皇帝绝算不上快速与强力的五次攻击,身经百战的贝尔库利都完全无法反击。
但是,光靠这五次就够了。
从庞大的战斗经验当中,已经掌握贝库达技巧与呼吸的贝尔库利,在第六次攻击时展开了初次的反击。
「嘘!」
贝尔库利也发出最低限度的叫声,抢在贝库达的上段斩之前同样使出了上段斩。
蓝白色火花点缀了剧烈的金属碰撞声。
两把剑在空中交错。从现在开始就是比拚力量了。没有受到太大的抵抗,敌人的剑就往下沉去。高大的贝库达像是承受不住压力般弯下膝盖。
──机会来了!
贝尔库利把凝聚的心念灌注到爱剑里。熟悉的钢铁剑身开始带着银色燐光。把贝库达的黑剑一点一点往下压的时穿剑,剑尖碰到敌人肩膀并且陷入铠甲表面──
瞬间,贝库达的剑发出奇怪的光辉。
蓝紫色燐光像是生物一样蠢动,缠上了时穿剑。同一时间,原本强力放射的白银光芒就萎缩并且消失。
──这是什么?
不对……
说起来,我到底想……做什么……
左肩随着「哔滋」的尖锐声音感觉到冻僵般的寒气,贝尔库利瞬时瞪大双眼。他拉开双方的距离,深深吸了口气,把一瞬间快要失去的意识恢复过来。
──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个贝尔库利竟然会在战斗当中恍神……?
愕然如此自问之后,就觉得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而摇了摇头。
简直就像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究竟是谁都忘记了一样,意识被一片强制的空白所侵蚀。
「你这家伙……从剑上直接吸取了我的心念吗?」
贝尔库利以低沉的呻吟声这么问着。
得到的回答却只有淡淡无声的微笑。
贝尔库利咂了一下舌头,往左肩一瞥。以擦伤来说有点太深了。
「哼……皇帝陛下,你倒是很会给我找乐子嘛。没办法挥剑互击吗,这场战斗还真是麻烦。」
咧嘴回报以笑容的贝尔库利充满自信地说完后,贝库达反而收起笑容并且呢喃:
「……唔。说起来,真的都没试过呢。」
接下来右手的长剑随便往前刺出。但那完全是在攻击范围之外。剑刃不可能砍伤对方──
蓝黑色黏液般的光线从停在空中的剑尖直接往前伸。
……竟然从远处也能攻击。
这样的思考闪过脑袋的瞬间,光线也触碰到贝尔库利的胸口。
仿佛蜡烛的火焰熄灭一般,意识瞬间离他而去。
骑士长只能呆立在现场,眺望着轻快地往自己靠近的长剑,偷偷地潜入左臂下方。
剑随便地往上一弹。
沉重又湿濡的声音响起,贝尔库利粗壮的整条手臂就这样被砍了下来。
「咕……呜……呜呜!」
亚丝娜好不容易才把从喉咙溢出来的悲鸣压成低沉的呻吟。已经不只是疼痛。腹部宛如被高温喷火器持续烧着一样,超过容许范围的感觉爆炸了。
──才不痛呢。
这点伤势,一点都不痛!
发出乌亮光芒的骑枪深深贯穿左侧腹。应该从背后凸出了一公尺以上吧。
越过肩膀稍微确认一下,发现正后方的少年卫士只被枪尖稍微擦过脸颊而已。亚丝娜用尽全身的精神,对着脸色苍白朝上看着自己的少年挤出微笑。
──和这个孩子性命的重量相比……我这只是虚拟的伤势!
「呜呜……啊!」
左手依然握着贯穿身体的骑枪,这时亚丝娜把所有的力量灌注到上面。
直径超过五公分的金属发出「啪锵!」的声音在手掌里碎裂。手接着绕到背后,抓住凸出的枪然后将其拉出。
眼前火花四溅,宛如电击般的痛楚从脑门贯穿到脚底。但亚丝娜还是没有停手,全力拉出骑枪后,直接把它丢到地上。
虽然从腹部巨大的伤口以及嘴里同时迸发大量鲜血,但是脚步完全没有虚浮的亚丝娜用左手擦拭嘴角,然后抬头看着茫然站在眼前的敌兵。
手握折断骑枪的大汉,像感到很疑惑般眨了好几次头盔深处的眼睛。
「Oh, gosh.」
同样一句话又重复了一次,接着就快速用英文说着:
「……搞什么嘛……这种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我要登出了。」
听见对方这么说的亚丝娜,右手的细剑就准确地贯穿大汉的心脏。巨大身躯崩落到地面,随即被消灭特效包围住。
没有因为伤痛而流出的眼泪,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从双眼中渗出。
覆盖这座战场的痛苦与憎恨,原本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美国人玩家与人界守备军的卫士之间没有任何互相残杀的理由。相遇的状况有所改变的话,这些人应该能够做朋友才对。就像亚丝娜本人一样。
虚拟世界……VRMMO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诞生。
「救……命……」
日文的悲鸣停止了亚丝娜的思考。把视线移过去后,就看到巨大骑枪正准备朝倒在地面的卫士刺下去。
「呜……啊啊啊啊!」
把激动的情绪换成吼叫,亚丝娜朝着大地踢去。
右手上的细剑全力往前刺出。从剑间溢出的白光覆盖住她全身。
双脚离开地面,变成炫目彗星的亚丝娜在空中飞翔。这是细剑剑技最高等级的突进技「闪光穿刺」。
想要杀害卫士的枪兵被高高地弹上空中。而后面的敌人也面临了同样的命运。接着又有一个人被撞飞。
把第四个人的身体钉在神像脚边,剑技才终于结束。震动肩膀喘息着的亚丝娜回过头去。
重枪突击的第二波攻击,似乎让人界军出现五个人以上的死伤者。但是,参拜道路的入口已经准备好第三波展开突击的二十人了。
从开始消灭的敌人尸骸上拔出细剑后,亚丝娜放声大叫:
「全员死守自己的岗位!连利先生,请移动到中央!」
注意到亚丝娜侧腹持续流出的鲜血,年轻骑士不禁绷起脸来。为了让他安心,亚丝娜先是对他微笑了一下才又接着说:
「──我要独自一个人杀进敌阵。没被干掉的漏网之鱼就拜托你了。」
「亚……亚丝娜大人!」
对着发出喘息般声音的连利与其他众卫士举起紧握的左拳。
亚丝娜随即一直线往前跑去。
重心不稳而脚步踉跄的贝尔库利,踩到自己滚落到地面的左臂。
脚上传过来的真实触感抢在痛觉之前唤回了他的意识。
「呜……!」
再次全力往后跳来拉开距离。
左肩伤口上落下的血在显白的岩石上画出深红弧形。
──天啊。
光是被剑对准意识就停止了吗……
握着时穿剑的右手竖起两根手指,一边把手指对着左肩的伤口,贝尔库利一边转动脑袋。这段期间,无咏唱就发动的治愈术已经发出蓝色光芒来止住出血。但是这座荒凉的岩山上,没有足够的神圣力让被砍落的左臂重新长出来。
──该如何对抗?
曾经展现过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时穿剑•空斩」恐怕已经不管用了。只会让停留在空中的心念斩击完全被吸收而已。
还剩下来的手段,就只有记忆解放术「里斩」了。但是要发动那招有两个困难的问题。第一个是敌人不可能默默看着自己悠长的攻击动作。第二个是,要特定攻击的地点可以说比登天还难……
贝尔库利眨眼来甩开从额头流下来的汗水。
然后忽然间注意到。
──我陷入拚死的状态了。
曾几何时,我已经没有一丝从容不迫的感觉了。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地方正是我的死地。是生死的关头。
「……嘿。」
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汪即使正确地体认到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状况,依然露出了粗豪的笑容。
他把视线从缓缓往这边靠近的皇帝贝库达身上,移到横躺在战场一隅的黄金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提身上。
──大小姐啊。
我没办法满足大小姐打从内心冀求的事物吧。也就是所谓的亲情。因为我连自己的双亲都记不得了。
但是,只有这一点我相当清楚。
父母亲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死。
「你这种家伙……永远不会了解吧,臭怪物!」
贝尔库利大叫并朝着地面踢去。
在没有任何的策略下,最古老的骑士只是把自己的一切灌注在爱剑上然后笔直往前跑。
「喀……哈……」
随着急促呼吸一起吐出的大量血液飞溅在脚边。
只有插在地面的细剑是自己唯一的支柱,但就算是这样,亚丝娜依然持续站着。
虽然好不容易把重枪突击的第三、第四波人马全部砍倒,但全身受的伤已经超过十处。闪耀珍珠白光芒的上衣与裙子被残酷地撕裂,也因为自身及敌人的血而染红。
很难相信受到骑枪直击而全是孔洞的身体,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动。实际上,庞大到不合道理的HP,并不允许亚丝娜因此而力竭。
──只有心灵撑不下去,这副身体才会倒下。
这样的话,我会永远站下去。
全身已经可以说没有感觉了。只有燃烧起来般的热气在神经里奔驰,让视界产生扭曲。
亚丝娜微暗的视界一捕捉到敌人第五波的突击,就把细剑从地面拔出来。
已经无法做出敏捷的回避动作了。只能用身体承受骑枪,然后以剑技来反击。
原本像羽毛般轻的细剑,这时重得跟铅条一样。亚丝娜用双手摆出细剑,弯下上半身来等待着敌人。
「──GO!」
地面产生震动,二十名重枪兵开始突进了。
咚、咚、咚咚咚咚……
立刻加速的脚步声里。
从四面八方混入尖锐的震动音。
亚丝娜像是被吸引过去般抬头往上看。
从红色天空中延伸出一条红线。那是细微的数位符号的罗列。
──敌人的……援军……?
「…………啊啊…………」
吐出的气息里,混杂着极少量放弃的想法。
但是──
线条的颜色并非至今为止所见的红色。就像黎明前的天空一般,闪烁着深邃的蓝色光芒。
亚丝娜已经无法推测这样的颜色代表什么意义了。她只能瞪大双眼,等待结果来临。
线条在高十公尺左右的空中凝聚,经过一瞬间的闪光后变成人的模样。
嗡。
空气忽然发出低吼,人影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旋转,像龙卷风般发出猛烈的低吼再次开始下降。
站在正下方的二十名重枪兵,曾几何时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
鲜艳的蓝色龙卷风轻轻降到他们中央──
突然间染上了深红色。
那是鲜血。被龙卷风卷进去的步兵,瞬时遭到分尸,往广范围喷洒出鲜血。
呈放射状被打倒的枪兵中央,龙卷风缓缓停止旋转,最后恢复成人的模样。
背对这边站着的人影,有着略为纤细的高挑身材。光润的和风铠甲在逆光之下显得闪闪发亮。左手放在腰间的剑鞘,右手则拿着一把长得恐怖的剑,不对,应该是刀,而目前刀已经横向挥尽了。
亚丝娜曾经在除此之外的世界看过刚才的攻击。
剑技。
大刀广范围攻击「旋车」。
缓缓撑起上半身的人影,把长刀扛在右肩上,轻松地把脸转过来。
鲜艳的头巾底下有着满脸胡渣的脸庞,目前正咧嘴露出笑容。
「哟,让你久等了,亚丝娜。」
「克……克莱因……?」
亚丝娜无法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把话说完。
世界突然间充满了无数震动音造成的尖锐共鸣。明明是和美国人玩家出现时同样的声音,但亚丝娜耳朵里听起来却像天使的欢呼声一般。
像雨一般从红色天空降下来的,是带着鲜艳蓝色光辉的几千条符号线条。
挥动斩击。
意识变得模糊。
因为受伤的痛楚而觉醒。
已经不知道重复几次这样的过程了。
皇帝贝库达宛如故意要延长战局般不给自己致命伤,但贝尔库利知道从无数伤口流出的血液,也就是天命的量已经差不多快到界限了。
但他还是挤出在超过两百年的时间里磨练出来的精神力,不考虑也不惧怕任何事情,脑里只是持续执行着唯一一项工作。
也就是数着数字。
正确来说是测量着时间。
拥有察知时刻这种特技的贝尔库利,正使用这样的超感觉,在脑袋里拼命数着时刻。就连思考因为皇帝的剑而变得混浊当中,贝尔库利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累积着数字。
──四百八十七。
──四百八十八。
贝尔库利一边一秒一秒正确数着时间,一边反复进行鲁直的攻击。有时甚至还会丢出挑衅的发言。
「……看来……你的剑技倒是不怎么样嘛……皇帝陛下。」
──四百九十五。
「砍中这么多剑还不能打倒我……只能算二流,不对,应该算三流的剑士吧。」
──四百九十八。
「看招,我要继续攻击喽!」
伴随喊叫声从正面砍了过去。
──五百。
剑触碰到在皇帝周围扩散的蓝紫色光芒。
心念遭受吸食,思考忽然中断。
回过神来时,已经一只脚跪在地上,左脸颊新增的伤势滴落鲜血到地面后发出了声响。
──五百八。
快要到了。再撑一会儿吧。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贝尔库利重新转身面向背后的皇帝。
至今为止从未表露过任何感情的贝库达,这时脸上稍微浮现出厌恶的表情。贝尔库利因为刚才的攻击而飞溅出来的一滴血,似乎沾到了他雪白的脸颊。
用指尖把染红处擦掉后,贝库达便呢喃:
「……有点腻了。」
他踩着贝尔库利造成的血滩往前踏出一步。
「你的灵魂太沉重也太浓厚了。味道会整个黏在舌头上。而且还相当单调。一心只想着要杀掉我。」
皇帝一边以平板的声音这么说着,一边又往前走了一步。
「消失吧。」
无声举起的黑剑,上面缠着黏液般的光芒。
贝尔库利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只是轻咬住牙根。
──再一下就可以了。再三十秒。
「嘿……别……别这么说嘛。我还没……玩够呢。」
身形不稳的贝尔库利朝没有任何人的空间踏出数步。然后无力地举起右手的剑。
「哪里……你……你跑到哪去了。哦,那里吗……?」
两眼浮现空虚光芒的骑士长挥舞着剑。
「喀滋」一声以剑尖敲打完全不对的地方,结果身体因此剧烈地摇晃。
「咦……是这边吗……?」
再次挥出没有一丝风声的攻击。即使拖着一只脚,依然持续地动着。
因为大量失血而丧失视力,连思考都陷入朦胧状态──看起来就是这种模样。
但这是骑士长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演技。
半闭状态的灰蓝色眼睛,依然确实地捕捉住某样东西。
也就是足迹。
十分钟里随便的攻击,让绝对算不上宽广的岩山顶上,已经撒满了贝尔库利的血液。在经过皇帝的靴子与骑士长的皮革拖鞋踩踏之下,形成两种明显不同的足迹。
换言之,这是两者详细的移动纪录。
表演陷入错乱状态的贝尔库利,寻找的是十分钟前左臂被砍下来时,皇帝已经变干且泛黑的足迹。
无意识下的时间测量就是从那之后开始。
也就是说皇帝贝库达在十分钟前是站在那个地方。足迹就忠实地记录着接下来他从那里往哪个方向移动。
──五百八十九。
──五百、九十。
「哎呀……找到了……哟……」
贝尔库利虚弱地呢喃,一边左右摇晃,一边对完全无人的空间挥动时穿剑。
这应该是不折不扣的最后一击了。
剑与主人所剩下来的天命都已经像是风中残烛。
贝尔库利耗费剩余的所有天命,准备发动神器──时穿剑的记忆解放术。
「时穿剑•里斩」。
与在空间中保持斩击威力来斩断未来的「空斩」完全相反,里斩是斩断过去。
Underworld的Main Visualizer里,所有人类个体的移动履历都会记录六百秒,也就是十分钟的分量。
时穿剑•里斩将干涉移动履历,让系统误认现在的情况是十分钟前正确的位置情报。
结果就是,外表看起来只是斩过虚空的剑刃,将会砍在过去曾经存在这个位置的人现在的身体上。这是无法回避与防御,可以说是背叛所有技术与努力的一击。
因此贝尔库利多年来一直避讳使用里斩。就连和尤吉欧对战,输给蓝蔷薇之剑的记忆解放术时,只要使用这一招应该就能获胜,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即使知道这样会被认为是对元老长裘迪鲁金与公理教会的背信行为。
但是,如果面对的是同样能操纵非人力量的皇帝贝库达,那就不用客气了。
斩落皇帝贝库达的飞龙时,贝尔库利利用敌人以同样速度一直线飞行的动作,正确地测量出十分钟前敌人存在的座标。但是,互相接近的混战,要特定敌人的座标将困难好几倍。
当然可以记住十分钟前的一瞬间敌人存在什么地方。但使用这种方法的话,一旦剑技的发动遭到阻挠,就又得重新数六百秒了。
就跟现在这个瞬间一样。
「你有什么企图吧。」
皇帝贝库达像滑行般接近,蓝黑色心念的波动从他的长剑上朝贝尔库利延伸。由于不能碰到它,贝尔库利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好用跟刚才完全不同的敏捷动作避开了去。结果「十分钟前的一秒」就这么过去,永远不会回头了。
──错过了吗?
贝尔库利重新摆好快要施放记忆解放术的时穿剑并在内心如此呻吟。
这下子真的是万事休矣。
既然被发觉还有秘策存在,皇帝贝库达就不会给自己再次发动大技的时间了吧。实际上,现在就不断有心念的光线从长剑上朝着贝尔库利伸过来。
但骑士长还是全力回避这样的攻击。
垂死挣扎。
挣扎再挣扎,然后狼狈地倒下。很久以前就决定,大限来临时就要这样死去。
三次、四次。
贝尔库利躲过皇帝的攻击多达五次。
但接下来蓝黑色光芒终于擦过他的身体。
意识突然间中断──
再次睁开眼睛的贝尔库利,见到的是贝库达深深刺进自己腹部的长剑。
剑刃一被拔出去,最后的天命就化为深红的液体往外喷出。
缓缓往后倒下的骑士长,双眸当中……
映出一头从遥远高空撕裂大气急速降落的飞龙。
──星咬。
喂喂,不是要你在上面待机吗?你这家伙,至今为止从未违背过我的命令吧。
从飞龙大大打开的下腭当中,迸发出一条笔直的蓝白色火焰。
这样的热线带有一击就能烧尽百名士兵的威力,但是却被皇帝贝库达随便举起的左手挡了下来。
呈现半透明的黑色手背,很轻松地把热线弹开。往四方飞溅的火焰,在大气里留下无数的轨迹。
皇帝右手上的剑立刻放出蓝黑光芒,击中星咬的额头。虽然受到轻易就支配暗黑骑士团飞龙的技能──但贝尔库利的骑龙还是没有停下来。
牠把天命变成白色光辉从双翼上放射而出,朝着皇帝猛然撞去。
贝库达脸上出现厌烦的表情。
他把剑大大地往后拉,接着刺进星咬准备撕裂自己的嘴巴里。黑光开始肆虐,一边吸取飞龙的天命一边把牠巨大的身躯从各处撕裂。
星咬牺牲性命才创造出短短七秒时间──
但贝尔库利没有浪费牠的牺牲。
即使鲜明地感觉到和自己度过漫长岁月的爱龙正在背后丧失生命,骑士长还是在记忆解放状态下高高举起拖着蓝色残像的时穿剑。
只靠记忆「十分钟前敌人的位置」这个方法的话,十分钟才会有一次攻击机会。
但是,在地面上刻划下血痕的移动纪录,就能够连续追踪十分钟前的敌人。
贝尔库利对着显示方才失败的地点七秒钟后皇帝贝库达所在地的血脚印,施放了用尽全力的斩击。
时穿剑•里斩还有另一个特性。
也就是,因为是干涉系统本身,所以威力会直接影响对象的天命数值。没有办法借由心念来防御。
因此,皇帝贝库达能把所有心念攻击无效化并加以吸收的能力,只有这个瞬间没有发动。
首先,系统上设定的贝库达庞大的天命归零了。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皇帝的身体从左肩口到右腰完全被砍成两段。
在自己的身体从切断面滑下来的期间,皇帝贝库达的表情也像是完全没有变化。淡蓝色眼睛只是像玻璃珠一样空虚地眺望着天空。
在掉落下来的上半身快要接触到地面之前。
漆黑的光线从心脏附近炸裂,宛如墓碑一般高高往天空延伸。
在光线止歇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皇帝存在过的痕迹。
迟了几秒钟,贝尔库利右手里用尽天命的时穿剑也随着细微的金属声碎裂了。
……好温暖。
真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再待一会儿。
整合骑士爱丽丝让意识飘荡在快从朦胧状态醒过来前的浮游感当中,脸上同时露出淡淡微笑。
日照晃动着。
宽阔的大腿承受着身体。
粗犷的手温柔地摸着自己的头发。
…………爸爸。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让自己靠在膝盖上了。这种安心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忘记这种完全被保护,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担心的感觉了。
啊啊……但是,差不多该起来了。
于是整合骑士爱丽丝静静地抬起睫毛。
看见的是闭着眼睛,面露微笑俯瞰着自己的壮年剑士脸庞。
从粗壮脖子延伸到胸口的几道旧伤痕。上面刻划着无数的全新剑伤。
「…………叔叔?」
意识好不容易恢复清晰的爱丽丝简短地呢喃着。
──对了,我被皇帝贝库达的飞龙抓走了。真是的,怎么会那么粗心呢。竟然没有警戒背后就随便往前跑。
但不愧是叔叔。竟然从敌人总大将手里把我救出来。只要有这个人在,就什么事情都能安心了。
再次露出微笑并撑起上半身的爱丽丝,注意到骑士长不只有脸部和胸口受伤后,不由得屏住呼吸。
左臂从肩口被砍掉了。东域风的战斗服被血染成鲜红。而且裸露的胸部下方,有一道深到令人惨不忍睹的伤口。
「叔……叔叔……!贝尔库利阁下!」
爱丽丝大叫并伸出手。
她的指尖碰到骑士长贝尔库利的脸颊。
接着爱丽丝才了解,伟大的最古老骑士,天命早已经用尽了。
……喂喂,别哭成那样啊,大小姐。
这一刻总有一天会来的,不是吗?
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汪往下看着抱住自己尸骸痛哭的金发少女并且准备这么说,但是声音却完全传不到地上。
……大小姐的话一定不要紧。你已经可以独立了。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我的女儿啊。
眼睛下方的光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对心爱的黄金少女骑士报以最后的微笑,贝尔库利就把视线看向遥远北方的天空。
然后把思念移到应该在下方的另一名女性骑士身上。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传递到,但心中只有在历经几乎是无限的日子之后,终于来临的死期所感觉到的深切感概。
……嗯,也算是不错的死法了。
「没错,有这么多人为你哭泣,应该要觉得很幸福了。」
因为这忽然响起的声音而回头,就发现飘浮在那里的是,一名只有长长银色头发覆盖在柔软裸体上的少女。
「……什么嘛,你果然还活着吗?」
贝尔库利一耸肩,眨着银色眼睛的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就轻声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这是你记忆当中的我。是保持在你灵魂里的,亚多米尼史特蕾达的记忆。」
「哦,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在我记忆当中的你,能够像这样子笑真是太好了。」
贝尔库利咧嘴笑了起来,然后看向旁边。
曾几何时已经出现在那里的星咬,开始用长长的脖子摩擦他。
搔了搔飞龙银色透明的脖子后,骑士长就轻轻跳到牠的背上。接着伸出手,让最高司祭坐在自己前面。
漫长生涯当中唯一服侍的主人,没有回头就直接歪着脖子问道:
「你不恨我吗?这个把你关在无限的时间监狱里,还数次夺走你记忆的我?」
贝尔库利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这么回答:
「虽然确实长到令人厌烦,不过也算很有趣的一生了。嗯,我是这么认为喔。」
「……这样啊。」
把视线从简短如此回答的亚多米尼史特蕾达身上移开,贝尔库利握起星咬的缰绳。
飞龙展开透明的双翼,朝着无限宽广的天空缓缓拍动翅膀。
遥远的北方天空底下──
过去叫作东大门而广为人知,现在已变成瓦砾堆积在干枯大地上的巨大遗构东西两侧,一万名黑暗领域军后备兵力,以及四千名人界守备军本队正在各自的阵营当中互相对峙。
黑暗领域军里已经看不见皇帝贝库达的身影,因此他们不可能自行判断来发动攻击,但不知道实情的人界军也无法动弹,双方陷入了漫长的胶着状态。
只有干燥的风不停作响的大门旧迹上,可以看见一名女骑士站在那里。她是负责指挥守备军本队的整合骑士法那提欧•辛赛西斯•滋。为了接下来的战斗,已经让卫士和修道士们去休息,但待在帐篷里的自己实在是睡不着,所以独自走到东大门的旧址来。
夜晚的黑暗早已远离,索鲁斯的光线在黑暗领域的天空是红色,而在人界这一边则是让天空染上了蓝色。
很快地,距离骑士长贝尔库利率领的守备军诱饵部队,离开大门后往黑暗领域南部前进已经过了半天以上。虽然知道他们的任务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结束,但只能在此等待的自己还是感到很着急。
当法那提欧准备向三女神祈祷至少要让部队平安回来而合起双手,接着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
忽然就又睁开眼睛。
感觉耳边响起心爱男人的声音了。
──抱歉,法那提欧。看来已经见不到你了。
──之后就拜托你了。要让那个孩子过幸福的生活啊……
法那提欧在这个地方和骑士长贝尔库利分离之前,他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装备着银色护手的双手静静地抚摸下腹部。
是在三个月前发现自己怀了新的生命。一百多年来都顽固地拒绝与法那提欧发生关系的贝尔库利,或许是在解除这个禁忌时就已经有这种预感了吧。
预感自己将会死亡。
了解骑士长贝尔库利在遥远的天空底下结束漫长生命的法那提欧,缓缓跪到地面,然后用双手覆盖脸部。
无法忍住的呜咽从喉咙流出。
从很久以前就听过贝尔库利拒绝法那提欧以及其他任何女性的理由。
在人界里,只有受到公理教会司祭正式承认婚姻的男女,结合之后才能获得子嗣。但是整合骑士因为具有司祭的资格,所以不需要举行大费周章的婚礼。只要宣示彼此相爱并且结合,就有可能怀孕。
但是这个孩子会比接受天命冻结处理的双亲还快衰老与死亡。但因为这样就要最高司祭对孩子施予同样的处理也是相当残酷的事情。
贝尔库利是在最高司祭驾崩之后才接受法那提欧的心意。也就是说,他决定在有限的生命当中,守护自己孩子的成长。
这样的话──
「……请放心吧,贝尔库利阁下。我会好好地养育这个孩子。让他成为跟阁下一样雄壮而且高尚的人。」
忍住呜咽后,法那提欧把自己的决心说出来。
──但是只有现在。
现在先允许我大哭一场吧。
整个人趴到地上,握紧骑士长贝尔库利奔驰过的土壤,法那提欧开始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