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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科的宪政理念及其限度
从“以党治国”到呼吁民主政治
走党治国家的道路,这是包括孙科、蒋介石在内的国民党上层集团在一九二八年对于国家政治体制的一致选择。这不仅是因为孙中山已为国家在进入宪政之前预定安排了一个由国民党以集权的党治形式管理国家的政治阶段,更重要的是,国民党上层集团认为,只有通过党治,才能应付国民党政权所面临的挑战。孙科曾是“以党治国”的积极拥护者,但是随着国内外矛盾的急剧变化和党治弊端的逐步暴露,孙科从一度对党治深信不疑,转而在国民党内最先提出结束党治、尽速实施宪政的主张,到了抗战后期,又进而呼吁实现多党制的民主制。孙科政治主张的变化,一方面反映了他试图为已陷入困境的国民党政权重新寻求政治出路,同时又表明孙科具有与蒋介石迥异的迎合世界潮流的倾向。
对于党治问题,孙科的思想曾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一九二八——一九三一年,孙科对于蒋介石以党治确立国民党政治权威的主张和措施虽然在个别之处有所保留,但总的说来给予了积极的支持。孙科希望通过党治,“造成一个巩固的政局”,“俾种种之建设事业得以发展”。[1]但是到了三十年代初,经过几年强调权威的党治实践,孙科发现,国民党并未能使党国权威真正确立,在党国体制下,国民党所面临的困难非但未能解决,相反却陷入了更为深重的危机:第一,以武力解决地方军事势力,虽有所进展,但终因战事不断,致使国家陷入长期的动荡之中;第二,与前一问题相联系,国家的动荡和国力的衰落,促使日本侵华步伐加快,而对于日本侵略,国民党束手无策,“没有丝毫办法”;[2]第三,单纯依靠武力镇压中共,未能奏效,以前只有“几千支枪”的江西红军,“现在已有了十几万”。[3]国民党既要垄断政治权力,而事实证明国民党又缺乏能力维持这种垄断,党治弊端暴露无遗。孙科认为,唯一能使国民党摆脱困难的方法就是实行民主政治。
从一九三一年十月到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孙科在不同的场合,提出结束训政,“速开党禁”,加快实施宪政的政治主张。孙科呼吁从速实施宪政,是基于以下一些现实问题的思考:
首先,孙科把实施宪政视为争取抗日救国的一个重要条件。孙科认为,“今日最重要解决之问题,莫过于抗日救亡”,可是“要御侮,先要集中力量,培养实力”,然而由于国民党“政权不公开,言论无自由”,人民对国民党党治极度不满,因此国力无法集中。孙科指出:“欲挽危亡”,国民党必须“使政权日渐公开”,“使国民有参与国事行使政权之权力”。[4]
他强调,只有“建立民主政治”,“于最短期间、结束训政,筹备宪政之开始”,才能“团结国民、集中国力”,[5]“使全国人民之心思才力,咸能贡献与国家之生存”。[6]孙科说:“主张促成宪政,也就是御侮的方法之一。”[7]
其次,孙科还把促成宪政看成是加强国民党自我调节的一个重要手段。孙科深感“国难日深”,使国民党前途“可胜觫惧”。孙科指出,“数年来之党治……效率低微,国民触望既深,亦不免渐致惰失”。[8]因此人民“批评国民党垄断政权,这是不应责怪的”。[9]孙科说:“以党治国并非以党专政来支配国家,使中华民族在党的训政下讨生活,而是要实施宪政,使人民能够运用直接民权,完成民主政治。”[10]他进而强调,为了“挽回人心”,国民党必须“进行政治党务改革”,“恢复党的民众立场”,“切实履行本党保障人民集会、结社、言论、出版、居住、信仰各种自由论纲,禁止一切非法履行本党保障人民干涉,滥于拘捕”,国民党各级党部“绝对不许干涉地方行政及人民组织或言论”。[11]孙科指出:党治之弊,使“国力无由集中,外侮不克抗御”,唯一的“补救之法”就是促成宪政,[12]否则“本党难矢之咎”。[13]
与国民党内反对实施宪政,认为结束党治将危及国民党统治的人相反,孙科对实施宪政后的国民党前途表示乐观。三十年代初,蒋介石迫于舆论压力,不便在公开场合明确反对实施宪政的主张,但私下却极不赞成孙科的看法,暗中表示“希望他与国民党有较长时间来领导国家”。蒋的亲信黄郭、杨永泰曾建议蒋介石采纳孙科的主张,以减缓国民党所面临的全国各阶层人民要求开放政治的巨大压力,但遭到了蒋介石的“积极反对”。[14]与蒋不同,孙科认为,实施宪政对国民党不是危险而是提供了一个机会,[15]因此对国民党的前景“可以不必顾虑”。他确信只要实施宪政,国民党的政权必能受到全国人民的拥戴,国民党的政权,“一定可以更加巩固的”。[16]
三十年代初,孙科对于民主价值内容虽有涉及,但更多的是从准备抗日的需要来谈民主宪政的。孙科思想的这个倾向到了一九三七年有所变化,而到了抗战后期,他则开始从价值层面和多党制的角度,强调宪政对促进政治现代化的重要作用问题。
首先,孙科肯定了个人应有思想和言论自由是民主政治建成的思想基础,主张政府应对各种思想以平等的宽容。孙科针对国民党压制言论自由的种种事实尖锐指出,“无言论自由的国家,一定要陷于失败”。[17]孙科批评国民党对“人民从事爱国活动,或发为政治言论者,动辄指涉嫌疑,目为反动”,要求国民党对于“人民言动,应予涵容”。[18]他指出,除了有关国防军事秘密外,“对于国内政治的主张、意见和批评……都应该可以公开发表”。[19]他指出,“无限度的新闻检查是专制时代的愚民政策”,[20]“言论统治太严”,“这就是革命因素”。他呼吁国民党迅速实行言论自由,“绝不能走向法西斯的覆辙”,[21]不要“制造新的革命”,“自寻苦吃!”[22]
其次,如果承认政府应尊重保护个人的思想和言论自由,那么对谋求实现民主目标的政治参与活动,政府也应承认其有活动的自由。基于这个理念,孙科认为民主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多党制的确立。他提出“一党专政不是民主”。孙科批评国民党“政治没有上轨道”,造成中国政治出现“几种特殊现象”:(一)“一党统治”,“国民党在朝,不容在野党存在”,中国之“政治、军事领导权是握在一个强有力者,即蒋委员长之手”;(二)政府非有人民普选产生;(三)“共产党未能获得法律上的存在”。孙科指出,这些情况有可能使中国“成为一个极权国家”。[23]他表示希望“战后中国政治将由几个政党来运用,如果国民党能够保持其真正革命传统,在各政党中仍然是一个最强大的政党,共产党将占第二位,其他政治团体则联合成为一个较小的第三党”。[24]
孙科根据自己对历史的观察,从支持“以党治国”转变到呼吁民主政治的道路,为国民党政权重新设计了一个摆脱困境、走向政治现代化的方案。但是对国民党而言,它自身必须首先具备领导国家走向政治现代化的素质,毋庸置疑,国民党的现代化应是实现国家民主化的最重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