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由于已问过一次,有了经验,兰桂姐不但不如第一次受余捕头盘诘那么害怕,而且还抱着满怀的希望,认为这一回问过,很可能就此无事,释放回家。
她是这么在想,潘三在吴县虽非捕头,但也是班房里的“老大哥”。两县同城,长洲在东,吴县在西,西城比东城热闹,茶坊酒肆,鱼龙混杂,所以长洲县的捕快办案,出现在西城的时候居多,自然要求教吴县捕快。道前街臬司衙门附近,有个“茶会”,是两县捕头每日必到之地,而道前街就是在吴县地界。既然如此,潘三要出面来说个情,余捕头不会不买账。不然就是光棍打话,“你做初一、我做初二”,余捕头到了吴县,就“强龙难压地头蛇”了。
再有一想是看到妙红才引起来的。长洲县班房何以要传妙红,她不知道,不过看到妙红所受的待遇,不是犯人而是证人,所要求证的,自然是问妙红,她曾否窝藏过贼赃?她相信证人会说实话,为她洗刷冤情。
因此,一见了余捕头,她先开口说道:“余头,你们把妙红找了来,再好不过。妙红跟我在一起七年多,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倒问问她看,我哪年哪月哪日,做过窝家?”
“当然要问的,不然找她来干什么?”余捕头把搁在桌上的脚放了下来,喊一声,“小黄!”
小黄是个又瘦又小的后生,穿一件夏布大褂,脸色苍白,像个穷酸书生,手里捧着一个卷夹,站在余捕头旁边,一言不发。
“兰桂姐,你知道不知道,你窝藏的贼赃,人家详详细细招供了,我们开了单子在这里。”
兰桂姐一听这话,疑惑多于惊讶,毫不迟疑地答说:“我倒不知道,居然还有单子。”
“小黄,”余捕头努一努嘴,“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念给她听。”
于是小黄从卷夹中取出来一张纸,捧起就念,珍珠头面一副,大珠多少、小珠多少;金戒指几个,每个重几钱几分,念得很快,兰桂姐连想都来不及想。不过,信心却是越来越强了,心里不断在说:我哪里有那些东西,完全胡说!
等念到“西洋美女金表一只”,兰桂姐恍然大悟:“不要念了,不要念了!”她乱摇着手说,“我知道了。”
小黄自然停了来,余捕头不慌不忙地说了句:“那你说。”
“单子上这些东西是有的,在我那里。不过不是贼赃,是人家辛辛苦苦挣了下来,寄放在我这里的。”
“喔,谁寄放的?”
“喏!”兰桂姐举手向外一指,“就是妙红。”
“是妙红寄放在你这里的?”
“不错!”兰桂姐答说,“马上可以叫她来问。”
余捕头不理她,管自己问:“妙红寄放在你这里,有多少东西?”
“我不知道。箱子她自己上了锁的。只知道有一只表,后面盖子打开来,里面有张画,画的是赤身裸体的西洋美女。”
“就是一只箱子?”
“一只。”
余捕头点点头,转脸吩咐:“都抬过来!”
抬来三只箱子,两只是朱漆描金的皮箱,一只樟木箱。自己的东西,兰桂姐自然认得,气急败坏地简直要跳脚了。
“是我自己的东西,怎么说是贼赃?怎么好这么冤枉人,有报应的!”
最后一句话惹恼了余捕头,将桌子一拍,站起身来瞪眼戟指骂道:“娘卖×,说点啥?你当你轧了潘老三这个姘头,有了靠山了!老子倒不相信,偏要扳一扳你的靠山。来,先料理了妙红的这只箱子再说!”
兰桂姐知道一句话闯祸了,急忙赔不是,已难消余捕头的新仇旧恨。原来吴县捕快,自恃大县,平日在茶坊酒肆,遇到长洲县的同行,言语神气之间,总不免多少带出一种身份高人一等的意味。潘三心粗气浮,开罪于人,更是常事。余捕头积忿于心,已非一日,所以这一次听部下撺掇,根据花面狐的献计,预备栽赃陷害兰桂姐,好好敲她一笔时,先还有些踌躇,及至听说兰桂姐仗姘夫潘三之势,刻薄姑娘,才下定决心,照部下献议行事。
不过,他的本意,亦无非因为兰桂姐所聚的不义之财甚多,弄她两口皮箱的东西,也就罢了。所以虽在她的皮箱中搜出潘三玩法舞弊的一些证据,亦并不想在这上头掀起风波,此时由于兰桂姐语出不逊,“报应”二字触犯此辈的大忌,恨之入骨,故而幡然变计,预备好好掀一掀老案。
当然,先得料理妙红之事。一声吩咐,即刻传到,妙红已如吃了“定心丸”,态度从容得很。进来盈盈含笑,深深下拜,恭恭敬敬地说一声:“余头,你老人家好!”
“你叫妙红?”余头问说。
“是,花名妙红。”
“你在哪个鸨儿家?”
“喏,”妙红指着瑟缩在一旁的兰桂姐说,“在兰桂姐那里多年了。”
“我告诉你,有个太湖强盗供出来,有三只箱子窝藏在兰桂姐那里,今天起出来了。本来因为你在她那里多年,想问问你,平时有没有鬼头鬼脑、形迹可疑的人,在她那里进出,如果有,是什么样子。现在,”余捕头重重地说,“不必了!”
这“不必了”三字,入耳有异,带着些负气的意味,妙红不明白是何道理,只能谨慎地答一声:“是。”
“兰桂姐说,这三只箱子不是贼赃,两只是她自己的,一只是你寄放在她那里的。所以传你来问,你看,哪只箱子是你的?”
“这一只。”妙红毫不迟疑地指出来。
“你不会认错?”
“自己的箱子,怎么会弄不清楚?”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余捕头沉下脸来说,“如果箱子里的东西你说得不符,你跟她一样要吃官司。”
“这……”妙红急忙声明,“东西太多,总有些记不起来,或者记错了的。”
“这不要紧。十样记得七八样就知道是真假了。”
“那一定记得。”
“好!你说。”余捕头转脸叮嘱,“小黄,你听仔细。”
于是,妙红静静心,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报出来,叫小黄的那个后生细细检点,始终不曾开口。
报了有十几样,余捕头挥一挥手说:“好了,打开箱子来看。”
开箱检点,妙红所报,件件都有着落。余捕头吩咐不必再看,照旧将箱子关好。
“这只箱子是你的,你具结领了回去。”余捕头说,“你有没有保?”
妙红喜出望外,连连答应:“有,有!”她笑逐颜开地说,“余头,我真正感激不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老人家?”
“用不着你感激,我是公事公办,带下去!”
妙红复又深深下拜,称谢不止,然后随着箱子走了出去,找地保王老实替她料理一切。
“现在要轮到你了!”余捕头说,“照方吃炒肉,只要你说得不错,我公事公办,照样发还。”
听得这话,兰桂姐心头一宽,点点头说:“等我好好想一想。”
这时已走来两名捕快,先将皮箱抬到中间,兰桂姐一大串钥匙是坐卧不离的,正从纽扣上解下钥匙圈要找寻时,有个捕快,已“当”地一下,用手中的铁尺把锁敲掉了。
“你一样样说。”
“是!”兰桂姐就想得起的先说,“翡翠金镶镯子一只,珍珠——”
“你慌什么!”敲锁的那个捕快暴声呵斥,“头儿不是关照过,叫你一样一样说?等找到镯子再说第二样。”
兰桂姐只好不作声。那两个捕快打开箱盖,一阵乱翻,找到一支碧绿的金镶玉镯,举以相示。
“是不是这个?”
“是!”
“好!说第二样。”
那捕快像抛弃废物似的,看都不看,将玉镯往砖地上一丢,只听“呛啷啷”一阵响,玉镯碎成七八段。
兰桂姐心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怒火烧得她脸红如火,汗出如浆,不过她到底是积世的老虔婆,知道自己无意中闯了大祸,倘或稍欠沉着,不知会有什么不测之变,所以强自保持镇静。
识得厉害的兰桂姐,心里在想,大不了受人作践,糟蹋了两箱子的衣饰,也就无事了。所以将心一横,只是想一样,报一样,随那两名捕快在箱子里乱翻乱摔,视而不见。
等她再也想不到,报不出,两只箱子里,都还剩下小半箱的衣物,动手的捕快便将摔得满地的东西踢到一边,空出一片地,举起箱子翻过来向下一倒,然后随手一捡,拾起一本皮护书,此物入目,兰桂姐立刻记起物主,不过她觉得是不相干的东西,不必亟亟于表明,且看一看再说。
哪知余捕头不问他物,偏偏就注意这本护书:“那是什么?”他转脸说道,“小黄,你拿过来看看。”
小黄一看,本无表情的脸,忽然变得紧张了,双眼乱眨,仿佛很困惑似的,然后走到余捕头身边,耳语了一会儿。
他是有了新的发现,余捕头却是故意做作。这本护书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已经看过,本想马虎了事,只为兰桂姐出言不逊,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抓紧把柄,掀起一场风波来。
“你怎么会有这本护书?”余捕头问。
兰桂姐不能不说实话了,“是潘三的东西。”她说,“有一次忘记在我那里,我随手替他收了起来的。”
“哪个潘三?”余捕头明知故问。
“就是吴县班房里的。”兰桂姐特意点他一句,“他也常跟余头在道前街吃茶的。”
“是他!不错,我跟他在茶会里常常碰头。不过,我想不到他是这么样一个人!”余捕头又转脸交代,“小黄,录供。”
兰桂姐也听潘三谈过衙门里辨案的情形,一看要录供,便知事态严重,不由得就有些发抖了。
“你不要怕,只要你说实话,该杀该剐没有你的事!”
语气很温和,却比暴跳如雷更来得令人胆战心惊——居然要杀要剐,潘三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兰桂姐惊悸之余,也不免困惑。
“你认不认得字?”余捕头问。
“只认识数目字。”
“倒巧!”余捕头说,“这兄弟两个的名字,正好是数目字。”
余捕头将护书中取出来的一张纸,指点给小黄,让他拿给兰桂姐看。
“你认!”小黄指着问,“什么字?”
“廿一、廿二。”
“不错,张廿一、张廿二。”余捕头问,“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你是实话?”
“一个字都不假。”
“潘三呢,有没有跟你谈过这两个人?”
“没有。”兰桂姐摇摇头,“我罚咒,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那么,有个名字,你总听见过,朱三太子?”
“余头,没有比你老人家再明白的。吃我们这碗饭的,哪里晓得什么朱三太子?只晓得天官坊的朱三公子是个脾气好、肯花钱的好户头。再说,我也不识字,只当潘三这本护书里头装的是什么地契借据,值钱的东西,所以代他收了起来。好在潘三天天在吴县衙门当差,请余头把他叫了来一问就都清楚了。”
余捕头没有料到,搬出朱三太子都没有能将她吓倒,听她这一番话,理路清楚,态度泰然,看来再拿话吓她,亦无用处。不过她要想脱身事外,却没有那么便宜。想一想,只有一个借口可以把她关起来。
“当然,”他说,“公事公办。潘三虽是熟人,案子太大,哪个也担待不起。不过,潘三也是懂公事的人,像这种身家性命出入的要紧东西,他为什么不老早毁掉,免得留个把柄,又不好好收起来,随随便便丢在你那里?情理上太说不通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要问潘三自己。”
“不错!要问潘三。等他来了,三对六面弄清楚。如果你确是不知情,我替你在书办大爷、刑名师爷,跟大老爷面前说好话,放你回去。”
兰桂姐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央求着说:“不与我相干的事,余头,请你做做好事,先放我回去,我一定随传随到。”
“不行!案子太大,我做不得主。”
“那么,”兰桂姐急出一句话,“我寻保人。”
“算了吧!你不要痴心妄想。这件案子,不是什么钱债官司,保人大不了赔钱,谋反大逆的案子,哪个肯保你?好鞋不踩臭狗屎。”
这两句话却真把兰桂姐吓倒了,哭哭啼啼地重回班房。妙红还在等保,隔窗相望,欲语无由,倒是妙红还念着香火之情,等温世隆替她找好了保,领了自己的箱子出衙门,急着要想法子救兰桂姐。
“你有什么法子救她?”温世隆说,“你不要傻,难得自己跳出火坑,去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走,走,我送你上船。”
“我的随身衣服还在虎邱——”
“算了!算了!随身衣服算得了什么?到了南京,曹织造那里的绸缎,比我们苏州的还好,宁绸、宁缎,佛四爷替你去要几十匹来,新衣服让你一辈子都穿不完。”
张廿一、张廿二兄弟,跟朱三太子一案有关。当年缉捕这两个人的案子,就是潘三办的。余捕头打算诬告他曾受张廿一、张廿二的贿。但要翻这笔老账,光靠余捕头的力量,是翻不起来的。捕快上面有刑房书办,刑房书办上面有刑名师爷,不打通这两关,无能为力。
打通刑房书办容易,因为书办跟捕快都是吏,父死子继,形同世袭,不但几代渊源,关系深厚而且如狼如狈,利害相共。不过,刑书懂律例、识利害,见识毕竟要高些,长洲县刑房的毕书办,听得余捕头细说了经过,神色上显得不甚起劲。
“老余,十几年的老案子,翻起来恐怕很吃力。”
“我晓得。”余捕头说,“潘三的那个姘头,实在可恶。我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有几分颜色给她看,我这个台坍不起。老毕,你无论如何要撑我的腰。”
“我当然撑你的腰。就是赵师爷那里过不了门,有什么办法?”毕书办紧接着说,“其实,你不过要收拾那个老鸨,犯不着花那么大的气力。”
“那老鸨的靠山是潘三,要扳倒潘三,只有翻这件案子。”
“错了,错了!”毕书办打断他的话说,“我教你个敲山震虎的法子。”
他教余捕头将潘三受贿的证据,做个誊本,然后私下将潘三约出来,先恫吓,后示惠,保潘三无事,但亦不必过问兰桂姐的官司。
“对那个老鸨,只要说潘三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问她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一下,不就要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她了?”
“话是不错。”余捕头问,“如果她一定要潘三到案对质呢?”
“你跟她说:潘三是你的老相好,你家里人来送牢饭的时候,带个信去,叫潘三来洗刷你的清白。你要衙门里去传潘三,没有这个规矩!不能光凭你一句话就出‘火签’。如果你说这本护书是我们长洲县大少爷到你那里吃花酒,失落在你那里的,莫非我们无凭无据,也能够把大少爷弄来跟你对质?”
“有道理!”余捕头心领神会地,“我跟潘三说清楚,如果他姘头带信叫他,不必理睬!倘或冒冒失失到案,要帮忙也帮不上,就是他自己找倒霉了。”
“一点不错!”毕书办嘉许地说,“你算是懂了!”
这个打算看来很厉害,但却低估了潘三。道前街的茶坊酒肆,都知他是兰桂姐的靠山,靠山靠不住,已觉颜面无光。若说自己出了事,缩颈不出,反倒推到兰桂姐身上,那就一文不值,吴县衙门里的这碗公事饭,也就不用再想吃下去了。
这就可想而知了,当余捕头派人跟潘三去谈时,他不但不会领情,而且觉得长洲县捕快的做法“伤道”,是不会有好嘴脸给人看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吴长两县,说起来都是苏州,自己人装神弄鬼,算哪一出?先说兰桂姐是窝家,抓不住真赃实犯,下不得台,索性弄到我头上来了。”潘三冷笑一声,“请余头眼睛放亮些,我不吃这一套。”
来人是余头的一个得力伙计,警告他说:“老兄倒回去好好想一想,十几年前那桩大案,你奉命差遣,脚步是不是站得很稳?”
“站得不稳,老早跌倒了。你说是件大案,有本事你们翻翻看!大家都是吃了几十年公事饭的人,这种话最好收起来,去吓唬乡下人。”
话不投机,不欢而散。那伙计回去,自然加枝添叶,将潘三不买账的态度,大大渲染了一番。余捕头气得脸色铁青,放了一句话下来:“我余某人跟这姓潘的,对头做定了!”
话是这么说,却拿潘三无可奈何,因为毕书办就只有“敲山震虎”这么一计,敲山不能震得老虎害怕,反而张牙舞爪,作势欲噬,如果不能使出打虎的手段来,就只好赶快遁走。
“我看没有法子了。老余,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大家都晓得我跟潘三较上劲了,如果扳不倒他,吴县地界的案子,我就办不动了,只好辞差。”
“何必呢?”毕书办劝他,“动闲气要‘掼纱帽’,说出去给人笑话。”
“不是笑话!”余捕头脸板得像从来就没有笑过似的,“老毕,你不想法子,我明天告假。”
毕书办看他如此认真,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到上头去一趟。你挑我碰个钉子,我只好去碰。”说着,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不是什么碰钉子不碰钉子!”余捕头一把拉住他说,“我不管你碰不碰钉子,我现在是谈公事!”
这是以倦勤为要挟,但明明是意气与私利之争,偏说不能整治潘三,便于办案有妨碍。毕书办只好去跟赵师爷商量。
“你的公事饭吃到哪里去了!”幕友的职责是所谓“佐官检吏”,所以对书办可用严厉的辞色训斥。赵师爷迎头给他一个钉子碰,“这种案子怎么能翻?你知道这个案子,这是总督、巡抚都顶不住的谋反案子,但愿无事,上上大吉。倒说十几年前,已经结了的案子,为一个捕快来翻老账!你是老米饭吃腻了是不是?”
这一顿排揎,使得毕书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自在。不过想到余捕头的神情,无法就此退了出去,想一想只有苦词软磨。
“师爷,没有你老人家体察不到的下情。捕快在外头,就靠一个面子,不然寸步难行。现在正有两件窃案,要余捕头上紧去查,如果气一泄下来,于破案亦有妨碍。”毕书办紧接着说,“现在不谈公事,就当余捕头吃了人家的亏,请你老人家看自己人分上,替他出个主意出口气。”
赵师爷拈着两撇鼠须,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只有一个法子,不过要等机会。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叫他先忍一口气再说。”
赵师爷的打算是,将潘三曾经受贿的证据,交给本县县官,吴长两县常有酬酢,找个机会把东西交给吴县知县,表示关照之意。同时不妨暗示,潘三可恶,应该有所惩罚。吴县知县定能默喻,也一定会顾交情。
这个法子差强人意,余捕头的气平了些。当然,兰桂姐不能不释放,箱子也不能不发还,打烂的东西,当然也决无赔偿之理。
过不了十天,道前街茶馆中传出消息,潘三挨了二十板。看来是余捕头占了上风,哪知旋踵间,又传消息,余捕头突然因病辞役,长洲县捕头,另外捕了人。
这太突兀了!少不得有人去打听内幕,据说潘三认为余捕头无端讹诈,栽赃陷害,又惊动县官,借势欺压,无一样行为不是“伤道”,邀出江湖前辈“吃讲茶”评理,一致认定余捕头理亏,逼他告退,闭门思过。
从兰桂姐被捕起时,茶坊酒肆中就都在谈这件事,内幕愈出愈奇,传闻愈来愈广,将兰桂姐被捕的起因亦挖了出来。众口相传,花面狐受李鼎所托,设局骗出妙红,送与京里来的一个大官做妾。李鼎不费分文,送了一个大人情。
于是有人感叹:李家不比从前了!在从前,李家上千银子买女子送人是常事,如今外强中干,送不起人情,只能出此下策。这些议论一传十、十传百,愈传愈不堪,终于传到了李煦的耳中,气得生了一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