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
陈敬容
雨后的黄昏的天空,
静穆如祈祷女肩上的披巾;
树叶的碧意是一个流动的海,
烦热的躯体在那儿沐浴。
我们避雨到槐树底下,
坐着看雨后的云霞,
看黄昏退落,看黑夜行进,
看林梢闪出第一颗星星。
有什么在时间里沉睡,
带着假想的悲哀?
从岁月里常常有什么飞去,
又有什么悄悄地飞来?
我们手握着手、心靠着心,
溪水默默地向我们倾听;
当一只青蛙在草丛间跳跃,
我仿佛看见大地在眨着眼睛。
1946
选自《交响集》,上海星群出版社1948年版
作为20世纪40年代中国诗坛的后起之秀,陈敬容的出现仿佛为中国诗坛吹拂了一阵清新的微风,她的诗既有火一样的热情又有水一般的柔情,思与诗在这个女性诗人笔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其名作《雨后》就体现了这样的特点,堪称诗歌史上的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
现代的人们苦于生活的压力,经常在尘世的世俗生活中忙忙碌碌,对外在世界许多美好的景象有时竟然完全失去了感觉和欣赏的能力,这是多么的不幸和悲哀!而在陈敬容的诗歌中,诗人让我们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这里的世界充溢着静穆和严肃,“雨后黄昏的天空,/静穆如祈祷女肩上的披巾”。祈祷女肩上的披巾,这样的比喻无形中带有一种宗教般的庄严、神圣,也注定了它和一切世俗的世界格格不入,需要用心去静静谛听和感受。正是在这种圣洁、美丽的世界中,诗人受到了感染,用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全身心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敏感地去观察自然世界的千变万化:“看黄昏退落,/看黑夜行进,/看林梢闪出第一颗星星。”表面看起来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情景,然而诗人写得却很有层次感,在自然景象的变化中衬托出自己的专注、忘我,这其实就是诗人皈依自然后闪现的童心和精神世界。诗人沉浸在这样的境界中很自然地并引发出对宇宙、生命、青春等一系列问题深邃的思考和追问:“有什么在时间里沉睡,/带着假想的悲哀?/从岁月里常常有什么飞去,/又有什么悄悄地飞来?”可以设想,假如诗人仅仅停留在写景状物的层次,这首诗就会陷入寻常的套路,还很难谈得上多大的创造性。而它最成功的地方就是赋予了诗歌深沉、博大的宇宙意识,从而把自然和宇宙、生命有机联系在一起。从这些带有玄想、哲理的语言中人们很容易想起唐代诗人王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发出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感叹,也会联想到宋代词人张孝祥面对无垠宇宙抒发的“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的千古绝唱。中国现代美学家朱光潜、诗人梁宗岱等都曾谈及:中国人由于过分注重现实生活而忽略了对宇宙意义的思考,因而中国诗歌普遍地缺少宇宙意识。但陈敬容的这首诗恰恰弥补了这一缺憾,她所使用的玄想、知性的写作方式是对中国现代诗歌宝库的丰富和发展。
诗歌的最后一段呈现的是由物我两忘到物我合一的境界。在大自然的孕育中,诗人的心灵无比的纯净,她的生命在这一霎那竟然和自然是那样的亲密无间,难以分离。“我”的生命感染了自然,而自然的生命也让“我”动容,于是在诗人的眼中就出现了“我们手握着手、心靠着心,/溪水默默地向我们倾听”的诗句。也正是在这样的审美经验中,“我”的眼中一切无生命的物体都幻化成了生命的载体,“当一只青蛙在草丛间跳跃,/我仿佛看见大地在眨着眼睛”。这是多么新奇、大胆的想象,诗人正是在这样的想象中把人们引入到一片自由翱翔的天地。
(文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