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在西部高原

昌耀

夜行在西部高原

我从来不曾觉得孤独。

——低低的熏烟

被牧羊狗所看护。

有成熟的泥土的气味儿。

不时，我看见大山的绝壁

推开一扇窗洞，像夜的

樱桃小口，对我要说些什么，

蓦地又沉默不语了。

我猜想是乳儿的母亲

点燃窗台上的油灯，

过后又忽地吹灭了……

1961年初稿

选自《昌耀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

昌耀因被错划为“右派”而被“放逐”到荒凉的西部高原。幸运的是，他注意到了面前的自然本性，它虽然像他自己一样荒凉、“孤独”（这是表象给人的直觉），被文明所抛弃，但是它却那样宁静、自然、自在、简单。呈现在他眼前的一户普通人家，虽然简单、粗糙、贫贱、艰难却又透明、亮堂、自然、自在，具有天人合一般的自然和谐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大山与小屋完全融合为一个鲜活的生命体。诗人欣赏的可能就是这种似乎有着传统文人们向往中的世外桃源的韵致，和西哲所阐发的“诗意地安居”的理想境界吧。诗人在诗中所感悟到的自然本性和人与自然的那种新型关系就是令他最终从“放逐”生涯的孤独情景中解脱出来的重要思想与情感基础；所以他才有了这样一种全新的感觉：“夜行在西部高原/我从来不曾觉得孤独。”

这首诗在艺术手法上最鲜明的亮点，是运用水墨画那种大写意的手法。作大背景的西部高原的“大山的绝壁”用虚的手法，朦胧如一大片“空白”。“绝壁”深处的住家也不落印痕，只见“推开一扇窗洞，像夜的/樱桃小口，对我要说些什么”。顿时，整个西部高原因此而有了生命，有了气韵。随着窗洞里的一盏油灯的熄灭，诗人立刻联想到那里有乳儿与母亲甜蜜的生活情景。就这样，以荒凉的、广袤的西部高原之夜与油灯那一丁点火光下温馨的乳儿与母亲的强烈对比，昭示了令诗人“从来不曾觉得孤独”的情感源头是西部高原的自然本性与人性的力量。

（张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