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于坚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一只蝴蝶

就在白天 我还见她独自在纽约地铁穿过

我还担心 她能否在天黑前赶回家中

那死亡被蓝色的闪电包围

金色茸毛的昆虫 阳光和蓝天的舞伴

被大雷雨踩进一滩泥浆

那时叶子们紧紧抱住大树 闭着眼睛

星星淹死在黑暗的水里

这死亡使夏天忧伤 阴郁的日子

将要一直延续到九月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这本是小事一桩

我在清早路过那滩积水

看见那些美丽的碎片

心情忽然被这小小的死亡击中

我记起就在昨夜雷雨施暴的时候

我正坐在轰隆的巨响之外

怀念着一只蝴蝶

1987年

选自《于坚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这首诗描述了一只蝴蝶“误”入或者说是城市占有了蝴蝶的生存空间而产生的悲剧，体现了都市文明与以蝴蝶意象所代表的自然本性的冲突。

在大都市纽约繁华的地铁车站，仅仅一天时间，一只“金色茸毛的昆虫 阳光和蓝天的舞伴”——蝴蝶，就在和这个城市人之一的“我”匆匆地邂逅之后，“被大雷雨踩进一滩泥浆”，结束了它美丽而短暂的一生。

对于生活在繁华的纽约城里行色匆匆的都市人而言，一只蝴蝶的死去，简直微不足道、“小事一桩”。然而，尽管人们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事实却是，在都市向大自然野蛮征服与贪婪索取的过程中，城市本身也变得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一场大雷雨，就把纽约城搅得天昏地暗，“叶子们紧紧抱住大树 闭着眼睛”，“星星淹死在黑暗的水里”；而“水泥森林”本来就缺乏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以至于一只蝴蝶的死亡，更使“夏天忧伤”。

诗歌不仅真实地展示了这种畸形“城市化”带来的严重后果，而且更通过“我”的视界和被这“死亡击中”而升华的心理体验，深刻揭示了都市人的集体性冷漠心态和隔膜的精神特征。在这方面，诗人对都市人是一种暗处理，重点在巧妙地通过“我”的一系列的视觉映像和心理描写来呈现的。这里特别要强调的是，诗中两次出现蝴蝶死亡地点的细节：第一次，“我”看见蝴蝶“被大雷雨踩进一滩泥浆”；第二次看见“那滩积水”中被路人碾踏成“美丽的碎片”的蝴蝶残骸。如果说，“我”第一次看见蝴蝶“被大雷雨踩进一滩泥浆”时，更多的是为死于大雷雨的蝴蝶感到伤心，那么，第二天清早复又看见已经成为“美丽的碎片”的蝴蝶残骸时，“忽然被这小小的死亡击中”的心情就包含着更复杂、丰富的内容。除了伤心之外，是否还有谴责甚至自责？城市人对一只蝴蝶的生命与美丽的消失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轻慢与置若罔闻，难道不正是异化的现代都市文明的生态环境里那种冷漠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的真实写照吗？这或许正是“我”深深“怀念着一只蝴蝶”时的真切的心境吧！

诗人在诗中调动了“插叙”“倒叙”和“蒙太奇”等一系列通常出现于小说、影视里的手法，用来渲染蝴蝶短促的生命过程和“我”的心路历程的戏剧化情景。例如，首句即出现“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的结局，形成悬念，又如诗中并存着两个镜头：一个是“昨夜雷雨施暴的时候”，一个是“我正坐在轰隆的巨响之外”。而通过“我记起”的剪辑，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比效应，产生的时空转换与对接的张力，使得“我”的视景紧凑而生动。另外，特别是在描写第二次目睹蝴蝶场景时，诗歌仍然保持有一些《罗家生》里那种收敛、甚至“压抑”着情感火苗过度迸发的“冷叙事”特征，从而产生意想不到的反向效果。

（张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