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想着看到一只老虎

于坚

我梦想着看到一头老虎

一头真正的老虎

从一只麋鹿的位置 看它

让我远离文化中心 远离图书馆

越过恒河 进入古代的大地

直到第一个关于老虎的神话之前

我的梦想是回到梦想之前

与一头老虎遭遇

1994年

选自《于坚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在这首诗中，所谓“真正的老虎”，是指与保存在神话中的、图书馆里的、一切经由人类的文字、图片、影视等信息记录下来的，“知识”“文化”化了的老虎，不同于大自然中真实的老虎。诗人的这个梦想与探秘自然界的动物世界之类的想法无关，在诗中，真实的老虎与“知识”“文化”化的老虎是作为两个对立的隐喻出现的。而诗人的这个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的“梦想”，则表达了诗人对于“知识”与“文化”的严重质疑。

我们知道，几百年来，西方的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激活了强大的生产力，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现代文明。因此，“知识就是力量”这个观念已经牢固地扎根在我们人类的知识系统中。但是，一味地对“知识”的崇拜，也可能走向反面。事实上，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首先在工业革命的腹地——欧洲，有识之士就开始警惕物质主义和技术主义的现代文明的异化问题。而到了今天，“知识”崇拜的异化程度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以至于“真正的老虎”在大自然中濒临灭绝，或许将来只能在图书馆这样的知识信息库里才能看到它们的存在。因此，对“知识”“文化”的质疑，就是对隐藏在它们背后的现代文明的异化现象的质疑。

被人类知识诠释过的“老虎”已经变形、失真，甚至完全失去本来面目，它不再是一头真正的老虎。真正认识老虎，必须从被人为“知识”“文化”化的老虎概念中解脱出来，“从一只麋鹿的位置看它”，而不是从“人”的立场看它。为什么？康德说：“人为自然界立法”；启蒙者认为：“人是万物之灵长”。人类必须彻底地放弃人的这种优越感，对自己的知识进行批判性反思，掸去遮蔽认识世界的“文化积尘”，才能以平等的立场对世界作出真实的反映。

整首诗的意象鲜明，对比强烈。从“梦想着看到一头老虎”开始，到“与一头老虎遭遇”结束，其间由近入远，从今及古，把“知识”与“文化”的代表性意象串连起来，结构完整，逻辑清晰。

（张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