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太阳
多多
给我们家庭，给我们格言
你让所有的孩子骑上父亲肩膀
给我们光明，给我们羞愧
你让狗跟在诗人后面流浪
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劳动
你在黑夜中长睡，枕着我们的希望
给我们洗礼，让我们信仰
我们在你的祝福下，出生然后死亡
查看和平的梦境、笑脸
你是上帝的大臣
没收人间的贪婪、嫉妒
你是灵魂的君王
热爱名誉，你鼓励我们勇敢
抚摸每个人的头，你尊重平凡
你创造，从东方升起
你不自由，像一枚四海通用的钱！
选自《探索诗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一看这首诗的标题，便给人庄严、豪迈、无比自信的感受，带着先行的情绪读完全诗，直至读到最后一行才顿生困惑，于是又急急地想从头再来，去捕捉字里行间的奥义，一切都似乎太清晰，不由得让人生疑，作者的冒险几近成功。
历来，太阳被视作光明、正义、真理的化身，在古希腊神话中，光辉四溢、不知疲倦的太阳神阿波罗的权力极大，他主管光明、青春、医药、畜牧、音乐和诗歌等，并代表主神“宣召神旨”成为“掌管预言的神”。德国哲学家尼采在他的美学著作中认为日神精神是“某种类似梦境的、静态的、造型的美”，人类赋予太阳至高无上的荣誉，甚至在人类文明进展中，太阳始终带有形而上的主宰意义。它既笼罩一切，扭曲一切，消磨一切，又无时无刻地酝酿一切，塑造一切，激励一切，面对这至尊的君主，人类除了感恩以外，还能渴求什么呢！多多的《致太阳》就是在芸芸众生对太阳的由衷赞美声中展开的。太阳把它无边的恩泽播给人类，它使人类永远倾向和睦、善良、勤勉，“给我们家庭，给我们格言”，“给我们光明，给我们羞愧”，“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劳动”；它也使人类倾向执著、磊落、热爱和平，“给我们洗礼，让我们信仰”，“查看和平的梦境、笑脸”，“没收人间的贪婪、嫉妒”；它还使人类倾向自尊、平等，“热爱名誉”，“抚摸每个人的头”，它创造着一切，亘古不变。然而太阳无私奉献的境界越是崇高越是难以逆转它不自由的命运，因为面对人类赋予它的崇高使命，它别无选择，太阳的悲剧在于它毫无选择的自由，诗人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像一枚四海通用的钱”使整首诗无论是在内容还是结构上产生巨大的倾斜，这意味着太阳越是伟大，它的悲剧性也越强，因而全诗的反讽效果也越强烈。
总观全诗的意象结构是呈链型，大密度的意象成列成行向你逼来，使读者的知觉几乎发生超载。诗的语言也很直白，类似警句的简明、深刻，在节奏上造成一种短促、有力的感觉。在诗的整体结构上，前句与后句、上句与下句排列很工整，这正好与全诗的语言达到某种默契，造成一种思维定势，使每个读者不知不觉地误入诗人有意布置的迷津，直至真相大白。由此我们也许悟到在审美过程中的一个事实：当我们以为沿真理的航线自豪地行进时，我们也许已经毫无偏差地驶入谬误的水域。
（赵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