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舞
多多
雪锹铲平了冬天的额头
树木
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
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
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
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双翼的方向投来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
我听到大海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
啊,寂静
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
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的芬芳
我的喊声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会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选自《北京青年现代诗十六家》,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
这是一阕用诗的音符敲击出的春之奏鸣曲。
全诗五节,三行一节,形式工整。
首节首句“雪锹铲平了冬天的额头”,犹如一朵报春花,它所塑造的形象既新鲜刺激,又寓含丰富的信息,宣告了击溃冬天的春天的首战告捷。有意思的是,写春之来临,却不着一个春字,意象乃阔大且厚实。那雪锹,是那么的势不可挡,而“铲平”两字,尽显其气势的凌厉,此句将冬天拟人化,令冬天在“雪锹”面前溃不成军的狼狈愈发形象。
首句如春之奏鸣曲的前奏,乐声由此澎湃开去——“树木/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寒冬将退未退,早春的脚步还在路上,树木的吐绿尚在萌发之中,显然,诗人是在为春天的来临造声势,与其说是听到了树木内部发出的“嘹亮的声音”,毋宁说这“嘹亮的声音”来自诗人心中,是诗人内心的一种精神体验,一种对春天的企盼。
第二节延续第一节的抒情思路,仍然抓住冬天的尾巴不放,并且沿袭了首节末句写声音的诗脉:“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此乃实写,引出的是虚实相生的宏大的场景:“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双翼的方向投来。”这里,将太阳比作巨鸟、阳光比作钢水,形象而又新鲜。
第三节的意象最为奇崛,并且具有强烈的陌生化的艺术效果。那“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的“巨蟒”,那“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似的“窗框”,那“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的“大海”,奇异而令人闻所未闻的景象,如果再联想到诗的题目是《春之舞》,或许真让读者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如此这般的描述与春天有关吗?法国当代结构主义美学家罗兰·巴特指出:“诗歌的字词永远不可能是虚假的,因为,它本身就是完整的。它闪烁着无限的自由之光,时刻准备照耀那些不确定而有可能呈现的千姿百态的关系。”(《写作的零度》)因此,读者在读这样的想象的弹性十足,即“闪烁着无限的自由之光”的诗句时,一定要集中精气神,打开自己的想象的阀门,随着诗所闪烁的自由之光一起翱翔。这里需要作一点提示的是,这一节同样也是抓住“声音”(再一次重复首节“我听到”这样的字眼,即重复或说是保持这一审美姿势,沿袭对“声音”的表现),展开不说是石破天惊也是别开生面的描摹,极力渲染春天与朔风搏斗,和冰雪鏖战,突出被冬天的重重包围时的声势。在这一节,声音的分贝达到了全诗的最高度,意在表明,春天不可阻挡地呼啸着、咆哮着,奔突而来。
第四节“寂静”两字,既是为前三节诗人抒写声音的思路作了一个证明,同时也为前三节抒写的声音画上了一个休止符。接下来“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两句,是回忆,回忆冬给诗人带来的疼痛。从情绪脉络上分析,为春的喧哗共时呈示的冬的疼痛,是一种扬之后的抑,而这抑,是为了随之而来的更强健的扬。未见春而先闻其声。春在路上。春之声在路上。终于,我们见到春了!诗的末尾一节由此铺垫后呼啸而出——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的芬芳
我的喊声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会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爱情的芬芳席卷田野!
终了,诗的末尾仍然回归“声音”:“我”那欢欣无比的喊声淹没在栗子滚下坡时所迸发出的巨大的声音里,纷纷然,哗哗然。诗人对春的喜悦达到了高潮,扑入诗人视野的是春满人间的景象!
五节诗,除第四节宕开一笔,用倒叙以增加诗的厚度,其他四节,节节写声音,春之声。
春之舞是在春之声的音符上跳的。
(戴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