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

胡也频

悲哀的颜色，

笼罩着瘦削的树枝，

如既往的失意之梦影，

流荡在我心头，隐隐约约。

低低叹息在生之疲乏中，

我凝睇于无数芦苇之颠沛，

呵，回忆旧情，

我的眼泪，如残叶上之坠露。

凄凉的寂寞的秋风，

恍惚地浮漾着我的青春之美；

这回忆之迷茫的力，

毁灭了我所有之微笑。

我的悲哀，如江边的乌云，

随旋风卷入淡漠之斜晖，

染上脱叶的树枝，

现出黯淡的秋之颜色。

选自《晨报副镌》1927年5月合订本第68期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胡也频是中国左翼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作品充满了光明和激情，他本人也以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实践了对革命的理想。但实际上早年的胡也频受象征主义诗人李金髮的影响很大，他早期写的不少诗作都有浓重的象征主义的影子，调子哀伤、朦胧，这首《秋色》就是这方面的典型。

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也就是在大革命爆发之前的一段时间，不少青年都在寻求自身的理想，很多人都在现实的世界中屡屡受挫、碰壁，情绪难免低沉。早年的胡也频带有较强的唯美主义艺术气质，当时的他在北京、上海等地四处转折、漂泊，生活非常艰辛。当然，这种物质生活的困难还是容易克服的，更困扰诗人的是他看不到出路的迷茫和绝望的心境。《秋色》一诗不是革命烈士的豪情壮语，而是一个青年面对未来无法把握的低沉和迷茫，反映了作者在革命前夜激烈的内心挣扎和斗争。用“秋”入诗是中国文学的一个传统，它很自然地让人想起了屈原的“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诗句，也想起了宋玉的“悲哉！秋之为气也”的诗句。在千百年时间的流淌中，“秋”和“愁”就这样难分难舍地连在了一起。胡也频的《秋色》也不例外，它的主题无疑是一个“愁”字。但这种愁，不是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人生心境的真实写照，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为了烘托出秋天肃杀的情景，诗人用了很多的句子来描绘：“瘦削的树枝”“残叶上之坠露”“寂寞的秋风”“淡寞之斜晖”“黯淡的秋之颜色”，等等，从整体上为人们营造出一种深秋寂寞、荒凉的氛围，这实际上是一种整体的象征主义手法。因为象征主义是侧重于作品的整体效果，不仅要做到情景交融，更要向人们暗示意义和兴味的丰富隽永，绝不等同于一般的所谓象征、比拟等修辞手段，它必须赋予读者完整的审美世界和想象空间，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诗作的第一段呈现出的是一幅情景相融的场景：“悲哀的颜色，/笼罩着瘦削的树枝，/如既往的失意之梦影，/流荡在我心头，隐隐约约。”在肃杀的秋风中，万物凋零，枝繁叶茂的情景也早已消失，呈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是一棵瘦削的树干。面对此景，人们不禁把它此刻突兀的身影和当初它诗意盎然的青春进行比较，一种悲凉自然萦绕于怀。然而这支瘦削的树枝也可能另含有一层深意，如同鲁迅笔下光秃的枣树形象，虽然剥尽了枝叶，但依然透露着顽强的抗争，处在不同的心境自有自己不同的理解，这都是很自然的。

但是从诗作后面几节的描写看，它的主题还是极力渲染一种悲凉、凄冷的世界，作者从颠沛的芦苇中联想到自己不幸、艰难的人生，“低低叹息在生之疲乏中，/我凝睇于无数芦苇之颠沛”。“颠沛”这个词再形象不过地写出了作者的处境：像无数青年人一样感受不到人情的温暖，在世界上颠沛流离，不知道爱情在哪里，也不知道前途在哪里。回想起自己走过的人生，不禁感慨万千，悲伤不已：“呵，回忆旧情，/我的眼泪，如残叶上叶之坠露。”作者不是没有奋斗过、追求过，但都没有成功。无情的现实把诗人曾有过的美好记忆撕得粉碎。在诗歌的最后一节，作者的描写重点再次转向了自然之景，“黯淡”“乌云”“斜晖”“枯枝”等意象把作者灰暗、失望的心理烘托出来，而那个时代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彷徨无助的形象也在这样的背景中得到了凸显。

（文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