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李广田

偶尔投在我的窗前的

是九年前的你的面影吗？

我的绿纱窗是褪成了苍白的，

九年前的却还是九年前。

随微飔和落叶的窸窣而来的

还是九年前的你那秋天的哀怨吗？

这埋在土里的旧哀怨

种下了今日的烦忧草，青青的。

你是正在旅行中的一只候鸟，

偶尔的，过访了我这座秋的园林，

（如今，我成了一座秋的园林）

毫无顾惜地，你又自遥远了。

遥远了，远到不可知的天边，

你去寻，寻另一座春的园林吗？

我则独对了苍白的窗纱，而沉默，

怅望向窗外：一点白云和一片青天。

选自《文学季刊》1934年第1卷第1期

在爱情来临的时候，青年男女往往沉醉在无比的幸福与欢快之中，有谁能去想象、体察那失恋者的痛苦呢？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很多爱情并非有完美的结局，那种劳燕分飞、曲终人散的情景给爱情涂抹上了一层悲壮、一丝凄清，让人扼腕叹息。李广田的爱情诗《窗》就细微地写出了失恋者的痴情和哀伤，读来有一种秋风吹拂的丝丝寒意。

诗人在诗作的开头简洁地为人们勾勒出一幅寂寞、凄凉的场景：窗外的世界，萧瑟的秋风无情地吹打着落叶，而诗人则坐在窗前，一个偶尔晃动的身影引起了他内心无比的激动，诗人屏息静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这难道是他痴痴等待的恋人吗？诗人在这焦急的等待中脑海中迅速浮现起九年前的那段难忘的往事。“偶尔投在我的窗前的/是九年前的你的面影吗？/我的绿窗纱是褪成了苍白的，/九年前的却还是九年前。”这里有两处极为强烈的对比，一个是“你”“我”两个主体之间的，“我”对爱情忠贞不二，苦苦等了九年，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两人的重逢，这种感情是异常强烈的；而对方“偶尔”投过的身影则让人们想到女主人公已经淡忘了这段感情。另一处是景物的对比，“绿窗纱”褪成了“苍白”，暗示着时间的流逝，更是一种心境的写照：诗人已经由生气勃勃的青年心境进入到人生的疲惫、苍老的心境。在摇曳、晃动的秋天的落叶中，诗人的思绪飞向了九年前的往事。虽然诗人在诗中没有更多地着墨，我们一定能想象到，她是一个青春的、充溢着活力的年轻少女，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路过了诗人所在的园林，两人产生了一段恋情，但更多地可能是诗人的单恋。因为从诗中所用的词语“偶尔”“毫无顾惜”等可以推测，这个女孩也许对诗人萌发的爱情根本就毫无知觉。当然，也可能由于身份、地位等原因的影响，女孩在和诗人短暂交往后又放弃了这种感情，她去寻“另一座春的园林”。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因而整个诗中飘荡的是一种浓浓的感伤。枯黄的树叶、凋零的秋天都让人浸染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然而这种朦胧的爱情在诗歌中是最美的，她永远飘荡着无尽的思念和纯真。诗人在最后坚定地表达了这种执著，不管恋人走向何方，“我”依然痴情于窗外的白云和青天。于是就出现了诗中开头的一幕：诗人已经为之等待了漫长的九年，得到的依然是无尽的惆怅。人们读完此诗，不禁想起了李商隐曾经吟唱的“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的诗句，更在内心急切地呼唤：少女，你究竟远在何方？

如果仅仅从形而下的层面来理解，这首诗无疑是一首经典的情诗。但从形而上的角度来思考，也许人们可以得到更深的启示。这种无尽的思念可以是一个情人，但也可以是一种心境、一种对青春的悼亡。历史的沧桑、大自然的年轮，甚至那一叶、一草、一朵飘动的白云都能给我们无名的激动，让我们从中体验出一种丰富而伟大的情感。

（文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