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味

李广田

谁曾嗅到了秋的味，

坐在破幔子的窗下，

从远方的池沼里，

水滨腐了的落叶的——

从深深的森林里，

枯枝上熟的木莓的——

被凉风送来了

秋的气息？

这气息

把我的旧梦醺醒了，

梦是这样的迷离的，

像此刻的秋云似——

从窗上望出，

被西风吹来，

又被风吹去。

选自《汉园集》，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

《秋的味》是李广田诗歌创作最旺盛时期的作品，它体现了诗人早期诗作的思想情调和艺术风格。

《秋的味》写于1931年9月，是诗人面对秋景瞬间意绪的诗化表现。全诗共15句，前8句可以自成一节，是诗人关于秋味感觉具象化：“破幔子的窗下”，一个“破”字道出了无限凄凉；“水滨腐了的落叶”和“枯枝上熟的木莓”，成熟凋落的秋景伤心惨目。正是那腐叶和熟莓的气息勾起了诗人的秋思，于是他转而抒写自我的内心世界，一个“迷离”的“旧梦”。诗人用飘浮无际的“秋云”来譬喻“旧梦”，从而把朦胧的梦境形象化了。梦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西风吹来，/又被风吹去”。虽然梦的具体内蕴诗人始终没有道及，但从“腐了的落叶”和“熟的木莓”的气息到飘忽的“秋云”不难体验到诗人愁闷寂寞的情怀，领会到他剪不断、理还乱的瞬间思绪。

李广田是一位对秋具有特殊敏感的诗人。他早期的诗作有许多写到秋天，如《秋》《秋的歌者》《秋灯》等，但诗人笔下的秋与金黄色的收获是无缘的，相反，却是他抒发内心忧郁情绪的渊薮。显然，这与诗人对自己的生命价值不得实现的哀愁心境有关，与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一片昏乱黑暗的现实有关，许多人看不清前途而苦闷彷徨。李广田也无法逃避这一时代的抑郁症，因此这时期的诗作出现了消沉、伤感的色调。从《秋的味》等诗中都可以看出当时作者处在游离、彷徨状态的思绪。但是诗人并没有沉溺于中，那迷离的梦，不是如秋云般终被吹走了么？

在艺术上，李广田特别注意语言的“洁净”和“丰实”。所谓“洁净”就是不芜杂、不枝蔓，简洁精炼、所谓“丰实”便是指诗歌应有丰富坚实的内容。《秋的味》的创作就体现了诗人这一艺术主张。诗中的每个字、每个词、每个意象，都极为恰当地刻画了诗人的思绪。尤其是结尾，作者采用简洁凝练的语言，把梦的具体内涵作虚化、朦胧化处理，从而给读者留下了较大的想象空间，使整首诗在表达意蕴上显示了多义性和多层次性。读者可以根据自身的阅历和修养作合理性的补充。这无疑增强了诗的思想容量。有人说李广田早期诗作相对于后期诗作技巧更圆熟，韵味更足，这是很有道理的。

（马兆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