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北方
邹荻帆
穿过了滴绿的树林
与淡墨水的远山，
赭石色的大路上，
我们以沉重的脚步
走向北方。
北方是广阔的，
那些线条模糊的地
我们走近了，
更想望着
那更远的
萦在白云下
爬上青苔的古城，
以及插上瓦松的黑色的屋脊。……
每天，
我们跋涉在
灼热与尘封的大路上。
沙子与汗水填在耳根，
贴在背上的
是湿答答的汗衣，
沙子钻破了草履呵，
一天天
我们底脚掌磨得更粗粝了，
我们将以粗粝的脚趾
快乐而自由地行走在中国底每一条路上，
吻合着祖先们底足迹。
晚间，
我们投落在
墙壁霉湿的屋子里，
围着跳跃的烛光，
用生水吞着那走了味的麦饼，
草席上我们脱下沾着泥土的鞋，
“记忆”数着大路上的脚印：
哦，那停住了呼吸的农场上底风车，
那悬在木门上的锈绿的铜锁，
它们底主人走了，
只留着黄犬叫着寂寞。……
烛火跳跃着，
灼热的心也随着烛光跳跃着呀！
祖国呵，
我们为着争求您底自由与光明，
灼热的心无时不是在追逐着遥远的风沙，
而不辞万里的行程啦。
烛火以微弱的光
剪破了黑暗，
我们微弱的力量
将也能如一星燎原的火
而递燃着四万万五千万支灯芯焰吗？
烛火跳跃着，
我们以红色的笔
勾写着明天的计划与行程，
在明天啊，
我们更将坚决勇敢地走向北方的北方。
1938年7月
选自《尘土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940年版
《走向北方》是诗人早期作品。作为一首抒情诗，这篇作品有着较多的叙事因素。开篇是行军状况的描写，在诗人的笔下，北方的大地美丽如画，富有层次感。但是人们无心赏景，他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漫漫行军的征途。白天要忍受炙热的天气和被尘土封锁的道路，整天汗流浃背，脚掌也被沙子磨得更加粗粝。夜晚他们只能投宿在荒凉的村庄，暴虐的敌人已经逼得乡亲们四处逃散。他们只得睡在霉湿的屋子里，就着生水吃起那走了味的麦饼。他们为什么要远离家乡走向北方呢？因为他们心中有个更大的家——国家，他们心中有着许许多多国人居住的家园——萦在白云下的、爬着青苔的古城和那些插上瓦松的黑色的屋脊。为了这些，他们甘愿受苦，每天都在跋涉，忍受旅途的各种艰辛和暂时停留中的各样苦难。但他们也是那样地乐此不疲，还因为他们心中有自由与光明的新中国的理想，所以他们会更加坚决勇敢地走向北方，走向抗战的最前线。
如果说，抗战的年代需要抗战的诗歌，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然而，抗战的诗歌没有必要时时都要写着“抗战”的字眼，侧面的描写也未尝不是一种宣传和鼓动。《走向北方》就是一首以描述为主而总体上却是抒情的抗战诗歌。诗人所描述的并非战斗的英勇或胜利的喜悦，而是“黄犬叫着寂寞”的农村凋敝凄惨的景象，再加上风沙遮日的万里行程，基本上呈现出深沉而阴冷的氛围，恰恰蕴含了作者深厚的爱国忧民之心。这不禁使人们想起诗人艾青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低沉未必不显示力量，高昂也未必就能打动人心。
这首诗在艺术上显示出了一个21岁的青年诗人朴素的诗歌手法。开头是白描式地写景，作者强调了色彩感：近处是印入眼帘的滴绿的树林，远处是淡墨色的山，脚下是赭石色的大路。中间概括地叙述行军的旅程，白天是侧重细节，夜晚则侧重村庄的景象。村庄的凄凉已经不能涵盖在这首诗的里面了，因此作者用了省略号，这样一来也能引发读者的想象。最后的抒情较多运用了比喻的手法，烛火比喻跳跃的心，烛光代表自由和光明。黑暗是象征沦陷，星火燎原则代表中华民族的全民抗战。整首诗歌的格调是先抑后扬，上半段是冷色调，下半段转向了暖色调，正暗合了抗战必胜的光明前景。这首诗歌大概是在行军途中构思的吧，诗人还来不及更多地考虑音节的安排，句子是参差的，段落也并非整齐，呈现出自由体新诗的格式。
（任丽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