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的本义与士的辉煌(2)
《孟子·滕文公下》
但是像以拯救“天下之溺”为己任,以推行其“仁政”理想而四处奔波的孟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墨子等,这种有超越精神的士人,和“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的重道轻位者,在脱序的士人之中只是少数。大多数游士还是“无恒产无恒心”的,连商鞅这样开宗立派的法家思想家,在游说秦国时也是看秦孝公的脸色行事,而缺少坚定的前后一贯的政治主张。他先是说以“帝道”,秦孝公听了昏昏欲睡,并不开悟;于是他再说以“王道”,孝公仍然没有兴趣;商鞅最后改说“霸道”和“法术”,才受到秦孝公的欢迎。作为法家的一代宗师尚且如此,其末流则不难想象。像那个位至秦朝宰相的李斯,当他被秦二世处死时,把自己比作粮仓或厕所里的老鼠,还真是有几分自知之明。这些游士都是以个人富贵为追求目标,缺少独立的人格,更不用说孟子提倡的“说大人则藐之”的风度了。
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子在他的著作中也不是宣传谋国方略,而是以揣摩人主的好恶为立说之本(如《说难》、《孤愤》等名篇)。我们说法家只有政治操作的权术,没有超越本身利益的人文精神,是不过分的。这种把权术、谋略视为立国根本的政治主张,对后世文人士大夫的人生态度也有不良影响,一些缺少超越精神和社会关怀的士人就把“应帝王术”作为政治操作中的核心去研究和揣摩,使得儒家的“兼济天下”的精神被消解。
最能体现游士精神的,是战国时期纵横家的思想意识,他们实用主义的价值观,纵横捭阖的处世手段,没有固定是非观念的认识论,庄子常说,“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实际上他是有是非的,因为他们确实是以“无是非”为“是”,以“有是非”为“非”的,而且极端坚持自己的主张,以此傲视他人。以及更缺少社会关怀,这些对于后世的游民思想意识都是有深刻影响的。
一个具有悠久文明历史的民族,在文明发端时期的重要思想体系都会构成这个民族文明发展的“基因”。中国春秋时期所形成的儒家思想、道家思想、法家思想,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研究者们对这种影响已经作了许多论述。实际上,纵横家也是中国文化基因的组成部分。纵横家喜欢谈阴谋策略,但是没有理想和终极关怀。在正常的和平时期,人们蔑视这种思想意识,说它: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
《荀子·不苟》
并指出它“妄言乱世”(柳宗元语)。宋濂进一步批评说:
量天下之权,度诸侯之情,而其所欲动之揣摩也,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
《诸子辩》见《文宪集》卷二七,《四库全书》本。
这些批评虽然都有道理,但是,在专制主义制度下,那些被统治阶级所弘扬的所谓“人类的理想”和“终极关怀”都带有一定的欺骗性。特别是在非常时期或非常状态之下,这些平时挂在嘴边的东西都会抛个精光,此时他们只关心具体操作的手段和事物行为的进程了。在这种情况下,纵横家的阴魂就会起作用了。那些“理想”、“终极关怀”都会被视为“书呆子的见识”,视为“迂阔”,弃置而不用。另外,游民中的知识阶层也像其他游民一样,希望在社会变动中能够“发迹变泰”。他们对游士精神,对倡导阴谋策略的纵横家更有兴趣,并进一步把它庸俗化,剥去一切文饰,使之成为游民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士”作为贵族“尾巴”时,本来是有自己的尊严、义务和道德观念的群体,甚至连最残酷的战争中都有必须遵守的规则。如宋襄公的“不鼓不成列”、“不杀二毛”,不是什么“蠢猪式的仁义道德”,而是周初贵族战争中要普遍遵守的,它是贵族的尊严和荣誉所在。只是到了春秋时代,礼崩乐坏,才被视为可笑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