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事 二十首
编校者按:丘逢甲《感事》诗二十首,作于一八九八年,署名为《自强不息斋稿》。按“自强不息斋”主人即丘逢甲。丘有诗云,“吾庐榜自强”,并自注明:“ ‘自强不息’ 为予旧斋额,今拟重书以自励。”(见《岭云海日楼诗钞》卷四《忆旧述今次韵答晓沧见赠》)据丘菽园说:“《感事》五律二十首,数质海外,因从附编《星洲上书记》之后,署名曰某曰某者,当时仙根雅不欲人知为己作也,迄今两年,所料多应,向之疑之至是愈以服其远见。杜少陵诗中有史,庶其近矣。”(见《挥麈拾遗》)这二十首感事诗,是丘逢甲对戊戌变法维新运动的直接反应。据丘氏好友王晓沧在《金城唱和集》的序文中说:“在戊戌之秋,凡四阅月,两人得诗几二百首,其不愿示人者则化灰和泪吞之。”由此可知,丘、王两人“不愿示人者”,当属针砭时政、抒泄胸中积愤的篇什;“化灰和泪吞之”,说明丘氏对这一时期的诗作非常珍视。
原刊稿说明所附系《政变诗》,“跋”的作者有两位,“古梅钝根生”是新加坡《天南新报》的闽人主笔徐季钧的笔名,徐在丘氏庚子南游期间撰有多篇社论,呼吁各界人士响应丘氏兴学强国、保教保种的号召。“跋”的另一作者“佗王旧壤热血人”,待考。
《感事》诗二十首的复印件,蒙新加坡国立大学张克宏先生提供,在此谨致诚挚感谢。
九叶华夷主,周天两岁星。艰难为社稷,卧病自宫廷。
下诏医方出,朝正典礼停。须防中外口,一疏护皇灵。
莫向帝乡问,南阳多近亲。未能成革政,相厄有尸臣。
庙算归权戚,宫符付椓人。空教天下士,痛哭念维新。
不得绛灌意,况乖黄老言。东朝更称制,北寺漫呼冤。
城旦书何益?家人语自尊。刊章狱方急,浸欲逮平原。
未竟三司问,先行两观诛。翻怜八司马,竟动五单于。
冒顿书何慢,公羊学太愚。休持覆楚志,雪涕向勾吴。
死者今长已,谁怜旷代才?人方夸火色,天竟予奇灾。
谋岂青虫乱,歌成黄鸟哀。汉廷纡党祸,莫待鬼师来。
尧舜女中出,先朝祖制收。成风虽母鲁,太姒继臣周。
屡换璇宫曲,空增漆室忧。谁书月食既,变例释春秋。
仙尉书难上,衰朝事可知。新军五虎立,旧御六龙移。
将选巨毋霸,伶歌阿得脂。休云小雅怨,不独为荣夷。
万里尧城望,天涯忆圣君。皇纲先纽解,国势近瓜分。
当道严钩党,无人议合群。臣民四万万,王在更谁勤?
厚薄分南北,胡元祚易微。本朝无异视,四海久同归。
庙略因谁变?民心失所依。一言邦可丧,但计满人肥。
长颂仁皇圣,千秋赋不加。谁持两军柄?全付五侯家。
饷急惟搜括,民穷益怨嗟。可怜称报效,妙计谏官夸。
委鬼当头坐,宫闱事可叹。咸知五父宠,并作禄儿观。
枉请朱云剑,争弹贡禹冠。家奴翻受制,天语倍辛酸。
万叶怜仙李,群歌武媚娘。共谁天下计,嗟尔近支王。
玉牒名空贵,金轮焰太张。无君过三月,下士独皇皇。
未罢鸿都学,先停有道科。金银潜气转,文武异才多。
尽解营中旨,休虞倒太阿。浊流何混混,极目望黄河。
遗种传乌洛,飞车过紫蒙。神龙秋失水,胡马夜嘶风。
外援怜桑相,中朝忆魏公。浮云连北极,时论太汹汹。
空益朱车卫,难回铁路权。蛮云遮楚粤,汉月冷幽燕。
愿请修宫价,先添横海船。已无夷夏界,何处说防边?
滨海无安土,潢池更弄兵。鲸波春溢岸,狐火夜连城。
已误通商局,翻增保教名。痴聋吾羡尔,高会集耆英。
天下谁健者?出门横佩刀。常人叹龙种,神器等鸿毛。
木落诸陵哭,花娇大帅豪。荆州刘表在,八俊自名高。
未得河湟复,边材少义潮。休祥颂沙鹿,累叶愧金貂。
谁竟抱雄略,而甘事牝朝。皇舆如反正,终为剪天骄。
纵不焚坑虑,危机实儆予。颇闻胶海骑,渐近圣人居。
吾道多华士,前知缺素书。谁将御侮意,拔剑斩鲸鱼?
长白无能守,何颜对祖宗?和戎仍宰相,仰屋自司农。
道路嗟群虎,风云待蛰龙。愿呼忠义士,传檄保尧封。
去年八月之变,权奸当道,圣主幽囚,维新诸君子死者死,逐者逐,逃者逃,为我中国四万万人最痛心之事。而同志之士不禁发为悲歌,以抒写其感慨,其为屈灵均之《离骚》耶!其为杜子美之血泪耶!昔人有云:读李密之《陈情表》而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蒙为之续一语曰:读此诗而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
古梅钝根生跋
有精卫冤,有杜鹃血,有鲛人泪,有巫猿哀,呜咽苍凉,伤心千古。于酒酣耳热、搔首问天时呜呜呼诵一遍,几不知为冤、为血、为泪、为哀,但觉满纸秋声,化灰和泪吞之,犹恍惚一缕诗魂,直向胥门,怒溯汨罗,江水声声激楚而去。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为此诗者,其有少陵野老吞声哭之意耶!
佗王旧壤热血人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