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新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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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社会中,凡遇新岁,戚友往来投刺,谓之贺岁。即戚友之远在他处者,亦必邮致贺柬,曰“恭贺新禧”。即本社此第五册小说出版,时值今年新岁,亦循俗,于册端大书曰“恭贺新禧”。处于此社会之中,不能不从社会之习惯也。然而其无谓也实甚,其不通也尤甚。
去岁之三百六十日已尽去,今年之三百六十日方来,于岁月一方面言之,新矣。然而人何尝新?徒多旧一年而已,更何有于禧?所贺者何事,谓非不通乎?
人生之寿命几何?吾国所号称四万万人之中,彭者、殇者,吾无从而调查之,不能拟定一平均之数。要以普通寿命而论,花甲一周,似尚可居于彭、殇之间。吾即拟六十年为吾寿命之数。入今年丁未,吾生四十二年矣。前此之四十一年,已一去不可复返。此后吾有涯之生,纵能如我所拟之六十年,已仅仅余十九年矣。古人有言曰:“去日苦多来日少”者,非耶?呜呼!诸君宜为我吊,顾乃纷纷言“贺”者何为?祸莫大于死亡,吾有涯之生,仅余十九年,去大祸之日日亟矣,而“禧”于何有?同治丙寅,为吾生之第一年,是年为吾最新之年。自是年过一年,即年旧一年,迄于今日,已为四十二年旧朽不堪之人,顾乃言曰“新”也、“新”也,何故?去年之三百六十日,已如飞如驰,如火如电,奔赴于不可复返之地位。吾今日回首思之,此三百六十日,实一弹指顷耳。然而吾自去年中来,日复一日,自第一日以至第三百六十日,固甚纡缓延长也。吾去年处此纡缓延长之三百六十日中,曾有丝毫之建树否?曾有尺寸之进步否?对于社会,曾发一有益之言,种一有益之因否?吾思之,吾重思之,无也,无也,吾不禁汗涔涔下矣,吾不禁泪涔涔下矣。而诸君顾乃相率言贺,或者诸君自有其可贺者在;如仆者,真自吊之不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