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云〕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辰,摆下酒席请众街坊庆贺这所新宅子,就顺便庆贺小员外。昨日着小大哥请的扬州奴去了,不见来到;众街坊老的每,敢待来也。
〔扮众街坊上,云〕俺们都是这扬州牌楼巷人。昔日赵国器临死,将儿子扬州奴托孤与东堂老子。谁想扬州奴把家财尽都耗散,现今这所好宅子,也卖与东堂老子了。今日正是东堂老子生日,请我众街坊相识吃酒,却又唤那扬州奴两口叫弟子孩儿,不知为何?俺们一来去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他这所新宅子。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员外,报复进去,有俺众街坊,特来庆贺生辰哩。
〔小末尼做入报科,云〕父亲,有众街坊来与父亲庆贺生辰哩。
〔正末云〕快有请!
〔小末云〕请进去!
〔众街坊做见科,云〕俺众街坊,一来与员外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这所新宅子。
〔正末云〕多谢了众街坊,请坐!下次小的每,一壁厢安排酒肴,只等扬州奴两口儿到来,便上席也。
〔扬州奴同旦儿上,云〕自家扬州奴的便是,这是李家叔叔门首,俺们自进去。
〔同旦儿做见科〕
〔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和媳妇来了,不知有甚么说话?
〔正末云〕你来了也。
〔唱〕
【双调】【新水公】今日个画堂春暖宴佳宾,舞东风落红成阵。摆设的一般般肴馔美,酬酢的一个个绮罗新。
〔扬州奴背科,云〕嗨!兀的不羞杀我也!
〔正末云〕扬州奴!
〔扬州奴做不应科〕
〔正末唱〕我见他暗暗伤神,无语泪偷揾。
【沉醉东风】我着你做商贾身里出身,谁着你恋花柳人不成人。我只待倾心,吐胆教,
〔扬州奴背科,云〕嗨!对着这众人,则管花白我。早知道,不来也罢。
〔正末唱〕你可为甚么切齿嚼牙恨?这是你白做的来有家难奔。
〔扬州奴做探手科,云〕羞杀我也!
〔正末唱〕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无事哏?
〔带云〕孩儿也,你那般慌怎么?
〔唱〕我只着你受尽了的饥寒敢可也还上的本。
〔云〕今日众亲眷在这里,老夫有一句话告知众亲眷每。咱本贯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到这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有西邻赵国器,是这扬州奴父亲,与老夫三十载通家之好。当日赵国器染病,使这扬州奴来请老夫到他家中。我问他的病症从何而起,他道:“只为扬州奴这孩儿不肖,必败吾家,忧愁思虑,成的病证。今日请你来,特将扬州奴两口儿托付与你,照觑他这下半世。”我道:“李实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寿,当不的这个重托。”那赵国器挨着病,将我来跪一跪,我只得应承了。扬州奴,当日你父亲着你正点背画的文书,上面写着甚么?
〔扬州奴云〕您孩儿不曾看见,敢是死活的文书么?
〔正末云〕孩儿也。不是死活的文书。你对着这众亲眷;将这一张文书。你则与我高高的读者。
〔扬州奴云〕理会的。这文书是俺父亲亲笔写的,那正点背画的字也是俺的。父亲阿,如今,文书便有,那写文书的人,在那里也闷!
〔做悲科〕
〔正末云〕你且不要哭,只读的这文书者。
〔扬州奴云〕是。
〔做读文书科,云〕“今有扬州东关里牌楼巷住人赵国器。”--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因为病重不起,有男扬州奴不肖,暗寄课银五百锭在老友李茂卿处,与男扬州奴困穷日使用。”--莫不是我眼花么?等我再读。
〔再读文书科,云〕老叔,把来还我。
〔正末云〕把甚么来?
〔扬州奴云〕把甚么来?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
〔正末云〕你父亲写便这等写,其实没有甚么银子。
〔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也不敢望五百锭,只把一两锭拿出来!等我摸一摸,我依旧还了你。
〔正末云〕扬州奴,你又来了!想你父亲死后,你将那田业屋产,待卖与别人,我怎肯着别人买去?我暗暗的着人转买了,总则是你这五百锭大银子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共使过多少。你那油房、磨房、解典库,你待卖与别人,我也着人暗暗的转买了,可也是那五百锭大银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使了多少。你那驴马孳畜,和大小奴婢,也有走了的,也有死了的,当初你待卖与别人,我也暗暗的着人转买了,也是这五百锭大银里面。我存下这一本帐目,是你那房廊屋舍,条凳椅桌,琴棋书画,应用物件,尽行在上。我如今一一交割,如有欠缺,老夫尽行赔还你。扬州奴听者!
〔诗云〕你父亲暗寄雪花银,展转那移十数春。今日却将原物出,世间难得俺这志诚人。
〔云〕扬州奴!
〔唱〕
【雁儿落】岂不闻远亲呵不似我近邻,我怎敢做的个有口偏无信。今门便一桩桩待送还,你可也一件件都收尽。
〔扬州奴做拜跪科,云〕多谢了叔叔、婶子!我怎么得知有这今日也!
〔正末唱〕
【水仙子】你看宅前院后不沾尘,
〔扬州奴云〕这前堂后阁,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别了也。
〔正末唱〕画阁主堂一划新。
〔扬州奴云〕叔叔,这仓廒中不知是空虚的,可是有米粮?
〔正末唱〕仓厫中米麦成房囤。
〔扬州奴云〕嗨!这解典库还依旧得开放么?
〔正末唱〕解库中有金共银。
〔扬州奴云〕叔叔,城外那几所庄儿可还有哩?
〔正末唱〕庄儿头孳畜成群。铜斗儿家门一所,锦片也似庄田百顷。
〔带云〕扬州奴,翠哥,
〔唱〕你从今后再休得典卖与他人。
〔云〕小大哥,抬过桌来,着扬州奴两口儿把盏,管待众街坊亲眷每。
〔扬州奴云〕多谢叔叔婶子重恩!若不是叔叔、婶子赎了呵,恁孩儿只在瓦窑里住一世哩!大嫂,将酒过来,待我先奉了叔叔、婶子。请满饮这一杯。
〔众街坊云〕赵小哥,你两口儿莫说把这盏酒,便杀身也报不的这等大恩哩。
〔正末云〕孩儿,我吃!我吃!
〔扬州奴又奉酒科,云〕请众亲眷每,大家满饮一杯。
〔众云〕难得,难得!我们都吃!
〔扬州奴云〕我再奉叔叔、婶子一杯。您孩儿今生无处报答大恩,来生来世,当做狗做马赔还叔叔、婶子哩。
〔正末唱〕
【乔牌儿】我见他决殷勤捧玉樽,只待要来世里报咱恩。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缘分,与我李家元财元不损。
〔柳隆卿、胡子传上,云〕闻得赵小哥依然的富贵了也,俺寻他去来。
〔做见科〕
〔柳隆卿云〕赵小哥,你就不认得俺了,俺和你吃酒去来。
〔扬州奴云〕哥也,我如今回了心,再不敢惹你了,你别处寻个人罢。
〔柳隆卿云〕你说甚么话?你也回心,俺们也回心,如今帮你做人家哩。
〔正末云〕口走!下次小的每,与我撚这两个光棍出去!
〔柳隆卿云〕赵小哥,你也劝一劝波。
〔扬州奴云〕你快出去!别处利市。
〔正末唱〕
【川拨掉】众亲邻,正欢娱语笑频,我则见两个乔人,引定个红裙,蓦入堂门,吓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哎!儿也,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紧。
【殿前欢】俺孩儿甫能勾得成人,你又待教他一年春尽一年春。他上那丽春园纳了那颗争锋印,你休闹波完体将军!你便说天花信口喷,他如今有时运。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阵。我劝你两个风流子弟,呵也别寻一个合死的郎君。
〔云〕扬州奴,你听者。
〔断云〕铜斗儿家缘家计,恋花柳尽行消费;我劝你全然不采,则信他两个至契。我受付托转买到家,待回头交还本利。这的是西邻友生不肖儿男,结末了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音释〕
揾温去声 揎音宣 哏狠平声 铲音产 囤音帞 捻尼蹇切 歕喷平声
题目 西邻友立托孤文书
正名 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东堂老劝破家子弟杂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