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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泪别周总理
北门解迷
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到九月二十四日,整整十天的时间了。在这十几天时间,我的脑子整天都是嗡嗡响的,像做梦一样。但不管怎么想,把我关起来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待到二十四日约八时半进了人民大会堂的北门,我的迷梦才醒过来。
二十三日晚上,我还在给主席写检讨报告,刘秘书就来向我报告了第二天的外事和内事活动。笫一件是:早六时去东郊机场送李先念出访越南;第二件是:下午有外事活动,主要是谈军事援助问题;第三件是:早八点福建厅政治局会议。对早八时福建厅的会议,我倒稍微愣了一下,按惯例政治局会议都是晚上开,为什么改在早上开?但我又想,这是非常时期,可能有紧急事要处理,也就没有多去想了。
对周总理安排的活动,我向来是一不请假,二不误时,二十四日我早早就起来了。我如同过去一样,带上警卫员小朱坐车按时向东郊机场去了。虽然没有睡好觉还有困意,但在北京秋高气爽、凉风宜人的季节,很快也就精神了。
我到东郊机场贵宾厅之后,来的人还不多。因为今天有外宾,我还是选择了一个适当的位置坐下。为什么要坐在适当的地方呢?这是吃过苦头的。大约是六八年的什么时候,也是在东郊机场贵宾厅的外事活动。那天我去得稍晚了一点,除了挨着主宾席还有两个空座位之外,其余都坐满了。我看着主宾席就不敢去坐,另外找了一张凳子坐在别人的后面。周总理来了,他看到还有一个空位子,两眼一扫看见了我。他走到我跟前,二话不说,把我拉去同他坐在一起,并且还说:「我又不是老虎!」我只好推托说:「我是抽烟的。」总理说:「你尽管抽就是了。」此时,全厅的人都笑起来了,我真难为情。
我坐下之后,服务员照样送茶来,烟就在茶几上可以随便抽。我一边喝茶,一边抽烟,所看到的一切,都同过去是一样的。不久,李德生来了,他挨着我坐下了。李德生是一个开始红得发紫的人,我当然不会主动问他任何问题。但他还是主动问起我来了。
「你们总后的常委会开得很好嘛,中央的第一号简报就登的你们的会议情况。」李德生首先这样说。
「第一号,第几号还不一样,号数不起任何作用!」我的回答,其中略有意思。
李又说:「这也可以看出你对毛主席、中央的态度嘛!」
我只「嗯」了一声。没有同他细说下去。接着,我补了一句:「我准备发动总后的常委对我搞揭发。」李德生对我说的「揭发」一词没有做正面回答,他只说:「能搞起来吗?」又说:「即使搞起来了,也只能说些柴米油盐的事,这有什么用?」谈话稍停片刻,李又问:「你们总后常委是怎样分工的?你哪有多少时间管总后的事,日常工作是谁管?」
「家里的工作由张池明政委抓总。」
此时,周总理来到了。我们的谈话也就没有系统谈下去。从事后来看,李德生同我谈话是有目的的,他在做调查工作,我是一点也没有在意。
总理来了之后,不久起飞时间就到了。临去机坪时,李先念忧虑地跟总理说:「我很担心主席和总理的安全。」因为我坐在旁边,总理听到这个话,有些尴尬,他顺手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一边拍着我的手,一边对李说:「你放心去,一会政治局要开会,研究今后的工作。」
在停机坪上,我和总理并排站在一起,记者拍了不少的镜头。送走李先念后,总理主动对我说:「八点钟福建厅有会,知道吗?传达主席的指示。」我回答说:「知道。」
总理又说:「我就直接去大会堂了,你还回家不回家?」
我回答说:「那我也不回家了。」
总理说:「你不回家,还不给胡敏打个电话。」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要把我们抓起来,随即笑着对总理说:「给她打电话干什么,不用。」
总理说:「那好吧,到大会堂,我们先谈一谈。」
上了汽车之后,我又抽起了烟。小朱劝我不要再抽了。车开出机场不远的地方,司机告诉我说:「后面有随车。」我说:「让开,让他先走。」过了一会,司机又说:「停了,不走。」我们边走边停了三次,随车都跟着走。中央办公厅规定,政治局委员都要有随车,我也没有起怀疑,其实,大祸已经临头,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相反,我还想过总理说的「向你们传达主席指示」,很可能是福音,给我们卸包袱的!
人大会堂北门有内外两重门,门与门之间有个短过道(其他门也一样)。我一进外面的一道门,在过道上就有警卫干部一把把我拉到旁边的小房子里去了。我以为是有紧急电话呢,一进小房子就搜摸我全身,我来不及说话,搜摸我身上的人就说,今天要检查一下。我进到里面的二道门时,看到警卫员小朱的后影,有两个人把他连拉带拽地向西走去。至此,我一切都明白了,解谜了!然后两个人把我押进了福建厅。(我九二年从西安到北京,跟随我多年的老司机张自贵来看我。在回忆往事时,他说:「当时也把我扣押在人大会堂地下室,我又气又纳闷地对小朱说:『还敢扣押我们,准是反革命政变了!』」我看着忠厚、老实的张自贵,笑得肚皮都痛了。)
一踏进福建厅,就可以看出一切都变了。
福建厅是昔日的中央政治局办公地,今天可成了法场了。厅内过去的布置是东西一圈椭圆形布置的沙发,对着门是敞口,离门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扇屏风。今天的布置是:东边只有两张单人的沙发,南边四张沙发,北边还有两排若干张沙发。厅内沙发后面有若干警卫人员像西安临潼兵马俑的泥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那里,每个人手扶着腰上的手枪。叶剑英、李德生、纪登奎、张才千、刘贤权在北面的沙发外站着。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我也没有同他们打招呼。还有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王良恩走来走去。这种场面我有生以来还是笫一次看到,我是一个没有被敌人俘虏过的人,今天倒被自己的人「俘虏」了,这种场面就是让我们「见识见识」。
我被押进福建厅被指定坐在南面的四张沙发靠东面的最后一个位置上。刚坐下,总理的警卫员小高进来对我说:「总理叫邱副总长到河北厅去谈话。」我刚起身,杨德中立即对小高说:「现在不谈了,等会一起谈。我给总理解释。」过了一会,小高又来喊我。杨德中有些不高兴地说:「告诉你不谈了,怎么又来喊?一会我跟总理解释!」小高边走边嘟囔说:「是总理叫我来的。」
我是第一个到福建厅的,不久,吴、黄、李先后到了,他们进来时,同我的神情几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