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的谈话

大约九时,总理在杨德中的陪同下,步入福建厅。看上去,总理心情沉重,很疲劳,步伐也不十分稳健。杨德中有意坐在总理和我们之间,这种坐法就是为了「安全」,把总理和我们分开。他是中央警卫团的副政委,专门负责总理安全保卫工作的。杨德中这种做法,在我们来看是多余的,在他来看是必要的。

总理坐下之后,首先喝了一口茶,并扫了我们(黄、吴、李、邱)一眼,即开口说:「主席对你们的问题有决定。这几天各省市和各大军区的电报,你们都看了。上海、陕西、天津的意见很尖锐,政治局内部的意见也很尖锐(指江青一伙),这样就只好先对你们采取一些措施了。党内发生过许多重大问题,伟大领袖毛主席都处理得很好。这次对你们的问题会处理得更好。」总理的讲话很平静、很客气。

总理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茶,并略微思考了一下,说话时前后并不很连贯。总理主要指责我们不该跟着林彪反对江青和中央文革,「九一三」之后,又久久不表态。总理说:「出事都十天了,你们几个人一言不发,一字不写,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样,伟大领袖毛主席决定你们暂时离开工作的岗位,认真考虑自己的问题,时间不会太长。林彪叛国,造成很大的被动,上了党章嘛,几乎要毁掉我们的党。」此时,吴法宪支吾地说:「我昨天晚上向主席、总理写了一个报告,凌晨五时送出去的。」总理对吴法宪的话没有做任何表示。

总理接着说:「不知你们在想什么?九大时该照顾的都照顾到了(指都是政治局委员了),还有什么想法嘛!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新力量(指江青一伙),是好事,这有什么不好嘛!?」接着,总理又补充了一句:「政治局的产生,你黄永胜是参与其事的。」

总理歇了一会又说:「过去有人(指江青)在病中说了几句话,(你们)就怀恨在心,那些问题都可以说清楚嘛!」总理的话是指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之后,九大之前,江青有一次对林彪发脾气说:「蒋介石搞了一个党国,我们现在搞了一个军党,军国。」这是江青反林彪的核心问题。江青的意思就是文化大革命胜利之后,林彪不能独吞果实,中央文革是出了力的。总理在庐山会议之前和以后都不同意江青这样提问题。因为主席没有批评过江青这个问题,江青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很傲慢。但不知为什么,在庐山会议之后,在我们走背字的时候,江青反而自己在政治局会议上主动说:「我在患病的时候,说过一些话,可能欠妥,但那是病人说的话呀。」总理当时就批评她:「话不能这样说,不能把说了不适当的话都推到病的问题上去。」现在总理对这个问题的说法又变了,有些袒护江青,这完全可以想得通。

总理说:「主席说过,出事之前,什么都听不到,现在情况像雪片一样飞来了。有的雪片可以打死人。你不信吧,人家又说得出来;完全听吧,又实在触目惊心。伟大领袖毛主席决定,让你们几个离开工作岗位一段时间,专门反省自己的问题,时间不会太长,你们要相信主席,相信中央。」总理接着又重复说:「主席说等了你们十天,不能再等了。十天的时间,你们怎么一个字都没有给主席写?」

我们都默默无语。写什么呢?难啊。关于庐山会议的检讨,在主席那里已经过关了,主席还跟我们开玩笑。在主席那里检讨过关以后,我们没有犯新的错误,「九一三」的事,的确一无所知。写什么呢?总不能说我们也搞「政变」吧!?实际上,我们被关起来以后,主要挖我们的就是「政变」问题。

至此,总理停了好久没有说话。他至少三次拿起茶缸子喝水,一边喝水,一边在想什么。他对着叶帅和其他在座的军委办事组的人说:「大家都说说嘛,只我一个人说?」叶剑英张了一下嘴,但一句话也没有说。纪登奎即说:「今天总理多说一点,我们以后同他们谈话的机会还有呢!」然后,总理先问了黄永胜几件事,主要问的还是前几天辩认的那封林彪给黄的信,黄完全否认,态度很强硬。总理又问起李必达的事,黄此时有些激动,黄气愤地大声说:「总理啊,我们对江青同志是有自由主义,但是你清楚,在座的也清楚,这是因工作中和江青同志有矛盾给逼出来的。如果是主席批评我,我接受批评。总理您想想,一个秘书有意偷听首长的电话,这样的人能要吗?你们在座的能容忍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总理不好再往下说,从座位上起来,一边说:「你先走吧。」一边走上来和黄握手,并叫吴忠跟黄走。黄快走到门口时,总理又说:「你们听好,你们的夫人和孩子都是革命的。你们回来的时候,他们有什么闪失,找我姓周的是问!」说完用手在自己的胸脯拍了一下。其实,没过几天我们几个人的老婆、孩子、亲属和秘书、司机、警卫员都抓起来了。总理已经不能控制局面了。

接下来,总理问吴法宪:「林立果大学没有毕业,就当了什么副部长,林彪的子女都在你们空军工作。空军搞得很乱,你吴法宪是有责任的。你把空军搞得一塌糊涂!」

总理刚问完,吴就站起来说:「我向毛主席请罪,我对不起毛主席!我们军委办事组反对江青同志,我向毛主席请罪,我对不起毛主席!」

因为吴提到了军委办事组反江青的事,李作鹏突然大声说:「吴法宪胡说八道!是他自己讨好林彪、叶群。」李心里认为,反江青算什么错!事情发展到今天,可以说与反江青有很长的历史渊源,今天,不但有一肚子苦水和冤屈倒不出来,反而马上就要被抓了,李激动得不能自已。

总理没有顾及李,马上对吴说:「你也走吧。」并与吴握手。由杨俊生跟吴走了。

总理又坐下来对李说:「不要急,有充分的时间让你们考虑问题。」

总理接着说:「张学思是怎么死的呀?」

李是一个头脑很清醒的人,他有板有眼地讲了张学思的情况,说是中央项目组直接搞的,办案子和海军没有关系,也没有插手。一听中央项目组,总理就没有往下问了。总理又问李:「听说海军层层站队搞得很厉害?」

李说:「总理的批评是正确的。海军不团结,基本上就是派性问题,是有些扩大化,没有控制住。我有责任,我检讨。」

我同李作鹏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好的,相当真诚。但我听到他自我批评还是第一次,可见我们是多背吧。

总理先后问他们三个人的话,问到的都是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和「鸡毛蒜皮」的事,我听着听着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响,好像开了壳似的。我这时才想到主席早就决定抓我们了,所谓等了十天,不是胸怀大度,而是在收集我们的「罪状」,以此来降服我们。

李作鹏走时,总理也上去与李握手。

总理有些生气地问我:「你怎么也搞进去了?」我没有吭声,也没有正视总理。接着,我有些醒悟似的,把胡敏给豆豆、林立果找对象的事讲了一下。

总理又问:「盛玉华怎么搞到总后去了?什么忙都乱帮一气。」

我向总理做了检讨。

总理接着说:「你们抓了李必达,连李必达的未婚妻都搞得不知下落了。王瑞华同志搞到哪里去了嘛?」

王瑞华是三〇一医院高干病房的护士长,工作表现很好,她是李必达的未婚妻。李必达事件发生后,我没有叫三〇一医院处理她,因为她是九大代表,要慎重一点,就把她送到四医大学习去了。总理几次都问李必达的事,我知道我们要倒大霉了,因为李必达的事是和反江青直接有关的。

我走前总理和我握手,我含着泪对总理说:「我相信毛主席,相信中央,也相信我自己。」

总理那双很有神的眼睛看了我很久说:「好。」我就要离开福建厅了,我的心情十分激动,我双手握住总理的手,从肺腑里吐出一句话:「希望再见到总理!」总理又盯住我看了一眼,用很低沉的口气说:「到那里去,好好住下!」

我从十六岁就认识总理,党把我从一个红小鬼培养成一个高级干部,转眼四十年过去了。在文革中,我被造反派多次打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伤还没有好又投入到夜以继日的工作中去了,忙得有时身体都难以支撑,但还是咬着牙干。真没有想到最后反而成了反革命。不过,我向来都有这样的思想: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相信党是不变的,今天同样不变!一个老共产党员,如果连党都不相信,也就不是具有革命意义的人了。而相信党不只在一般情况下要这样,特别是自己处在严重困难的情况下,严重受冤屈的情况下,在党不相信你的时候,更是要相信党。只有这样,自己活着才有信念。


北门解迷三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