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论币重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气最遒，调最婉。婉与遒本相背，今却又遒又婉，须细寻其婉在何处，遒在何处。又不得云此句遒，此句婉，须知其句句遒，句句婉也。
范宣子¹为政²，诸侯之币³重，郑人病⁴之。二月，郑伯⁵如⁶晋。子产⁷寓⁸书于子西⁹，以告宣子，曰：“子为¹⁰晋国，只此四字，落笔更妙，说甚道理。说道理，便不入耳矣。四邻诸侯不闻令¹¹德，而闻重币。侨¹²也惑之。劈插“令德”字入来。侨闻君子长¹³国家者，非无贿¹⁴之患，而无令名之难¹⁵。章法不宽不偪，句法既宕遒。令名，即令德之闯于邻者也。又插“令名”入来。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¹⁶，则诸侯贰¹⁷。竦然。若吾子¹⁸赖¹⁹之，则晋国²⁰贰。竦然。诸侯贰，则晋国坏；谏然。晋国贰，则子之家坏，竦然。何没没²¹也！遒甚，又逸宕甚。将焉用贿？四字又妙，不连上，不连下，只自踌蹰。夫²²令名，德之舆²³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从“名”转“德”，从“德”转“国家”，从“国家”转到“无坏”。是务，务令名也。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引诗收“令德”，又宕又遒。‘上帝临女²⁴，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引诗收“令名”，又宕又遒。恕思²⁵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²⁶之，是以远至迩安²⁷。还宜如此乎。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²⁸我’，而谓‘子浚²⁹我以生’乎？还欲如此乎。象有齿以焚³⁰其身，贿也。竦然，即又逸宕之甚！宣子说³¹，乃轻币。
注释：
¹范宣子：晋大臣。
²为政：执政。
³币：礼物。
⁴病：忧虑。
⁵郑伯：郑简公。
⁶如：到。
⁷子产：公孙侨，郑大夫。
⁸寓：托付。
⁹子西：即公孙夏，郑国大夫，当时随同郑简公去晋国。
¹⁰为：治理。
¹¹令：善、美。
¹²侨：自称己名。
¹³长：通“掌”，执掌。
¹⁴贿：财货。
¹⁵难：担心。
¹⁶公室：朝廷。
¹⁷贰：有二心。
¹⁸吾子：您。
¹⁹赖：私自占有。
²⁰晋国：晋国人民。
²¹没没：沉迷而不悟。
²²夫：发语词。
²³舆：音yú，车。
²⁴临女：察看你。女，通“汝”。
²⁵恕思：以宽厚的心去考虑。
²⁶行：传播。
²⁷远至迩安：远者闻德而至，近者赖德而安。
²⁸生：养育。
²⁹浚：音jùn，榨取。
³⁰焚：毁。
³¹说：通“悦”。
译文：
晋国由范宣子执政的时候，诸侯被迫向晋国交纳很重的贡品，郑国人对此事深为不满。二月，郑简公到晋国去，子产托随行的子西给范宣子捎去一封信，信上说：“您治理晋国，周边诸侯没有听说您的美德，却听说收很重的贡品，我对此感到困惑。我听说君子掌管国家和大夫家室事务的，不担心没有财货，而是担心没有美德。诸侯的财货聚集在晋国国君的宗室，诸侯却离晋国远了；而如果您自己贪图这些财货，晋国人民就会离你越来越远。诸侯离心，晋国就垮台了；晋国人民离心，您的家室就垮台了。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呢？财货有什么用呢？但说到美名，它是传播德行的工具；德行，是国家和家室的基础。有基础就不致垮台，您不也应当致力于这件事吗？有了德行就快乐，快乐就能长久。《诗经·大雅·大明》说：‘快乐的君子，国家的基石’，说的是有美德啊！‘上天监视着你，不要使你的心背离’，说的是有美名啊！用宽宏大量的心胸来显示德行，美名就会载着德行走向四方，因此远方的人闻风而至，近处的人也可以安下心来。宁可使人说，‘您的确养活了我们’，也不要让人说‘您榨取了我们来养活自己’。大象因为有象牙而使自身招致祸患，就是由于财货的缘故。”范宣子看了信，很高兴，于是减轻了诸侯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