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一颗钻石呢？”

〇陈子寒

陈子寒

“老爸，告诉你一件大事，我把我的公司改名字了。”朵毛兴奋地

说。

“哦，改成啥了？”我问。

“改成JY了。”朵毛说。

“呃，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公司以前叫啥了。”

“以前不是叫JJJ嘛，也就是三J，呵呵，现在有人模仿我，我得换个

新的……”

“哦……”

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和朵毛一起散步，拉着他的手，或搂着他的肩，或者只是并排走。听他讲“他的公司”——应该是“工作室”的意思，他中动画片的毒太深，比如“皮克斯工作室”“宫崎骏工作室”一类……有时他会走得很快，把我远远地甩在后面，那我就必须大声叫嚷，假装生着小气：“你咋不等我呢？”朵毛就会停下来，但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不和我搭话……

就是这样，多半时候，他是独立而全然的，我只是他的随从，无法进入他的频道。和前些年一样，他仍然瞎编些不着调的连续剧，自说自话，浮想联翩。只有当他需要听众，想要倾诉并获得认可时，我才对他有用。

有时我也会使些心眼儿，制造些话题，挖些坑给他。比如“今天我发现一个秘密……”，他马上被吸引了，期待着。可是，我哪有什么秘密，我也是临时瞎编的，有时会得逞，比如把某个美剧加油添醋投其所好，他便会追着要我一直讲下去，哪怕讲累了，也不肯罢手。但多数时候他会说“没意思，无聊”，然后就抛下我，又回到他自己的故事里……

说真话，我特别想和他交流，像别的孩子一样，一回家就聊学校的事情，聊对老师的看法、对课堂的感受。可是朵毛嫌这些太“现实化”了——这是他的语言，类似的还有“古老化”“普通化”等。朵毛仍然更喜欢“超现实”的。

小区外有个报亭，有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报亭老板老远就举着一

本画报朝我大喊：“喂，给你儿子把这个带回去吧。”我弄明白后，没拿，让他放着，等朵毛放学后自己去取。对朵毛来说，每周定时去报亭买画报，是他仅有的“社会实践”。十岁了，终于可以独自出门干自己的事了，这事对别人可能不算什么，对朵毛来说，是个了不起的成就。我为他感到高兴。

作为一个事爹，只要有一丁点的新发现，我都希望和朵毛分享。比如两周前我突然从自家装米的塑料桶里发现了米虫，这大概算不了什么发现（尽管我实在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多米虫），但我还是觉得欣喜。等朵毛一进屋，我就像煞有介事地要他来抓米虫。我们一起抓了半小时，差不多把米虫都抓完了。没想到，昨天下午，我去淘米时，又发现了一只蛾子，仔细一看，哇塞，桶盖子的凹槽里趴着好几只虫蛹。好家伙，赶紧又留着，等着朵毛回来忙乎一下……

是的，我总是对城市生活有偏见，总觉得乡村和山野对童年更重

要。朵毛那么爱幻想，我希望他也能接些地气，把根扎进泥土里，学着了解一点大地上的事情。所以我总念念不忘借抓米虫来期待他对“动物学”发生兴趣，甚至恨不得给他布置一个“研究任务”，要他去查证一下米虫的“前世今生”……但我从未得逞过，因为朵毛没兴趣，只要他熟练地说出那句“没意思，无聊”，我就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要求他。所以，他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我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老师，我就是他老爸。所以，搞不清啥时候起，我也开始叫他“儿子耶”——后面一定有个“耶”，不然叫着不爽，没味道，不过瘾。呵呵。当然，偶尔我仍然喜欢在心里把朵毛叫作“梦中人”，因为他多半时候是做着梦的，从好久好久以前就是这样子的……

其实我怕的就是他失去做梦的能力，如果可能，我希望他把梦做得越长越好。有时我觉得，我自己的这个想法兴许也是个梦，这个梦是无

法准确描述的，也用不着向谁描述，我时刻感受着他，仿佛他是长在我心里的另一个孩子，甚至更疯狂，更跳跃，更爱做梦……这让我惬意和欢喜，让我和世界保持着一种还不错的关系，让我觉得自己还没有老去。最重要的是，让我觉得自己有资格继续给朵毛当老爸。

有一天散步时朵毛问我：“老爸，如果有一颗钻石，你会做什么

呢？”朵毛是感受型的，他的问题是来自于心灵，而不是大脑。和那些喜欢思考的早慧的孩子比起来，朵毛的每一个问题都不是用来寻找答案的，而只是用来满足他内心的情感。这个说法可能也不太准确，管他呢。我反问他：“你说呢？”朵毛知道钻石的价值，所以，他希望：“买个新iPad，下载很多好玩的游戏，然后再把乐高玩具全买齐。”难以置信，就这些吗难道？太没“理想”了吧！的确，这就是朵毛所要求的全部……

说真的，这正是我期待的答案。这说明他还那么傻，那么纯，还没

有变坏变贪婪，呵呵，这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理想中的儿子。我说：“如果那钻石属于我，我想和你一起环球旅行一圈，就这样，没别的了。哦，还有，再把全套乐高买了当作礼物送给你。”朵毛相当满意，跑开了。

上周六晚他随学校去张北野游归来，我去小区门口接他，只见他背着大包，老远就朝我飞奔过来，大声喊着：“老爸！老爸！”这真是个幸福的时刻，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还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背，很久不愿分开……朵毛不太喜欢拥抱，但这是他头一回独自离家，也许有些感情要抒发吧，他抱着我说：“四天没见面了……”真让我惊讶，四天，他小子还数着日子的呢……

昨晚散步，朵毛突然提到他希望创造新的画法，因为他开始嫌弃自

己以前的画法“不逼真”了。头一回听他这样说，挺新鲜的。“老爸，我编了个新故事，但我以前只会画火柴人，我觉得不太协调，我希望画得

更逼真一些……”对画画我也没什么见解，不过我由衷地喜爱朵毛的画，尤其是写满错别字的旁白，很可乐。上周仟伊小朋友来家玩，看朵毛的作品有错别字，咯咯地笑个不停，朵毛则无动于衷、若无其事，因为他根本没概念，错别字对他还不算个事，能勉强写些字就相当不错了，难道不是吗？其实我私下觉得画火柴人也不错，甚至一直画下去也行，只要他喜欢。我总觉得小孩子画画必须是自由的，我不希望他过早受到技法一类的困扰，我希望他内心一直是自由的，就像他的梦一样……

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令人惊讶的地步。对付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忘记它。而忘记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朵毛在一起，和他散步，打球，看电影……

每天早晨去学校前，朵毛会说“祝我好运吧”，我则一般说：“祝你快乐。”每天放学回家我会问：“今天过得怎么样？”朵毛则说：“不错，很开心。”

嗯，只要你开心，我就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就对上帝充满感

激……

我爱你，朵毛……

你如果没有给他按自己意愿生活的能力，那是你的失职，如果你不

愿意让他按自己的意愿生活，那是自私。

〇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