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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不一般的婚姻
1“收拾”老婆儿的波折
汉语中,“收拾”一词是整顿、修理的意思,但在关中,却有另一种含义:“收”者,收留也;“拾”者,把地上没人要的东西捡起来也。具体到人,就是娶寡妇或“活人妻”(离婚的妇女),总之,就是娶一个身价不高的女人。河南的水灾,四川的镇反,甘肃的饥荒,流落到关中大量的妇女,正好填补上关中大旱时流落到山西去的妇女缺失。“收拾”这词,大概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
“兆庆要收拾老婆儿了!”在我去官村相亲之后,村人就都知道了。收拾外省女人,解放前到60年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多数人在官村生儿育女,繁衍了后代,也有少数短暂停留又离开了,没人太去关注。但兆庆要收拾的可不一般,是个反革命前科犯,还是个知识分子大学生,这就引起有阶级觉悟、政治头脑的干部们的警惕了。首先来做兆庆思想工作的是县里派来官村挂职的粮食局长路德宏同志。他说:“兆庆,你想收拾个人儿,这事本来没啥,可你为啥要收拾个知识分子呢?知识分子可怕得很,他们把头皮一掻,就是一个坏点子,你没文化,大字不识,你可斗不过她,你还是收拾个甘肃婆娘好些,才能过个好日子。再说,你好好儿一个老贫农,往家里招个反革命,你娃还碎,将来他当不了兵,招不上工,还得和你生气。听说,那人还信啥啥教?来了再和她那一教的联系上,连你也得倒霉,要是把你也连害进去了,你娃还没人管了。”讲了个把小时,苦口婆心,面面俱到,利害分明。兆庆只是听着,没有表态,心里的主意笃定:第一,这人没有娃,还不要我出钱,机会难得;第二,俗话说,凤凰落架不如鸡,是她自愿走进我家的,她把头皮再搔,还能在我的家里、我的村里欺负我?我也不是个傻人,她当她的知识分子,我当我的文盲,我不怕她;第三,官村附近没有她那个教,也问过,她早就不信那个教了,反革命也摘了帽子了。我只一个娃,既不当兵,也不出去当工人,我不顾虑。不过,村干部的办法就是不给开介绍信,没有村的介绍信,就办不到准迁证,这人你就收拾不了。
兆庆到村办公室去了好几次,不是人不在,就是图章不在。快到麦收时节了,若再开不到准迁证,这一年的口粮就成了问题,这一次又推托说会计带着图章到杨陵公社开会去了。兆庆不敢再拖,回去把科科的午饭托付好,急忙跑了15里路,到公社一问,根本没有开什么会,官村的会计也没有来。兆庆恍然大悟,村干部是在故意刁难他,耍弄他。他走到火车站前的小广场,蹲下来仔细地思考:六七年前,村里搞“四清”运动,他揭露了他们小队里队长一伙人偷走集体的棉花和粮食,小队长因此下台,大队长和小队长是否有利害关系,现在借这件事报复?他应该如何办?越想越复杂,也不知低着头蹲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他姨妈的干儿子,叫马生方。
马生方就住在他姨妈家隔壁,对干妈特别好,经常过来,虽然比兆庆小了10岁,但二人很熟悉,关系不错。马生方知道兆庆有小孩绊扯是很少出门的,这老姨兄蹲在那里,一定有事。一问果然,马生方爽快地说:“别的事我不一定能帮上,这件事或许能行,县里公检法的头头儿也姓马,我们很熟悉。”马生方在县里运输公司开大卡车,今天他要去宝鸡出差,所以昨晚就回到杨陵家中,这时正准备西行,来到火车站。他马上去退了买好的票,又买了两张去普集的,拉上兆庆上火车去了县公检法,嘱咐兆庆先在门外等他。兆庆揣着忐忑的心蹲在门口墙下,门里出来一个人,很严肃地说:“你这老乡,这里是公检法,要紧的地方,你赶快走开!”兆庆只好挪得远些。过了一会,马生方出来,找到了兆庆,带他进了办公室。公检法的马书记叫人给兆庆倒茶,方才撵兆庆的那个严肃的人满脸赔笑地送来了茶水,还连声向兆庆道歉,兆庆也起身还礼。马生方已经把事情和马书记说妥了,马书记见了兆庆只简单地问了下情况,特别强调不可和教会的人来往,还说了以后儿子不能当兵的影响。马生方急着代言说:“只要我老哥有个人能过几天舒缓日子,不用管碎屁娃的事。”兆庆也赶紧表示赞同。马书记说:“那就好了,我马上给开准迁证。”兆庆说:“正好县里有邮局,我马上就拿去寄。”马书记说:“不用你寄,我们直接寄到新乐县的公检法。你也不用再来了,在家候着,那边的户口就寄来了。”兆庆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告辞出来,路过传达室,也和那个吓唬农民的人打了招呼,为没请马生方吃饭,挺过意不去。
只过了十来天,大队通知兆庆,户口已经寄来了。兆庆特别得意,因为大队那些刁难他的人,至死也不会明白这是怎么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