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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日 星期一
睡得很好。预备到十二日开始写诗。这几天中把要读的几本书读完它,要抄的抄完它,我今年主要是多读些历史书。上午把苏维埃史料读完,又读了鲁迅全集第十六集。“人类这东西,是不会正常爱着谁的,虽然也许为了那爱的重量将对手压碎,或使对手沦亡。”高尔基。片上伸:时代的预感。作者引梭罗古勃和巴里蒙德、高尔基,全是时代预感者,这一点鲁迅先生指出了他的错误。每次读全集时,我就感到先生做学问的功夫是多么踏实,就越觉得自己的浅薄,无知,虚浮。应该自勉。一个人不独要爱一个人,而且要常常恨着一个人的。夜间读完了《鼻子》,我很懂得这篇的意义,但我惊叹戈氏文笔的跳脱。读了雅各布武莱夫的《农夫》鲁迅先生在译后记里因慨于当时创造社等政客味太浓,就这样说:“倘只满口‘战略’‘战略’,弄些狐狸似的小狡桧,那却不行,因为文艺究竟不同政治,小政客手腕是无用的。”我遂愿现在的一些从事文艺人张口“政治”闭口“忙”或“工作”等“意识”等等的人,是有同感的。
把世界无产运动年表,中国之部分抄完了,一直到夜间二时,他们看《铁甲列车》回来,烽睡在我这里,两个男人睡在一个被子里是不愉快的。
晚饭后和群出去散步,他去俱乐部取票,我坐在路边,看着从沟里出来的人,行走在尘土里,今天是马克思先生诞日,他们到八路军大礼堂听报告。把群要来的票,在路上送给了两个女人,我们去吃包子,遇到刘白羽夫妇、雷加夫妇。雷的嗓子哑了,他们自从结婚以后,似乎被人们遗忘了。他几次和烽说,我为什么不理他了?他自己会明白的。和群到桃林,吃了两壶茶,月亮明了,.星星不亮,人少了,那里倒很安静,我们漫谈着。路上他告诉我,为了要同女人看戏,就得各处寻票,他感到一种不洁净的悲哀。我举了例子,比如一些为官的人,因为人事关系太多,他像一块腐肉,一些蛆虫等要靠他生活,他是要想不腐烂下去也不可能,比方蒋介石就如此。外国人是比较不同的,他们尊重个人奋斗,比方希特勒,能够孤注一掷地生活下去,无情地战斗下去,因为他无阻害的人事和妻室牵挂。
我们谈论着水浒的写法,金圣叹的批法,他很惊异金氏能懂得创作的心理和过程。我很想向群说:“你是能接近人生的,但是不能选择地表现人生,我是不很善于接近人生的,但我懂得选择和观察。”但没说,我时刻提防着不要有什么地方伤到他和烽的自尊心,他们是禁不起伤害的。他们是爱面子和自尊的。任弼时到他那里去,和他讲,在上海时狱里,印度巡捕怎样摸他屁股的故事。“人在这时,还可以讲的,将来就不会讲了……”他承认我的话。路上遇到朱德的老婆,她有一个疤眼,和两个女人去看戏。群说她老了,在前方的时候,她还像一个农家的姑娘。于是又提到他马跌了以后,怎样尽骑她的骡子的故事。
“人是完全要被环境限制着,亲近人的是环境,隔离人的也是环境。”他叹息着。
下午赵文藻来,她要替我和T和好,我拒绝了。白晓光来,这是个黑眉,黄瞳,勾鼻的青年人,他是固执,愚昧,意志坚强的一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