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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稍有复元的时候,我的心潮又开始澎湃起来。
问题极自然地出现在面前:是继续休息还是接着再写?
按我当时的情况,起码还应该休息一年。所有的人都劝我养好身体再说。我知道,朋友们和亲人们都出于真诚地关怀我,才这样劝我的。
但是,我难以接受这么漫长的平静生活。
我的整个用血汗构造的建筑物在等待最后的“封顶”。
我已经做了三分之二的工作,现在只留三分之一了。而这三分之一意味着整个工作的完全一体。我付出如此的代价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全部完成这个作品吗?
我也知道,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仍然很差,它不能胜任接下来的工作。第三部无疑是全书的高潮,并且所有的一切都是结局性的;它要求作者必须以最饱满最激昂的精神状态完全投入,而我现在稍一激动,气就又吸不进去了。
是否应该听从劝阻,休息一年再说?
不行。这种情绪上的大割裂对长卷作品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那么,还是应该接着拼命?
自我分裂。这种情况时常会出现,不过眼下更为突出罢了。
坚持要干的我开始说服犹豫不决的我——不是说服,实际上是“教导”。在这种独立性很强的工作中,你会遇到许多软弱动摇甚至企图“背叛”自己的时刻。没有人给你做“思想工作”,你干与不干干好干坏都与别人毫不相干。这时候,就得需要分裂出另一个“我”来教导这一个“我”。
我当时是这样“教导”我的:你应该看到,这也许真正才是命运的安排,让你有机会完成这部书。本来,你想你已经完蛋了。但是,你现在终于又缓过来了一口气。如果不抓住命运所赐予的这个机遇,你可能真的要重蹈柳青的覆辙。这就是真正的悲剧,永远的悲剧。是的,身体确实不好;但只要能工作,就先不应顾及这一点。说穿了,这是在死亡与完成这部作品之间到底选择什么的问题——这才是实质所在。当然,两全其美最好,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可能性甚至很大。
但在当前,只能在这二者之间选择。
面对那个如此雄辩的“我”,犹豫不决的“我”显得理屈词穷。
“哈姆雷特现象”开始退出思想的舞台。
两个分裂的自我渐渐趋向于统一,开始重新面对唯一的问题了,那就是必须接着干。
蓬勃的雄心再一次鼓动起来。
这将是一次戴着脚镣的奔跑。
但是,只要上苍赐福于我,让我能最后冲过终点,那么永远倒下不再起来,也可以安然闭目了。
这样决定之后,心情反而变得异常宁静。这也许是一种心理上成熟的表现。对此感到满意。是的,这个举动其实又是很自然的,尽管这是一次近距离的生命冒险。
接下来便开始考虑有关第三部写作的种种细节问题,尤其是对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给予了认真的注意——第一次怀着十分温柔的心情想到要体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