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91期：应该学习美国的集体诉讼和修正方案，物业借疫情政策用暴力，回国公民应该和国内公民一样的待遇

2020年3月20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91期

【睡前消息91】对于海外回来躲避疫情的中国人，该怎么看待？

大家好，2020年3月20日星期五，欢迎收看第91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应该学习美国的集体诉讼和遇到问题后的修正方案

美联社3月2日报道，苹果公司为了解决持续两年的“降速门”诉讼，同意向用户支付3到5亿美元，然而只有美国境内的苹果用户可以享受这份赔偿，中国用户一分钱都没有。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才能让苹果公司也赔偿我们钱呢？

2017年的时候有人统计过，中国人手里有2.4亿部苹果手机，美国只有1.3亿。最近两年虽然苹果手机在中国的市场占有率下降，但中国肯定还是苹果手机的最大市场。所以苹果手机赔美国人不赔中国人的确是严重问题，这值得分析。

在做结论之前，我们先看看整个事件的发展经过。

2017年9月20号，苹果公司发布了ios11操作系统，给iPhone用户提供升级服务。升级以后，大批老用户发现手机耗电上升、系统变卡，专业机构检测以后发现ios11系统加入了降频机制，在电量比较低的情况会主动降低现有iPhone的性能。

很多人推测这是苹果公司故意给用户找麻烦，逼他们快点买新手机，至少客观上达成类似效果，所以很多用户强烈不满，认为就算苹果公司想根据电量调整性能，也必须要提前告诉用户这个设置，否则就等于把卖出去的东西烧毁一部分，损害了用户的知情权和使用权。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2017年苹果公司承认的确主动降低了旧款手机的性能，避免老化的电池导致手机意外关机。为了挽回舆论影响，苹果宣布用户换新电池的时候减价29美元。

但是还是有很多苹果用户不满意。他们表示，因为苹果公司没有主动透露信息，他们已经花了数百美元购买新手机，出现了经济损失，所以发起了集体诉讼。诉讼拖了三年，苹果公司终于同意和解，支付最高5亿美元的赔偿。这些主动参与集体诉讼的iPhone用户每人拿到3500美元，其他美国用户只要在2017年12月21日之前购买了iphone6或者更新的机型，都可以申请赔偿，平均每个人不超过25美元。

美国用户就算不参加起诉也有25美元，中国人为什么没有呢？

苹果公司在法律上很精明，他并没有承认自己败诉，也不承认犯错。她现在拿出5亿美元是和起诉她的用户私下和解，而不是履行法院判决的赔偿。所以苹果公司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赔偿中国用户的损失。

那中国用户可不可以和美国用户一样集体起诉逼苹果公司和解呢？

理论上是可以的，也是唯一的办法。1953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美帝国主义很傲慢，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一定不讲理。要是讲一点理的话，那是被逼的不得已了。苹果公司作为美国资本主义企业的代表，不存在良心发现的问题。我们在和平年代要让他讲一点道理，必须要用法律手段逼他到悬崖边上。

不过中国用户要团结起来，法律上还是有点麻烦，因为中美法律对集体诉讼的规定有很大的区别，首先是代表身份问题。中国如果有人站出来，说我代表用户起诉，必须要得到其他当事人的明确授权，或者有法院和多数人一方商定才能拿到代表身份。如果用户很多或者法院不主动出手，这个代表授权注定是拿不到的。

美国这边在有证据的前提下，代表身份可以自封，只要没有足够多的用户站出来反对你的代表身份，你就可以代表用户去和大公司打官司。

另外诉讼人的身份问题也很麻烦，中国法律明确规定了权利登记程序，就是把不确定起诉人数转化为确定人数的程序。每个要拿赔偿的人都必须向法院登记，最终把群体人员人数固定下来。就算你买了苹果手机，如果在法院公告期没有明确表示参加诉讼，也不会被列入诉讼人名单。

加入美国集体诉讼的方式正好相反，只要你买了苹果手机，在法院公告期内没有明确表示退出诉讼，就被视为参加诉讼，这胜诉以后也赔偿。

很显然，美国法律体系下用户更容易组织起来对付大企业。2012年的天线门事件，因为17个用户向苹果发起集体诉讼，苹果最终给每个美国用户赔偿了15美元，总额超过两亿美元。

督工你赞同我们也学习美国的相关规定吗？

在这个问题上，我是赞同学习美国的，因为它减少了带头维权的风险，还给维权代表提供了可观的物质回报，鼓励普通人站出来，向各种大型组织要求合法权益。

现在中国普通人要发起集体诉讼，首先需要用户自己组织起来。我前面分析过，这已经很麻烦了。然后组织起来的普通人要承担律师费用，对付大公司的法务部和外聘律师，这既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也会导致原告的联盟内部出现矛盾，往往会导致诉讼失效。

所以第50期睡前消息我用华为举了一个例子，大公司只要充分利用程序漏洞拖时间，自然就能毁掉普通人的生路。这一次苹果公司就把官司拖了三年，如果换到中国，估计发起诉讼的用户早就自己解散了，毕竟一台苹果手机也就几千块。

在美国，维权代表既不用担心自己浪费精力，也不用担心自己掏不起律师费。因为根据前面提到的原则，用户只要不主动声明退出，就算作诉讼的一部分。所以几百万几千万用户一利益受损，潜在的赔偿金会非常庞大。

同时美国还有一个规定，在集体维权诉讼案件中实行“胜诉抽金”制度，允许律师只在胜诉的情况下才收取报酬。当然报酬比平时要高，往往可以达到总赔偿款的1/3。很多律师因此愿意冒风险来替普通人打官司。

最后起初发起诉讼的用户代表可以多拿一些赔偿费。这次苹果赔偿案最初站出来，起诉的那批用户拿3500美元，是普通用户的100多倍，所以他们也愿意拿出时间和精力帮其他人维护公平。

在这些制度的刺激下，集体诉讼在美国非常普遍，大概19%的美国上市公司都遇到过类似事件。美国很多律所都会关注上市公司的动态，一旦出现负面新闻，她们会主动帮忙去维权，甚至号召案件当事人到自己的事务所注册信息，成立维权团体。

这次苹果降频门的5亿美元赔偿，其中9300万美元支付给代表消费者的律师，普通用户不用担心案件的法律程序复杂。

我们中国也应该让损害公民利益的组织感受到类似的威慑。

美国维权法律的优点我们知道了，那这样的制度有什么副作用吗？

如果你站在普通公民的立场上看，基本上没什么副作用，这鼓励人民自己组织起来维护自己的权利，这肯定是一个值得鼓励的方向。但是从全社会的角度看，的确有一点鼓励律师乱来降低经济效率的可能性。因为律师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赚钱，维权的门槛降低以后，律师有动机去鼓动消费者滥诉，动不动就找大企业打官司，提高企业合法创新的成本。

但美国也在这方面做出一些调整。美国1995年通过了《私人证券诉讼改革法案》推出了很多细致的规定，比如说规定了集体代表人的选择方式，规定了用户代表的激励制度，同时提高了起诉标准，加强了法院对集团律师的审查，把律师费限制在赔偿金的一定比例之内，还有可能去追究滥诉律师的责任。

我们如果学习美国经验，的确也要参考他们遇到问题以后的修正方案。

美国的历史虽然不长，但进入工业社会的时间比我们早差不多一个世纪，处理工业社会内部矛盾的经验是很丰富的，这些经验不一定都是好的例子，但肯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最近一代中国人应该在课本上都读过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作为一个年轻国家的公民，我们要追赶发达国家，不能仅仅理解为学习科学技术，也必须参考他们的社会组织方式，承认自己社会有很多落后制度，要学习先进经验。

好，我们说下一个话题。

物业趁疫情解决平时解决不了的问题，甚至发泄平时积累的矛盾，最终导致滥用的暴力

这段视频相信大多数观众都在朋友圈或者微信群看过。2月28日，天津市一个小区一名拾荒老人被保安殴打，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反响。督工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事情发生在天津市红桥区彰武楼小区。这视频显示，现场至少有6名青壮年对付1名老人。这几个保安当时正在拆走一个装着东西的板车，老人上前制止，被推倒在地。这随后老人多次上前企图抢回板车，但都被摁住，最后扯着一条腿拖走。

对于这件事情，首先是街道办2月29日出来回应。街道办说，视频反应的地点长期反复堆放废品，物业公司曾多次进行现金回购，但仍被人反映有火灾隐患，老人也表示过废品要自己卖掉。物业公司虽然催促，但并没有急于一时把东西弄走。

28号那天，因为发生疫情，街道要求各小区检查卫生，决定清理杂物。清理过程中，物业保安和老人动手，最终打了人。视频上网以后，各地网民的舆论压力很大，当地公安分局行政拘留打人的保安10天罚款500。这街道办还要求保安对老人道歉。但有些后续报道说老人没有收到道歉。

从事件经过来看，保安打人这个肯定是不对的，但这个被打的老人自己也理亏。督工你怎么评价这件事情，或者说你认为保安应该怎么做才对呢？

世界上很多事没有皆大欢喜的选择，必须承认，既然这位老人占了公共空间存自己的废品，而且的确产生了卫生问题，那就不可能有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最终不是老人让步，就是保安强行搬走废品。

而且从媒体的深入报道看，这个老人今年57岁，和自己的兄弟一起住，本人也是社区的扶贫对象，她不堆放废品，也能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所以说也不至于必须用公共空间给他做慈善。如果双方都不让步，爆发冲突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但是用防疫卫生检查做借口，这发动这一次的强行拆除，我是反对的。因为北方的冬天很冷，废品基本没有什么卫生问题，更谈不上对防疫有什么影响。就算影响街道工作人员的考核，对小区物业公司没有直接压力，轮不到物业的保安第一个站出来动手打人。

所以我认为这是物业保安借着卫生检查，想趁机解决平时解决不了的问题，甚至发泄平时积累的矛盾，而且有防疫的名义，理直气壮，最终导致滥用的暴力。

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3月3日第84期睡前消息我提到的百步亭社区面临的问题。物业公司理论上说对业主委员会负责，管理社区秩序，而管理秩序就必然是强迫一部分服从大多数人的规则，就必然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不满意的时候怎么处理矛盾，可以使用什么样的强制手段，这在中国没有法律依据。所以绝大多数的时候保安根本不会采用强制手段，导致很多矛盾一直积累下来，没有办法解决。

而防疫压力一旦传导下来，变成高于一切的国家任务，物业保安就忽然拿到了可以滥用暴力、不用负责的授权，这个反差必然会制造很多问题，让物业公司和基层编外人员有动力无限扩大防疫工作，升级到变态的地步，实际上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发泄自己的怨气。

比如说湖北有的家庭关起门来自己打麻将，被带着红袖章的防疫人员进来砸烂，还当作功绩来炫耀。西安有个小区以防疫的名义，禁止在小区内部遛狗，直接把宠物狗当场打死。这类似的事情全国还有很多。

这显然都是用防疫的名义去发泄平时的矛盾，国家政策不能靠大起大落的情绪来实现，越是防疫压力大，越要避免基层工作人员借题发挥。

回到前面保安打人强行拆除废品车的问题。我认为如果平时依法强拆是合理的，甚至可以走司法程序。但是眼下有防疫工作，反而应该避免节外生枝。冬天的废品也没有什么明显危害，可以留到疫情结束，小区恢复正常生活以后再解决。

这物业公司也许有动力上纲上线，扩大防疫工作内容，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既然在场，就应该主动制止，而不是默许打人，否则也是破坏防疫工作。

大多数中国家庭在20年前都住在农村和城市大杂院，对卫生和交通的要求很低，不太需要社区管理人员。现在农村和旧城区都在快速消失，但是新的秩序并没有形成，绝大多数社区没有业主委员会，绝大多数业主委员会不能有效管理。所以城市社区的秩序往往走极端，有的地方彻底由政府包下来，有的地方彻底放任，有的地方完全落实了资本的秩序，还有的地方由黑社会出面来组织物业公司。

这次打人事件反映的就是平时放任，紧急状态下滥用权力的矛盾。

第84期睡前消息提到武汉百步亭社区的一些成功经验，我虽然也不是完全赞同，但绝对鼓励各个社区进行积极尝试，国家也应该鼓励这些探索，而不是平时为了省事啥都不管，遇到事情就无限授权、大包大揽。

这次打人事件没有出现伤亡，算是幸运。但如果社区管理没有成熟方案，早晚会制造更严重的后果。

回国公民应该和国内公民一样的待遇

最后一个问题，最近几天，欧美的疫情开始扩散，很多海外留学工作的华人回国给防疫工作带来了新的压力。督工你怎么看待这些回国人员？

从法律上说，首先应该区分一下外籍华人和中国人。现在没有哪个国家宣布自己因为疫情彻底崩溃，中国没有援助的道德义务，也不需要考虑接受难民的方案。而且中国也不承认双重国籍，所以外籍华人和普通外国人是一样的地位，该怎么控制就怎么控制，不好控制就赶出去。

如果某个国家疫情严重，暂时禁止这个国家的公民进入中国也没有问题，真正值得讨论的是中国公民回国问题。

这次的新型肺炎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灾，法律上应该归为不可抗力。我们不能要求具体某个公民也为疫情负责，只能要求国家继续用税收来应付。所以说中国公民如果发现自己周围爆发疫情，他必然有两个诉求，一个是逃离这个地方，一个是要求国家来援助自己。两个诉求至少要满足一个。

对于国内的居民，比如说湖北省居民，国家可以派医疗队过去，所以要求他们留在原地等待救援。但是还有一些居民生活在国外，享受不到医疗队的救援，这要求回国避难也非常合理。

我看最近封锁边境的其他国家，比如说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也只是对外国人封锁边界，对本国人回来是欢迎的。

现在这些回国的人出国的时候外交部并没有提醒说那些国家有危险，现在他们回来也不应该阻拦。

有人指责这些出国人员平时不建设祖国，遇到疫情就回来添麻烦。但是人民日报也发表文章批判这些指责言论。督工你怎么评价他们的贡献问题？

中国和大多数国家都签订有避免双重征税协定，协定的内容大同小异，就是两国公民和企业根据属地原则交一次税，就不再根据国籍再缴税了。比如说中国和美国签订的协议，中国公民在美国工作交所得税，国内税务局不再去征税，美国公民在中国工作交所得税，也不再给美国缴税。换句话说，中国公民中国企业在海外缴税，换取了中国政府对境内的外国人单独收税的权利，不能说海外公民对财政没有贡献。

另外，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出口国，最大的货物贸易国，也是要追赶欧美的发展中国家，如果不派人出去做生意，中国的经济就不可能发展，科技进步也会减速。

就算你都不考虑这些问题，海外的中国人每年给国内汇款600多亿美元，都是他们打工赚来的钱，对中国外汇平衡贡献很大，凭空指责她们和国内的建设成果没有关系，剥夺他们回国避难的权利，这是不公平的。

有的海外中国人不守规矩隐瞒自己的行程，回国以后到处乱跑，甚至也不戴口罩。督工你对这样的行为怎么看呢？

既然都回到国内了，那就是普通中国人有没有海外经历不重要，只看你是不是去过危险地区。如果在特定时间去过湖北、温州这些疫区，或者是意大利、韩国这些爆发疫情的国家，那就应该对政府说明行程，统一服从管理，接受隔离和诊断。

最近几个月，国内也有很多人去过危险地区不说实话，有带病毒的隐患不戴口罩，不服从隔离管理。这前几天有的媒体强调特定地区的人危险，现在有一些媒体渲染海外华人有人不守规矩，这都是在刻意制造矛盾，没意思。

所以对于回来的海外华人，按照现有的法律执行就好，不用更严厉，也不用更宽厚。

这说起法律问题，我之前在微博上看到别人一段话，忘了是谁说的了，但是很有道理，说“立法的时候别把群众都当好人，但执法的时候也不要假设每个人都是坏人”。这段话现在看还是很有道理。制定防疫条例的时候，要想到最极端最不可理喻的情况，不指望任何人的自觉和道德，甚至要假设每一个从疫区回来的人都可能隐瞒情况，每个疑似病人都是潜在的故意传播者，必须有硬件全程监控行动。

现在各省援救湖北的医疗队都已经回城了，回到家乡第一件事也是两周强制隔离，也有纪律约束和摄像头监控，这就是制定规则想到最坏的情况。海外华人回来，每个人或者接受强制隔离，或者带上监控设备自行隔离，这是比较合理的安排，不接受安排的人要有明确的惩戒。

但是具体到执行的时候，要给群众足够的尊重，文明对待，言论上不要恶意揣测任何人的目的，否则工作就难做了。

更进一步说，所谓尊重不仅仅是不歧视，还包括不要让服从管理的老实人吃亏，要承认他们做了贡献，要补偿因为服从管理而利益受损的人。

2月10日第75期睡前消息的标题是《我们对待湖北人民的方式出了什么问题？》我在75期说，新型肺炎是全中国的灾难，湖北人民原地不动隔离，客观上是牺牲自己的自由，保卫全国人民的安全。所以今年应该给湖北额外的减税，补偿湖北人民，其他地区也应该给隔离的人发布津贴。

虽然很多观众对湖北减税不是那么理解，但是2月25日，湖北省的额外减税已经落实了，三个月免收小规模纳税人增值税。这上周困在武汉的外地人也发了生活津贴，每人3000。

按照这个逻辑，因为正当理由出国的人，回国如果被隔离，而且服从国家管理，也应该有一定的津贴，体现国家的尊重和救济。毕竟从疫情的角度说，出国和去湖北没有什么区别，接受隔离都是给整个国家做贡献。如果国家能拿出这个态度，相信控制回国人员行程也会更容易、更省钱。

好，新闻说完了，我们回顾一下历史。

首先感谢左手王同学的配图。55年前的今天，1965年3月20，中央军委签署文件，批准筹备了很久的核潜艇工程正式启动。1970年，中国第一艘核潜艇下水，1974年完成试航，交付海军。这艘核潜艇的舷号是401，型号是091，恰好今天我们也是91期。感谢各位收看睡前消息，我们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