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673期：模范夫妻中国梦 毁在融创烂尾楼；马思克“拿来主义”接力苏联

2023年11月21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673期

睡前消息673期文稿：模范夫妻中国梦 毁在融创烂尾楼

大家好，2023年11月21日星期二，欢迎收看第673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我们的节目一直很关注河南与郑州。上周郑州最热门的消息，是兼职做自媒体的张艺亮、董丽君夫妻去融创讨债，挨了一顿打被赶出来。督工你怎么看？

自从电视退出日常生活，家庭内部最主要的交流方式，就是相互分享媒体内容，做一点简短评论。刚刚过去的周末，我在家庭饭桌上播放了两个视频，第一个就是亮亮丽君夫妻两个讨债被打的视频。我觉得这件事可以代表2023年中国的基本矛盾，应该让未成年人也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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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事情经过，南方都市报、三联生活周刊这些大媒体已经给历史做了详细备案，这里我简单回顾。

亮亮丽君这对小夫妻，都是来自河南农村的90后。父母除了能保证他们到省会郑州读书之外，不能提供任何额外的支持。

十年前，他们俩都在郑州的一个专科学校，都想参加专升本考试。在图书馆复习的时候，两个人相互认识，然后一起读了本科，在郑州找工作，恋爱结婚，租房安家。怀孕前后，他们为了孩子的成长，到郊区买了一套期房，准备把父母接过来帮忙带孩子。这是21世纪初最标准的中国家庭成长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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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他们和其他同龄人有什么不一样，就是他俩还当了我的同行、自媒体主播。粉丝量不多不少，各平台加起来，扣除重叠部分应该有20多万真实观众。平时他们的主要媒体内容是分享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带点日用品。忙一晚上，收入二三百块。

媒体收入肯定不够两个人在郑州生活，更不可能支持他们买房子。但他俩大多数时间都有其他的普通工作，朝九晚五带加班那种，网络主播算是副业。亮亮空下来还会上街送快递，甚至不能说主播是唯一副业。工资加上这些副业收入，勉强能在泡沫期的郑州买郊区新房，支持每个月6000多的房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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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网络媒体人，我最熟悉的领域，还是他们夫妻俩的媒体副业。从2021年到现在，这两位兼职主播，做了三件影响中国舆论，也一定会被记入历史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董丽君的公司业务很差，全面降薪。回家路上她想买点肉做晚饭，想到房贷压力和越来越低的工资，只敢买一块豆腐。进门之后，董丽君哭着对丈夫分享自己的生活，被录下来发到网上。我看到这段故事，立刻想起来自己在超市对着价格表做算术题的日子。

本来他们的自媒体观众很少，从这一条视频开始，有几万人开始定期来围观。看着他们吃青菜豆腐还房贷，观众会想到自己的艰难。但观众总的态度是体验他们的乐观和努力，认为他们是年轻人的榜样，是理想的人生伴侣。董丽君在门口哭着求安慰的那段场景，一个字都不改，直接搬到春节晚会，肯定是最精彩，最能鼓励中国人的节目。

第二件事就是融创的房子烂尾，他们每周都去看自己的房子，想象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看着毛坯房以缓慢的速度升高，看着交房日期一推再推，夫妻二人只能叹一口气，回去赚钱还房租，也还每个月都会到来的房贷。
实在没钱的时候，他们就用信用卡过渡一下，安慰自己说，再去看27次烂尾楼，应该就能装修自己的家了。对于这一阶段的生活，三联生活周刊总结得很好——《那对眼里有光又消失了的郑州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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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事发生在上周，11月15号，他们去找融创讨债。当然房子肯定还是交不了，他们考虑到郑州之前的管理风格，也不敢发动自己的观众集体停贷施加压力。但是当初卖房的时候，融创承诺，如果介绍自己的亲戚来买房，可以返还2万现金，实际上是一种变相打折。张艺亮选择介绍董丽君买房，房产证上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融创售楼部当时也认可他们符合返还佣金的条件。

所以他俩开着直播去讨债，希望2万现金能缓解刷信用卡的压力。然后几万观众就亲眼看到了融创保安设埋伏，熄灯打人的全程。现在张艺亮董丽君常用的账号已经不发内容了，换了一个账号，两个人微笑着说事情已经圆满解决。然后又发了一条视频，把胶布粘在自己的嘴上。这是一场有始有终的行为艺术。主角是郑州房地产公司和郑州房地产监管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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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亮亮丽君夫妻三次冲击中国舆论场，他们所有的力量都源于两个字——“普通”，相貌普通，成绩普通，家庭条件也普通。就连出身的地理环境都正好卡在中部的河南、一个正在工业化的省份。董丽君的家乡是河南的几何中心禹州市。他们为留在郑州付出的努力，正好赶上了中国的全面城市化大潮。如果对2020年前后的中国年轻人取一个平均值，可能就是这对夫妻的样子。

他们两个没有因为普通就灰心丧气，而是靠自己的勤劳，靠两个人的团结信任，一点点在大城市建设落脚点。他们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每天都表现出毫不掺水的乐观。如果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对夫妻最初的自媒体形象，那就是“中国梦”。所以我说，第一阶段的亮亮丽君夫妻适合上春节晚会，保证是最受欢迎的正能量节目。

但融创的经理并不介意用烂尾楼砸碎中国梦，还毫不犹豫地派出保安，把中国梦的最后一点残渣也扫到垃圾堆。这不是融创的经理太愚蠢，轻视网络的力量；相反，他就是因为知道网络媒体的力量，才果断选择了使用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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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创的管理层很清楚，这对夫妻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普通”。观众相信，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所以才会关注小夫妻的郑州琐碎生活。如果给他们原价退房，就得准备好给所有人退房；如果当着直播观众的面，用现金给他们付了折扣，明天售楼处就会被排队的人踏平。

所以，融创管理层宁可先打人，再掏钱找关系和解，绝不会当场拿出2万元履行合同。这就像世界杯淘汰赛的最后5分钟，对方前锋到了自己的禁区边缘，你作为最后一个防守者，重心已经不太稳了，唯一的选择必然是无视几十台摄像机和十万观众的围观，一脚铲在对方脚踝上。球可以过，人不能过，至于说会不会吃红牌，会不会因此被罚一个直接任意球，那都是后面再考虑的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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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创的逻辑，相信其他观众也能理解。但是理解行为逻辑，不等于接受房地产利益集团的立场。这里我要借用鲁迅的发言：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亮亮丽君夫妻用了十年时间，努力营造有价值的生活，给“中国梦”画了一个看得见的样板，他们对得起这个时代。过去我读书的时候，课本经常用“中华民族的优秀代表” 形容模范人物。亮亮丽君就是人民群众、尤其是年轻群众评选出的中华民族优秀代表。保护他们的生活，就是保护中国梦。

可惜这个时代不保护他们的梦。融创清醒地选择打人给观众看，郑州有关部门视而不见，亮亮丽君的媒体号被封，每个有权力的人，都根据立场做出了合理选择，就像去年郑州红码一样合理。我们看到21世纪最有价值的中国生活被冷静地打碎，用最标准的方式，满足了鲁迅的悲剧定义。所以，亮亮丽君夫妻第三次冲击媒体焦点，热度远远超过前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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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还要继续引用鲁迅的文字。在同一篇文章，鲁迅给悲剧的参与者指出了方向。他后面说：

“瓦砾场上还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
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

这里我也尽量说点理想化的事情。

首先，亮亮丽君夫妻的生活成为公认的悲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进步。中国古代写悲剧，基本剧情是富家公子落难，豪门公主吃苦。红楼梦能关心一下女仆死前的哀嚎，已经算是有人文关怀了。也就是儒家士大夫不能垄断意识形态的元朝，才有平民色彩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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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前几十年，努力地想改变这套腐朽文化，但是因为大多数人还停留在农业社会，所以文化改革的声势大，效果一般。到了八九十年代，港台新加坡电视剧配合伤痕文学，传统又回来了，重新占领了农村为主的中国社会。直到21世纪城市网络文化发展起来，尤其是短视频把所有人都卷入网络文化，普通人才有资格构成悲剧。

所以，亮亮丽君夫妻的人生被我们看作典型悲剧，说明普通人已经是文化的主体，说明我们普通人开始关注自己的生活，这是我们主动改变生活的前提。虽然充满痛苦，但总比普通人生活无声无息的年代要好。

对于上面的比较，亮亮丽君夫妻自己也认同。我注意到，他们抱怨生活艰难的时候，抱怨烂尾楼和房贷的时候，经常会自言自语，说希望抛下一切负担回农村，反正种地的手艺还在，饿不死就行。但是情绪过后，他们还是擦干眼泪，选择面对现代都市的一切压力。

作为自媒体从业者，他们很清楚李子柒的浪漫生活是一个特例，是资本和大型团队编造的梦幻。如果自己回农村经营小块土地，最理想的状态，也比不上留在郑州还房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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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夫妻俩的理智选择，就是中国人开始认同平民悲剧的原因。按照现代社会才建立的普世价值和人道主义标准，自古以来，普通农民就没有享受过人的正常生活，根本不能当做城市生活的退路。

在经济上，农村统治者拿走几乎所有剩余产品，让农民吃个七分饱，有能力繁衍下一代就行。

在文化上，统治者的消费决定了艺术的价值观，普通农民甚至不配得到同情。

在政治上，农民被看成土地领主的附属品，没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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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旦城市发展出工业，开始从农村雇佣廉价劳动力，全世界的农民都争先恐后进城，最起码资本家承认双向选择自由，不搞人身依附。如果无产阶级愿意拿出一部分工资支持自己喜欢的文化产品，资本家也懒得反对。

在大多数地区还停留在农业时代的时候，这些早进城的农民，不仅能出卖自己的廉价劳动力，还能分享一点生产率提高的好处，得到明显超出农村的工资，送自己的子女读书。所以他们希望下一代能继续在城里安家，就算要承受经济危机的波动，也只有现代城市能提供“活的像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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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希望的地方必然有悲剧，但和从来不演平民悲剧的农业社会相比，城市已经是天堂了。就算挨打，亮亮丽君夫妻也要留在郑州，把悲剧演给我们看。

破解这种悲剧，有两种可能的方案。第一种是八十年代的实际方案，先进城搞工业的这批人严格划分城乡户口，禁止农民继续进城，让自己的孩子接班上岗，垄断工业化的高生产率。在老国企破产之前，职工的确是可以排队分房子的，盖房子的人倒可能是附近的廉价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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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没有其他国家，严格限制城市户口的方案也能混一段时间。但问题是其他国家也会发展工业，让更多的人卷入工业化生产，制造更先进、更廉价的产品。等到商品质量和价格都拉开明显差距，连城里人看到东南亚消费品都两眼放光，垂涎三尺，城乡二元体制也就崩溃了。所以90年代末，国企福利破产，城乡户口逐渐淡化，亮亮和丽君这一代人有了自由进城定居的机会。

不进城，连演悲剧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们必须选择第二种避免悲剧的方案——持续追求产业升级，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争取生活增量，虽然未必是平等的增量。从2000年到2015年，中国靠廉价劳动力争取了世界市场，换来了产业升级。2010年，全球最大的富士康工厂来到郑州，雇佣了20万工人。这就是亮亮和丽君父母进城打工，他们到郑州读大学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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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他们大学毕业前后，中国经济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就是追赶欧美国家，已经追赶到可以看到背影的地步了。这时候如果对准背影继续冲刺，也就是继续复制对方的发展路线，一定会撞到强国的后脚跟。中国不一定怕撞车，但撞车就不能顺利超车，碰撞的时候还未必占便宜。所以合理的选择是自己选择一条产业升级路线，像美国那样，冒着失败的风险进行原创性投资。争取在平行赛道上超越发达国家。

少数企业和地方政府走通了艰难的原创路线，但更多的企业和地方政府选择了容易的路线，就是全面转向炒房子，吃土地财政。房子和配套的基础设施是中国已经能完全自己建造的工业品，理论上说要多少有多少，但政府可以通过限制土地供给抬高房价，同时说服中产阶级支持炒房。大多数中产暂时相信，自己住的房子越来越贵也是一种财富增量，将来缺钱了可以随时兑现。

炒房路线的前半程越走越轻松。中产承认自己越来越富，愿意放弃一些消费权利，也就是现金流。这些现金一部分被政府回收，变成了土地财政和政绩，另一部分转给年轻人，让他们配合房产集团做一些中国已经完全掌握技术的工作，难度不大，工资还年年上涨。所以当时的亮亮丽君觉得中国梦越来越具体，对生活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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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也就是他们买房的那一年，房地产路线走到了转折点。一部分中产开始怀疑提取房产财富的可行性，选择提前套现跑路，要收回自己曾经让出去的消费权利。他们收回的消费权，就是亮亮丽君前几年涨上来的工资。所以两个年轻人的工资开始下降。

之前房价上涨的时候，房产商一直是用尽量少的流动资金，覆盖更多的项目。现在房价下降了，房地产商自己最清楚土地和房子不值钱，只有现金能代表自己的真实利润。所以他们也利用政府的监管漏洞，洗钱离场，留下身后一片烂尾楼。可以说，丽君工资下降被迫吃青菜豆腐，和两个人贷款买到烂尾楼，本来就是一回事。

在房地产退潮的大势下，每个人的生活，包括公务员的日子，都变得艰难了。亮亮丽君夫妻倒是不怕生活艰难，但是，负责监管房地产的国家机器不仅不帮他们追回首付款，还要逼他们还剩下的100万贷款。如果不还，就要毁掉他们一生的信用和发展机会。这才是他们当前最大的生活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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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丽君夫妻并没有抱怨买到手的房子不值当初的价格，他们甚至不反对还烂尾楼的贷款，他们只是找融创去要2万元的现金折扣，希望用当初承诺的这一笔小钱，缓解最近的信用卡压力。

最底限的要求，换来的是一场冷静的围攻，一场从开始就要打给全国观众看的暴力表演——房产公司希望各位看到他们宁可打人也不退款的决心。暴力冲突之后，也没有监管部门出来道歉——他们就是要让其他人知道，不要再用类似方式给公务员添麻烦。

这就是向所有人，尤其是年轻人宣布：最勤劳、最守法、最乐观的公民不配得到中国梦，剩下的所有人更不配。感谢亮亮丽君夫妻帮我们看到了中国现实的残酷一面。

督工，刚才你说周末在家庭餐桌上分享了两个视频。第一个是郑州小夫妻的梦想破碎，第二个视频是什么？

上周另一个重要的视频，当然就是第二次星舰测试的全过程。我特意放大了画面，展示了一级火箭尾部33个喷口一起喷射的奇观。从技术路线来说，这是超级并列推进路线的胜利，实现了苏联N1超级火箭的梦想。科罗廖夫如果在天有灵，也会祝贺马斯克团队把人类历史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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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N1火箭项目最后失败，现在的星舰项目造出了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一级火箭，甚至还完成了一二级火箭的成功热分离。比较这两个项目的差异，对中国航天发展很有借鉴作用。

马斯克这个人没什么意识形态忌讳，苏联的经验好用，就要抄过来；苏联的技术路线碰壁了，他也要搞清楚为什么放弃。他复制的最显眼的苏联经验，就是多发动机并联。他用来发射星链的猎鹰9号可回收火箭第一级，是9台相同发动机一起工作。开始连续炸了几次，很多人说这是被苏联带歪了，走了邪路。

现在天上的星链卫星数量已经接近5000颗，最耐用的一发猎鹰9号火箭已经回收了18次，将来还打算再用。反对者不敢说猎鹰火箭不可靠，只能说，9台发动机并联到了极限，不能再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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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星舰上了发射台，后面并联的发动机数量达到了33台，比当年连续爆炸的N1火箭还多了3台。第一次星舰发射，确实有几个发动机出现故障，似乎证明马斯克和苏联掉在同一个坑里。但上周第二次发射，一级火箭33台发动机全部运转正常，为人类打开了一条通往太空的廉价可靠路线。中国以后也必须严肃测试大规模并联方案了。

进一步看，苏联N1火箭失败，也不完全是发动机并联太多，因为苏联火箭在其他方面的问题更严重。不能因为发动机暴露在外面最显眼，就说并联火箭是核心缺陷。

1969年2月，N1火箭首次发射。12号发动机与对位的24号发动机熄火，这本来就是设计思路的一部分。如果某个发动机出问题，就关掉对面的，维持力矩平衡。但是，为了补偿这两台发动机的推力，火箭指挥系统要提高涡轮泵功率，输送更多的燃料。这时候，涡轮泵增压失控，导致剩下28台发动机超负荷运行，震坏了2 号发动机的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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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为止，故障依然可控，只要关掉损坏的管线，想办法维护力矩平衡，火箭还能继续前进。但是苏联的电子系统反应慢，控制计算机晚了2秒关闭管线，烧坏了控制系统，火箭爆炸。

1969年7月，抢在阿波罗11号登月之前，N1火箭进行第二次发射，想对美国人拿到心理优势。发射后6秒有零件脱落，进入燃料泵。本来这也是关掉2台发动机的小事，但控制系统出问题，关掉了29台发动机，只留下一台运行。结果火箭掉下来，炸掉了1号发射台，炸坏了2号发射台。

两次失败后，苏联航天系统终于不抢时间了。他们花了2年时间总结经验教训，除了修补之前的漏洞之外，还专门给紧急停机命令设置了50秒延迟。下次火箭就算出问题，设计师也希望发动机多工作一会，让火箭飞到远一点的地方爆炸，不要毁掉发射台。

1971年6月，N1火箭第三次发射，30台发动机全部点火、运转正常。但火箭底部的干扰力矩超出设计预计，导致火箭发生滚转，越转越快，到第39秒已经9秒自转一周。由于设计师之前加了个50秒延迟，火箭暂时不能随便开关发动机。火箭在第48秒结构解体，第51秒爆炸。

接下来，苏联航天工作人员总结第三次失败的经验，花了8个月，给N1火箭的一二级加上了更强的控制装置，改造舵机，消除了底部不对称问题。

1972年11月，N1火箭第四次发射试验，一级运行状态良好。发射后第90秒，火箭顺利进行程序转弯，关闭中间的6台发动机。没想到，6台发动机关机的冲击破坏了4号发动机。这时候火箭已经爬升到40公里高度，距离一二级分离只差十几秒。如果地面及时选择手动分离，还是能挽救发射任务，带来一次不完美的成功测试。但历史没有如果，火箭还是爆炸了。苏联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第五次实验。

就在N1火箭第四次发射试验后的几周，美国完成了最后一次登月任务——阿波罗17号。苏联领导人无论怎么追赶，也拍不出美苏宇航员共同月面活动的照片。所以苏联领导人失去了登月的热情，取消了第五次N1火箭试验，转身去搞大型空间站，换个赛道证明社会主义优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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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纯技术角度说，N1火箭并不是失败，只是测试不够。到第四次测试，并联发动机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如果苏联领导人能有马斯克的耐心和技术直觉，这是一条可以继续发展的技术路线。遗憾的是，苏联没能走到底。

N1火箭虽然是科罗廖夫定下的方案，但科罗廖夫在1966年就死了，后续项目是米申主导的。米申自己总结N1项目的失败原因：除了科罗廖夫死的早之外，一是经费远不如美国；二是设计局之间内斗；三是重大决策反复折腾；四是为了省钱不做全面的地面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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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头看来，米申总结的四条教训基本靠谱，马斯克利用现代条件挨个解决。比如说：

苏联经费不够用，马斯克走商业路线，用之前项目的成功来提供经费，也增强投资者的信心。只要技术路线公开透明，能证明自己的合理性，投资者就愿意长期等待回报。

苏联设计局内斗，马斯克的对手不会用行政手段去抢资源。

苏联在重大决策上反复折腾，马斯克坚信科学上合理的工程路线。

苏联为了省钱不做全面的地面测试，凭侥幸心理就开工，马斯克全面测试。这一条优势不仅靠充足的资金，更是靠技术进步。

当代火箭设计已经高度数字化，星舰在发射前可以进行大量仿真模拟，提前排除大量问题；在发射过程中，也能通过大量传感器收集数据，进行更可靠的事故分析、提出改进措施。所以每一次爆炸带回来的信息都更多。

星舰第二次测试，就走到了苏联N1火箭第四次测试都没完成的深度。

但如果只停留在资金和技术层面分析，还是不能触及到苏联航天计划的核心缺陷。米申把科罗廖夫早死也列为重大问题，说明他懂苏联。

睡前消息452期，我们回顾过苏联航天史。苏联在1965年才组建了航天部。在此之前，苏联航天重大决策完全依赖于领导人的个人兴趣，根本谈不上长远计划。在主持航天项目之前，科罗廖夫在古拉格监狱住了很长时间，想清楚了一件事：要搞航天事业，首先要学会包装项目，不是为了说服全社会投入资源，而是为少数几个领导人的爱好包装项目。

比如说，赫鲁晓夫喜欢用导弹证明国力，科罗廖夫就把自己的火箭方案作为私货，塞进R7导弹项目，花军费刷出了人类第一颗人造卫星和第一次载人航天。赫鲁晓夫事后觉得这两个项目也的确能炫耀国力，就把科罗廖夫当做私人朋友，帮他从整个国家收集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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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到了登月这么大的项目，仅有个别领导人的信任，项目不能稳定推进。1959年，科罗廖夫就完成了N1火箭的初步设计。他还是把N1火箭包装成军事项目，对军方说N1火箭能往美国发射沙皇氢弹，还可以发射巨型战斗空间站，拦截美国卫星，或者在轨道上轰炸美国。军方始终觉得他吹得太大，表示怀疑。1961年科罗廖夫动用私人关系，继续升级自己的项目包装，才拿到了项目启动经费。

但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对于登月项目一直没下定决心，直到1964年才决定要搞。这时候，赫鲁晓夫的儿子也搞航天，导致他所在的团队和赫鲁晓夫私人关系更近。结果，苏联把登月和绕月分成两个项目，每个团队各自负责，分散了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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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赫鲁晓夫下台，科罗廖夫也顺利完成人事斗争，接管了整个航天体系。但是1966年1月，科罗廖夫的癌症手术出了意外，抢救时需要插呼吸管。因为他在流放古拉格期间下巴受过伤，插管不顺利，当场死亡。

科罗廖夫带走了全部私人关系，后续的米申没有能力同时对接28个部门，500多家企业。而且没了科罗廖夫，经费也不好搞了，N1项目一共只拿到29亿卢布，相当于45亿美元，而同期的阿波罗项目投资是240亿美元。如果强行要和美国登月抢时间，只能放弃完整的地面测试，导致N1火箭连续四次发射失败，也破坏了领导人继续拨款的信心。

总的来说，苏联体制问题阻碍了自己的产业升级。美国冷战期间有更强的国力，冷战后由马斯克解决了冷战遗留的体制问题，所以能结合两国技术路线的优势，先搞出可回收火箭，然后让并联方案超越N1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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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不是说美国体制没有问题，相反，马斯克在航天机构之外，也要处理一连串的制度性障碍。联邦航空管理局下属的环保机构坚持自己的官僚主义传统，每次发射都要以保护发射场动物的名义要求一连串复杂文件，这是马斯克当前最头疼的事情。一个正常的国家，完全应该可以要求航天发射企业出钱，到其他地方给动物建一块保护区，但在当前的美国，马斯克没有这条选项。

好在产业升级这种事，不是一件事决定的，而是要看动力比阻力大多少。至少在航天领域，美国资本市场和创新环境带来的好处，要远大于官僚主义和部分民间利益集团的坏处，所以马斯克还能领跑世界。

中美两国遵守同样的规律，十年前的郑州和中国不是没有问题，但是产业升级的正面因素大于负面因素，哪怕是富士康血汗工厂，给农村劳动力带来的也是生活增量，所以越来越多的农民可以进入现代社会，第一次有资格考虑生活的持续增量。当时亮亮丽君夫妇充满希望，期待生活是一部团圆剧。哪怕房价达到了历史最高点，也愿意背上百万贷款，节衣缩食还房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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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房地产泡沫的膨胀，房地产和过度基建挤占了其他行业的正常投资，最终大多数行业都赚不出足够的利润，房地产商还是想把同样多的钢筋水泥卖出更高的价钱。烂尾楼和普遍失业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郑州从沿海转移的实体经济层次不高，在造新区和炒房子方面用力过猛，所以制造了数不清的烂尾楼悲剧。这里我分享两则旧闻：

第一条来自去年9月的中国小康网，标题是《郑州立下军令状！烂尾楼30天内全复工》。军令状杀头这种鬼话，我从来不信，但是里面有一条规定很有趣，请静静帮我读一下：

上述文件从5个方面入手，提出了详细的具体实施方案。其中几项严厉措辞引起关注，如果开发商不配合复工，将全面核查楼盘是否存在资金被抽逃挪用情况，税务部门要核查房地产企业偷税漏税情况。

连查税都解决不了的烂尾楼，的确不是一般的烂尾楼，出重拳打击也未必有效，或许应该给点实质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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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看第二条旧闻，来自今年1月的中国新闻网，标题是《金融利好加持，郑州融创城获工商银行20亿授信》，也请静静读一段：

近日，为进一步贯彻落实金融支持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的要求，由郑州市管城区政府牵头，工商银行郑州分行与融创郑州重点项目——融创城签署战略合作协议，为项目提供不超过20亿元的意向信贷支持额度。

融创城就是亮亮和丽君买房的楼盘。拿到20亿贷款，还是要当众打人示威。当初批出20亿贷款额度的官员，恐怕应该反思一下，这笔钱是不是还留在郑州。

刚才静静说得对，睡前消息节目一直很关注郑州。因为郑州是中原地区唯一的千万级人口城市，代表了中国现代城市经济的平均值。上海兴旺发达，中国未必都繁荣；郑州自甘堕落，中国一定有萧条。所以我会从两个方向关注郑州。

第450期节目，标题是《历史会记住郑州红码事件》。我说当地官员可能毁掉了国家上万亿的无形信用，破坏效果相当于炸了三峡工程。现在亮亮丽君夫妻不敢公开表态停贷退房，证明当时郑州对人民群众的恐吓的确很恶劣，连合理诉求都没人敢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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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前的668期节目，我发现郑州打算用合理的方式疏通贾鲁河，就去追溯了几千年来的郑州水利发展史，说郑州在基建思路上做出了正确选择，给产业升级提供了希望。

无论好事坏事，人民都会认真记账，最后找个机会一起算，我相信本地的年轻人比我记得更清楚。郑州的领导者如果希望算总账的时候好看一些，就得忍痛割掉土地财政这个毒瘤，在外资退潮的背景下找到产业升级路线，让亮亮丽君这样的年轻人得到合理回报。我读书的时候，课本上有句话“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郑州的年轻人将来有什么样的人生观，全看当地的政策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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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产业升级是个艰难的事情，不可能立刻起效。这时候基本的素质，就是承认之前的错误，上下共担转型期压力，同甘共苦才是领导者的样子。

如果只想着管理轻松，继续按照经济上升期的习惯向下转嫁压力，允许拿到金融支持的融创地产打人，就算是亮亮丽君这样的好人，也总有绷不住的一天。到那时候，从全省吸引过来的优秀年轻人就不一定是社会发展的正面因素了。

最后提醒各位观众，本周四之前，我还要更新一节媒体课程，需要提高交流效率的观众，可以试试我的付费课。

673睡前消息到此结束，“睡前消息编辑部”和“睡前人间”公众号正常更新，视频同步在微博“睡前视频基地”。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