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王安石

君讳平¹，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²。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³，而自少卓荦不羁⁴，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⁵，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⁶、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⁷，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⁸，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尝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⁹。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¹⁰，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¹¹；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铭曰：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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¹讳：古代不直接说别人名字，而加一“讳”字，表尊敬。

²泰州海陵县：今江苏省泰县。主簿：县令副手，主管簿籍文书。

³兄元：许平兄长许元。朝廷命官，历任扬州、越州、泰州知州。

⁴卓荦：卓越出群。不羁：旷达而不拘谨。

⁵宝元：宋仁宗年号（1038—1040）。

⁶范文正公：名仲淹，字希文，苏州吴县人。为宋名臣。

⁷郑文肃公：名戬，字天休，苏州吴县人。

⁸太庙斋郎：太庙祭祀时主持的小吏。

⁹龃龉（jǔyǔ）：这里指政治意见不合。

¹⁰右武：崇尚武道。

¹¹不仕：没有做官。

【译文】

先生名平，字秉之，姓许。我曾经编过他的家谱，他就是家谱上边所说的现在任泰州海陵县的主簿。先生不但与兄长许元相互友爱并被天下称赞，而且从少年时就超出一般人，很放达而不受拘谨，擅长辩论，与哥哥都因富有才智谋略而被当世的大人先生所器重。仁宗宝元年间，朝廷开设方略科，以招纳天下具有特异才能的人才。当时陕西大帅范文正公范仲淹、郑文肃公郑戬，争相写信推荐先生，于是被征召进京应试，结果被任命为太庙斋郎，不久被选派做泰州海陵县主簿。朝中的大臣多荐举先生有雄才大略，应该任用做重要的事以考验他，不应该把他放置在州、县做一般官吏。许君也曾经意气慷慨，自信自负，想有一番作为。但终究没能有一次显示自己才智的机会就死去了。唉！真令人哀伤啊！

读书人当中本来就有那种远离尘世、与世俗不合，一味按自己的意图行事的人，即使受到讽刺谩骂、嘲笑侮辱、穷苦愁困都不后悔，他们都没有一般人那种对名利的营求之心，而对后世有所期望。因此他们的失意、不合时宜也是应该的。至于那些富有机智谋略而追求功名利禄的读书人，观察时机而逢迎干谒，去营求权势和物利，而不能得志的，也难以数记。然而，才辩足以改变一切事物，却在重用游说的时代困穷；智谋足以夺取三军的统帅，却在崇尚武力的国家遭受屈辱，这种情况又怎么解释呢？唉！那些对后世有所期待，遭受困厄却不后悔的人，大概理解其中的原因吧！

许君死时五十九岁，在仁宗嘉祐某年某月某日葬于真州扬子县甘露乡某地的原上。夫人姓李。长子名瓌，没有做官；次子名璋，任真州司户参军；三子名琦，任太庙斋郎；四子名琳，中了进士。五个女儿，已经出嫁的两个，一个嫁于进士周奉先，一个嫁于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墓碑上的铭文是：有人提拔而任用他，没有谁排挤而阻碍他。唉！许君却死于海陵县主簿这样微小的官位上，是什么人使他这样的呢？

【评析】

许平是终身不得志的普通官吏。这篇墓志铭主要哀悼许平有才能而屈居下位之悲剧。最后铭文只二十余字，概括许平一生遭遇，隐含强烈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