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常一样,早晨,秋生走着去公司上班。接近永江时,秋生闻到了空气中特有的海腥味。永江的出口是大海,海水会通过潮汐灌入永江,江水带着咸味,阳光一照,海的气味会更浓烈一些。有一些人在往永江边跑,秋生猜想,江边可能出事了,即便是盛夏也难以抵御人们围观的热情。

昨天晚上,秋生偷偷溜进剧场看了夏生的新戏。他没告诉任何人。当他看到夏生和母亲同台演出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母亲怎么会登台演戏?一会儿他见怪不怪了,在母亲身上出什么幺蛾子都不足为奇。戏很精彩,秋生看录像时发现的一些问题都得到了改善。母亲还是保持着对戏曲的敏锐感受。

秋生怀着温柔之心看完了母亲和夏生主演的戏。秋生承认母亲身上天生具有一种让人原谅她的气质。母亲身上有一堆毛病,她自私、说谎、逃避责任,可她一旦穿上戏服,站到观众面前,这些毛病顿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的光芒让这些毛病显得无足轻重。这大概是母亲如此折腾还能走到今天的原因。

过了老江桥,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在马路的转弯处出现了。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不知道这男人想干什么。人世间时有死结,但也总能找到解决之道。秋生想了想,朝那人走去。男人对秋生发出古怪的微笑。秋生注意到这个丑陋男人的目光依旧带着冷酷和高傲。秋生站在那人面前,无话找话:“这鬼天气,越来越闷热了,从前可没这么热的。”那人对秋生搭讪没感到奇怪,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没有回答秋生。天很蓝,有几朵白云在天边一动不动。好像是为了让那人看清他的脸,秋生蹲了下来,说:“还认得我吗?”那人一脸严肃看着秋生,一会儿突然笑了,他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这儿坏了,被人打坏了,什么都记不得了。”秋生说:“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喝一杯?”那人低下头,看着人行道,几只蚂蚁在人行道砖块的缝隙间爬行,那人伸手把其中的一只掐死。他抬起头,轻声说:“我和你不认识,为何要坐在一起喝酒?”秋生很失望,既然这男人假装不认识自己,只好算了。人生的死结常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梦幻泡影,如露如电,皆生于一念。秋生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走了。

快到公司时,秋生回头朝那边张望,一个瘦长的家伙在问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些什么事。不过从两人的表情看,他们显然是不认识的。秋生注意到那瘦长的家伙有一只眼睛好像患了白内障。

秋生进办公室,站在办公室窗口,看着街上的一切。他看到在办公室东边那个路边公园里母亲正神色紧张地往这边张望。秋生想,也许上次对母亲太过分了,母亲不敢再进公司。脱了戏服的母亲光芒不再,瘦弱,苍老,缩小了一号。母亲老了,孤单了,可她终究是位母亲,不管以前她多么折腾,老了总还是想得到儿女们的认同。一会儿,秋生看到那个瘦长的家伙出现在公园里,母亲向那家伙走去。

秋生吩咐保镖把母亲接上来。当他再次站到窗前时,母亲在街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