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监委弹劾通电的反响
打响第一炮的是:1931年4月30日,邓泽如、林森、萧佛成、古应芬等四人以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名义发出弹劾蒋介石通电,历数蒋的罪行:一是起用政学系杨永泰之流;二是陷害许崇智;三是非法扣押胡汉民。其罪行“无一不以个人地位为前提,久置党国大计于不顾”,并披露胡被囚事件的真相,指出:“胡汉民同志以国民会议不应议及约法,与蒋主张不合,被其监视。蒋犹出席纪念周演讲党员自由问题,且公然指胡同志不能出京,其非法捕禁,已为中外人士所共知。”“蒋氏与胡同志为同列,究以何职权而得逮捕监禁中央重要人员。”“夫以一国之元首,不惜躬身毁法,乃以约法号召天下,其谁信之?”通电号召“爱护党国诸同志,急起图亡”,要求将蒋撤职查办。 [64]
邓泽如等四人是在国民党内有着相当地位的元老,又都是中央监察委员,林森还是胡汉民囚禁后被南京举为代替胡做立法院长的人选。由他们四人联名提出弹劾,其影响自然远非一般人的意见所可比拟。受此影响,当日上海公债市场价格暴跌。 [65]
第二天,汪精卫首先通电响应,并表示:“此仍讨蒋之最后一着,吾人惟有相与戮力,以期得最后之成功”。 [66]
引起更大震撼的是,四监委通电后三天,以陈济棠为首的广东将领十数人在5月3日联名发表的反蒋通电。他们声称:“今蒋氏罪恶贯盈,神人共愤,四海之内,愿与偕亡。”“如蒋中正不亟引退,仍欲负固以暴力维持其地位,则济棠生性恬澹,权力意气之争,向所不屑,耿耿此心,只为党国争存亡,为天下留正气,正义所在,义无反顾。” [67] 陈济棠还调集军队,沿边界布防。广东是国民革命的策源地,又是重要的财赋之区,陈济棠手握重兵,这一通电发出,全国为之震动。
5月11日,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等也发表讨蒋通电,宣称:“蒋中正包藏祸心,自盘踞南京中央以来,窃党祸国,无恶不作。”“粤方友军已仗义继起通电讨贼,揭破蒋氏历年祸国祸党种种罪恶。本军业经下令动员,尤望全国民众、党中同志及各方革命袍泽,乘时奋起,会师长江,底定金陵。” [68]
这样一来,两广连成一片,反蒋运动声势大振,在政治上形成了对蒋介石很不利的局面。
蒋介石收到四监委弹劾电后,曾感慨道:“通电对余声罪致讨,余始以其非军阀,为监委,故辞职引咎,以为自白之地。继思剿匪将士与国民会议二事,如余辞职,必受影响,国即绝望矣。”故决定坚不辞职,呈请中央监察委员会审查。 [69]
5月1日,针对四监委弹劾电,蒋介石致函中央监察委员会,“请求中央彻底查办”,并表示:“如中正果有应得之罪,即请决议处分,提请中央执行委员会公决执行。中正理当静候查办,服从党命,绝不稍有恋栈。” [70] 为了尽快平息反蒋势力,顺利举行国民会议,蒋介石于同日主持召开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临时会议,决议通过训政时期约法草案。“关于两粤事,因重要问题仍在展堂之自由问题……结果决定请展堂出席国民会议,并电粤解释误会。” [71] 次日,吴铁城奉命致电粤方古应芬,称:
展公与介公间知好,偶有违言,朝夕不难如故。现介公及中央同志,均决坚请展公即日出席国民会议,共商国事,外间谣诼,当可不辩自解……凡所陈报,弟负全责,望即释除误会,安定人心,共维大局。 [72]
当天,古应芬复电吴铁城表示只要释放胡汉民,“则南方决无乱事”。 [73] 而此时孙科仍滞留上海,尚未决心同蒋决裂。孙的态度对蒋至为重要。5月4日,吴铁城又奉蒋命到沪劝说孙科,“谓公(指蒋)对粤变决从党中解决,不用军事政治手段,并以科与党关系至深,于危急关头,不当消极相督责。” [74] 从吴铁城转述的蒋介石态度中,孙科顿感身价倍增,一时又想充当宁粤间的调解人,缓和双方的紧张局势,于是电蒋表示:“科意今日第一急着,即在先恢复展公之完全自由,则此后各事,自易解决。”同时,他也对蒋发泄了不满:
历代各国元首罪己事本寻常,况属革命党员自讼自劾,尤丈夫光明磊落之事。国难方殷,无任何一人所能独荷,必赖全党忠实同志本昨死今生之义,精诚团结,分工合作,共同负责。然后党国前途、统一建设,庶乎有豸……鄙意倘蒙鉴纳,则后此奔走斡旋之劳,苟有驱策不敢辞也。 [75]
汤山事件之后,首先起来打出反蒋旗号的部分重要人物
随后,孙科致电古应芬、陈济棠表示:“弟思之再四,当此祸迫眉睫,苟利党国,汤火不辞,调停之责,再不容卸……务乞兄等在粤力持静默,安定人心,勿使时局急趋横决,至难收拾,是所盼祷。” [76] 然而,就在吴铁城赴沪的当天(5月4日),以吴稚晖、张静江、蔡元培、李石曾为首的中央监察委员会复函蒋介石称:“邓泽如等三十日电,其语皆摭拾浮意,任意指斥,深可骇诧,且未合正式弹劾手续,业经本会集议,请蔡元培、张静江、吴稚晖等同志电复邓等,问是否失于检点,公暂勿深究。” [77]
由于有了中央监察委员会的明确支持,蒋介石对于四监委的弹劾案就可以有了交代。于是,“介石对于恢复展公(自由)又有变计”。对于此事,作为蒋氏亲信的邵元冲也无奈地感叹道:“百尔君子,不恒其德,或承其羞,其何能淑?” [78] 而蒋则在当日国府纪念周演讲时信心十足地表示:
有许多反动分子也许想以广东一隅之地反抗中央,而形成其割据形势。他们以为本党自民二以后,都是以广东为革命的根据地,继续革命工作与军阀奋斗,所以也想拿着广东来反抗中央。殊不知现在的情形和以前完全不同。当年总理之所以能以广东为革命的,实在有许多原因……第一,过去的事实都证明,一切反动分子无论是桂系、改组派,都是为怎么自利而捣乱,绝对没有甚么主义;第二,过去叛逆都是在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分子,因一时利害,共同暂时联合起来,一旦利害冲突,立刻就会火并。我们试看他们过去的行为,时聚时散,忽合忽离,就可知他们无组织;第三,反动分子绝对没有像总理这样伟大的革命领袖。固然他们的行动全然是反革命的,不能算是革命。但是连反革命的领袖,反动分子也可以说寻不出一个。我们看看他们既无主义,又无组织,更无领袖。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要以广州一隅来反抗中央,绝对是不可能的,绝对是站不住的……即使或有人想利用这个机会阴谋叛乱,我相信他们不出数月也必会自己消灭的。 [79]
5月4日当晚(即国民会议召开前夜),蒋介石在吴稚晖的劝说下主动登门“拜访”胡汉民,请胡出席国民会议,但并未言及恢复其自由和职务。胡汉民深知在这种情况下出席会议,无非只是为蒋粉饰太平,自然表示决不参加,并对蒋说:“国事非同儿戏,我更不是三尺童子,岂能听人吩咐。国民会议我要出席,用不着请,我不愿出席,虽请亦徒然。今日尚有我说话余地吗?” [80] 双方会晤仅15分钟。事后蒋在日记中写道:“始见似甚不悦,中则互相含泪,终则似甚勉强也。但为党国统一计,不能不刎颈以交也。但余未有请求其私语,亦不必要也……访胡一事,为余一生之至难能的事,但访后自觉欢慰,忍人之所不能忍,耐人之所不能耐也。” [81]
蒋碰了这个钉子后,仍按自己原定计划在5月5日召开国民会议,通过《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以此加强他对政权的垄断。蒋还借国民会议作为打击反蒋各派的武器,痛骂陈济棠“不服党的命令,借题违反中央,想联合张桂军、改组派,盘踞广东,以谋反抗,丧心病狂,势将为陈炯明第二”。 [82] 他原以为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将事态平息下去,很有把握地说:
古应芬等通电,似以监委资格劾本人,而手续不合……故本人对此电绝不计较。如仅用监委资格讲话,当不起其他纠纷。如有武人弄兵,相信中央可不用一兵,在最短期内平乱,不虞动摇时局。 [83]
在蒋的授意下,何应钦、何成濬、何键、鲁涤平四将领也致电陈济棠,要他“悬崖勒马”“舍刀成佛”。 [84] 蒋还利用国民会议先后通过《拥护和平统一案》《严重警告陈济棠促其悔悟以保和平统一案》《慰勉国民政府蒋主席中正案》,假借民意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打击异己势力。《拥护和平统一案》宣称:
本会敢代表全体国民昭告中外:自今以后,凡个人或团体消极或积极谋破坏和平与统一者,即为违背国家根本大法之民贼。国民政府……当行使全体国民所授予之权力,用最迅捷妥善之方法,执行严厉之制裁。 [85]
从表面上看,反蒋各派已多次被蒋介石打败,蒋的地位似乎已很牢固。但蒋只是依靠武力和分化收买手段挫败他的政治对手,并没有赢得人心;相反,他在铲除异己方面无所不用其极,虽然奏效于一时,却使更多人感到寒心,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从而集结起一股更加强大的反蒋暗流。各派代表人物仍然散处各地,窥测风向,伺机再起。他们彼此间虽然存在着种种矛盾冲突,但在反对蒋介石集权,希望保持或夺回权力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
孙科
陈友仁
5月18日,吴稚晖等人再次奉命赴沪劝说孙科、王宠惠回京。 [86] 此时,国民会议已经闭幕,约法已经通过,胡汉民的自由却没有恢复,这一切也使孙科对蒋介石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对于孙科此时的态度,吴稚晖曾亲笔致函蒋介石称:
今与石曾、静江、亮畴自五时同往哲生宅谈至八时半……亮畴默不作声,看来彼知调停甚难,决计远离……哲生言中央制度,最好主席当如卡列宁,绝对不问事,责任在行政长官,主席不兼总司令,应设军事会为公平支配。大家言事实相去甚远……看彼情形知道粤方联汪已变了骑虎之势,彼亦感觉十分困难毫无结果而散。
看到一点情形:彼虽未积极拉拢汪之事,仿佛联汪亦所与闻;第二,彼亦有不满意中央组织之处;第三,彼尚知开战无把握,故正在躇踌,未毅然赴粤。弟等来时亦不想在哲身上有何调停之结果,不过姑一探真相而已。现在真相未必即如此,或亦不无可供参考之处。 [87]
就在吴稚晖等人劝说孙科返宁的当天,邓演达、陈友仁也“力劝孙不可上蒋的圈套”,“主张坚决反蒋”。于是孙科不再犹豫,同陈友仁、许崇智三人秘密离沪赴粤。 [88] 据天津报纸载:
孙科之赴港,系在二十一日晚,几无人知晓。李、吴诸人对新闻记者虽屡称孙氏之去粤曾对彼表示,系为调停,然既属调停而往,何以行时无人知晓?最后所闻,孙之行,直是借某国人之力,保送上浅间丸。因孙前曾有过两次图乘轮赴港,均因租界某种有力人之阻,未能成行。故此次不能不借重某国人以收一帆风顺之功。 [89]
从孙科所乘的“浅间丸”看,报载所说的“某国人”,似是日本人。但据马超俊回忆:孙科“由沪启程时,杜月笙派专轮护送孙氏由法租界登轮”。 [90] 而此时的孙科不但自己反蒋,又叫听他话的张惠长(时任国民政府航空署署长)带走宁方一批战机飞往广州。 [91] 据说,“南京方面飞机近闻逃走四十余架,训练部长马超俊亦走”。 [92] 当蒋介石得知孙科出走的消息后,立即电令在香港的欧阳驹:“此间只知哲生养(22日)晨由沪到港,未知其到港后之言行如何?请详告。” [93] 蒋对孙科加入粤方的行为,极为愤慨,曾叹道:“生子莫生阿斗也。可叹。” [94]
除了孙科等人投入粤方阵营外,甚至连一贯支持蒋介石的戴季陶也于国民会议开幕前一周请假半年, [95] 以示消极。戴氏原计划到外地休养,据说“戴季陶、魏道明三次均未能走脱”。 [96] 直到国民会议结束后的5月18日才成功离京。戴氏此举,颇令蒋氏寒心。蒋感慨道:“季陶悲观消极,见之心伤。本党分子非积极争权利,则消极悲观,而欲求一中和坚忍者,未之得也。此总理所以辛苦一生以长逝也。如此党之干部焉得不败也。” [97]
5月24日,孙科、陈友仁、许崇智自上海到香港后,会合汪精卫等同赴广州。 [98] 25日,由国民党元老唐绍仪领衔,邓泽如、古应芬、林森、萧佛成、汪兆铭、孙科、陈济棠、许崇智、李宗仁、陈友仁、陈策、林云陔、李文范等联名通电,列举蒋介石篡党窃国罪状后,以最后通牒的方式限令蒋“四十八小时以内,即行引退”,并称:“如执事置若罔闻,仍欲凭借暴力以遂私图,则执事一人实为破坏和平之戎首。何去何从,惟执事图之。” [99]
汪精卫、孙科等人抵达广州的当日即出席广东省党部纪念周,并针对南京中央和蒋介石个人分别发表了措辞强硬的演讲。汪精卫的演讲以推翻南京独裁政权为中心,而孙科更在演说中指责蒋介石为“疫鼠”,正式公开他同南京的对立,并号召粤方武装反蒋:
和平方法,欲蒋觉悟,无异对牛弹琴;欲蒋下野,又无异与虎谋皮。兄弟以为和平已不可能,则不当投鼠忌器。因蒋不是寻常老鼠,而是一个疫鼠,传染甚速,倘我们不忍些痛,急扑杀之,举行大扫除,则非全国皆亡不可。故我们要认定正是大举扫除的时候,不是投鼠忌器的时候。广东方面的同志能举义声讨,决心努力进行,所以兄弟特由上海跑回参加。惟有一点重要者,则望各位同志对于以前之相左离合,概视为旧账不算,从新结合起来,一致倒蒋,重建党国。 [100]
至此,双方的对峙已无回旋余地,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