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项羽的马与灰姑娘的马车
在性别舆论中，比女权主义传播更尴尬的是“女强人传播”。
女强人被污名化为一种恐怖的动物，不仅男人不喜欢，也不招很多女同胞待见。女人是弱者，女性解放的目标不就是成为强者吗？那为什么女性一旦成为强者，反而全世界都不满意了呢？
女权主义者认为这是男权世界的阴谋，男权世界刻意要把女性打扮成男性的附属品，只有小鸟依人、巧笑倩兮的女子才能被男性世界接纳。
女强人的传播客观上面临着一种困境，女性本来是弱者，却以强者的形象出现，非常容易给人错愕、错位的感觉。不过，并非所有的反差都给人不舒服的感觉，比如小孩子学大人讲话，女孩子女扮男装，等等，同样是错位反差却让很多人忍俊不禁或者眼前一亮。为什么独独女强人从弱者转变为强者，就让人难以接受呢？
难道女性永远只适合弱者的形象吗？难道女性不能自立自强吗？为什么女性一旦自立自强，就会遭到形象的扭曲呢？
现实生活中就有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女主角本来可以依附男性，但她偏偏不愿意，她所有的努力都是要摆脱男性的依附者形象，塑造一个独立自主、自立自强的女性形象—— 她就是田朴珺！
2008年汶川地震，王石的一篇博客让万科股价在不到一个月蒸发掉了300多亿元人民币。我曾经预言，王石还会在舆论场上栽跟头，理由就是迄今为止对“捐款门”的所有分析总结，王石并没有抓到他败笔的要害。“知道错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所以，他还会再次犯错。”这是我的结论！
果然，若干年后，王石再次出事。
王石和宝能系的博弈并不稀奇，这样的故事，在商战中屡见不鲜。但稀奇的是，作为受害者的王石并没有受到普遍的同情，曾经的媒体宠儿几乎沦落到被人一边倒地“落井下石”。
王石和宝能系的争端在舆论场的实质，不再是企业与企业的故事，而是企业家与女明星的故事！
王石、田朴珺的故事最让人搞不懂的就是，作为爱打抱不平的舆论场到底同情谁？如果大家认为是王石在这一场婚姻中吃亏，为什么“你抢了年轻人的女朋友，年轻人抢了你的公司”这样的段子会走红？如果大家认为是田朴珺在这一场婚姻中吃亏，为什么网络上一众网友对田朴珺“心机满满谋取上位”表示不满呢？
一场不对称的婚姻必有吃亏的一方会获得舆论的普遍同情。但王石和田朴珺的问题是，两个人都被塑造成占便宜的一方，结果两个人都不讨好，都是舆论传播的失败者！
舆论为什么会两头吃？王石和田朴珺在舆论场中到底败在哪里？
好多人认为这是企业家找女明星的原罪，最有代表性的言论就是“民营企业家泡女明星必死”。传说中万通集团创始人冯仑预言：“凡是男性企业家开始追逐女明星，这家企业就离死不远了。”
显然，企业家与女明星的模式错位被舆论夸大了。多少女明星嫁入豪门后，男方的事业更加蒸蒸日上，为什么田朴珺就不行？男人创业成功后离异再婚的也大有人在，为什么王石却不行？不爱江山爱美人，每每被民间传为美谈，为什么王石、田朴珺不行？
王石的故事传播，有着非常好的剧情。爬山—— 挑战自我，哈佛大学—— 永远学习，“笨笨红烧肉”—— 普通人的欢乐，这些都是很好的心灵鸡汤、爱的故事，王石的率性和任性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本书一直在强调，只有和生命体验相连接的东西才最容易传播。王石的经历很好地验证了这句话，他所有大面积的传播内容几乎都和生命体验有关。不过，他也证明了另一点：最容易传播的未必是最好的传播，哪怕是和生命体验相关的！
王石的爬山求学、率性任性，在过去都是美谈，为什么跟田朴珺在一起后，就变成不务正业、经营不当呢？当王石四面楚歌时，人们很自然地把他所有的失败都归因于女人。红颜祸水论再次上演。
四面楚歌的鼻祖是项羽，但项羽越是倒霉，女生越是同情。“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隔了多少年，项羽依旧能打动女诗人的芳心，而成就霸业者刘邦却真的不是女人的菜。
王石舆论场的全部失败，可以通过与项羽的比较中找到答案！
同样是四面楚歌，舆论场上，王石到底应该从项羽那里学到什么？我们看一看项羽在垓下之围时留下的诗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在最后关头，关注的是四个东西：第一个是自己的力和气，第二个是时运，第三个是马，第四个是女人。
项羽的诗中没有刘邦，王石自己的舆论中却全是宝能！
我们可以理解，迫于舆论的压力，王石不太可能像项羽直呼虞姬那样，心疼地喊着自己的女人。这也是王石无法像项羽那般打动女粉丝的原因。
再看田朴珺的舆论表述，她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在与王石进行切割，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行！具体表现为：
在有王石前，我就很行！
有了王石，我不靠他也行！
现在王石没有我，他不行！
其一，“在有王石前，我就很行！”
无论是经商还是投资地产，众人都在猜测，这些成就究竟是田朴珺自己的智慧所得，还是依靠了王石的帮助。但田朴珺写文出来澄清：“姥姥教会我怎么使用钱。她说，‘盛世的翡翠，战时的黄金’，意思是经济好的时候，可以买些翡翠，价格总是会涨的。一旦打仗或经济衰退，一定要买黄金。是她告诉我，看经济兴衰，有时要看翡翠价格的起落。她跟我说这些道理时，我才上小学。但多年以后，她的‘钱经’还影响着我。”一句话，赚钱的本事是姥姥教的！
其二，“有了王石，我不靠他也行！”
田朴珺自称总结了一套具有独立人格女友应该做的“行为准则”，其中包括“不会小鸟依人腻在你身旁”“不会监督你的行踪”等，最重要的一条是“工作永远比男友或老公重要”。“我喜欢掌控自己、不依附他人的感觉，让我非常有安全感。”田朴珺说，“有他没他，我都能活。”
其三，“现在王石没有我，他不行！”
田朴珺撰文表达王石对她的依赖：
平日里，我和王老师各自忙工作，他时而英国，时而深圳，我时而美国，时而上海，能在北京相聚的时光显得弥足珍贵。一次恰好他回北京，只有两天时间，而我必须要去上海。我想争取当天往返，无奈约见的第二批工作对象次日上午才可以见面，一天半的时间眼看就要扑在了工作上，只好撇下王老师。
正在上海开会时，王老师的电话打过来：“我饿了，没有饭吃……”
开会时接电话本就已经不算礼貌，且是这种琐事，当着那么多工作对象回答这样的问题，只能让我显得更加尴尬，于是，我把回复伪装得尽量像答复一件工作：“我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打这个电话应该可以解决。”
于是，我将家附近餐厅的订餐电话发给了他。
几分钟后，他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刚刚问了，人家今天不送外卖了，该怎么办？”
我气得哭笑不得，只好压低嗓门说：“冰箱里有面包，自己拿了吃。我在开会呢，不要再打电话了。”
随即，挂线，关机！
田朴珺和当年的韩寒犯了同一个错误：那就是试图证明自己的成功与关系密切的人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把这种愚蠢的做法称为“舆论的徒痕切”（徒劳的痕迹切割）。韩寒试图证明自己的作品没有父亲的痕迹，别人如何会相信呢？同样，田朴珺试图证明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靠个人的努力，没有王石的痕迹，又怎么可能令人信服？在莎士比亚的戏剧《威尼斯商人》里，鲍西亚对付夏洛克一剑封喉的台词：“你可以割肉，但不能带一滴血。”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和你关系密切的人，想要把他切割得没有任何痕迹，比登天还难。
田朴珺也好，韩寒也好，曾经有舆论大厦最好的建构机会，但他们都视而不见。结果，他们被舆论的另一方牵着鼻子走，一步一步陷进“舆论的徒痕切”的坑。他们费尽心机做的一切努力，就是试图在自己成功的大厦中切割掉父亲或男友的痕迹。殊不知，成功的大厦就是混凝土组成的。没有这些沙子、石头，就没有你。承认这一切并不可耻，反而证明一个人知道历史有源、人生有本。
田朴珺天天挂在嘴上的就是独立，独立，独立，甚至还得了“独立女性”奖。女性追求独立，的确没有错。但追求独立是一件事，拼命证明独立又是另外一件事，很可能走向目的的反面。
田朴珺本应是个传播高手，她爆出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够被广泛传播，但遗憾的是，这些细节引发的效果往往走到了目的的反面。她不知道事事必言独立，处处证明独立，舆论的结果可能适得其反。生活的逻辑和舆论的逻辑并不一样。
田朴珺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那些嫁给成功男性的女人，难道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躲在男人的后面不出来吗？不作不会死，说的就是她们吗？
田朴珺不妨学习一下马英九的夫人周美青。她在台湾的美誉度超过马英九，也不因为马英九政治地位的得失而改变她的公众形象，人们公认她是台湾最独立的女性。但她真没有天天喊独立，也没有要切割和马英九的关系，更没有天天说工作事业、财务独立，她只做了一件事就够了。在马英九当选台湾地区领导人后，她仍然坚持挤公交车上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证明女性独立的了。选举造势晚会上，她嫌马英九对支持者诚意不够，强压马英九的头向场下鞠躬，表现出她的强势，但好评如潮。因为周美青自己为马英九拜票时，也是对每一个人都90度鞠躬，连绿营的名嘴都看了心疼：这样拜票的话，腰是会受不了的……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事业有成的男性并没有错。对中国城镇女青年影响最深的一部外国小说，可能就是《简·爱》。但她们不知道，《简·爱》是一部可以学着做，却不可以学着进行舆论表达的小说。
女性草根如何逆袭成为社会精英，公众传播最应该学的是一部童话作品——《灰姑娘》。
田朴珺真正的形象问题，错就错在不应该时时刻刻以“独立”作为自己的舆论诉求，这些都是误读《简·爱》小说给害的。要知道，灰姑娘从来不把独立作为自己的舆论诉求，她只需要表现自己一个优秀的品质就够了，那就是善良。
读《灰姑娘》的童话，人们最容易被那只水晶鞋吸引，却常常忽略了灰姑娘的马车，那是灰姑娘能够进入王宫的唯一交通工具，这个马车就是由一群弱势群体变成的：它们是老鼠和南瓜。在灰姑娘身边，永远少不了的人物就是那些弱者朋友，他们是小市民和小动物，灰姑娘对他们好，他们也对灰姑娘好！
真相终于大白，你发现田朴珺的故事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由南瓜和老鼠变成的马车！王石、田朴珺这一对企业家和女明星，作为生活场的强者，他们导演的舆论大戏里，有弱势群体的好朋友吗？
王石、田朴珺的故事告诉我们，女强人并不是不可以传播，而是如何传播。如果在一个女强人的故事里，充满的都是强者的符号，从来没有由南瓜和老鼠变成的马车，从来没有和弱势群体相连接，那么，灰姑娘就变成了坏皇后的故事，人们看到的就是她和别人比美的魔镜。
本章小结
舆论并不是真的有性别。舆论的性别是女性，不过是一个比喻，之所以要用这个比喻，只是为了更好地解释舆论的弱传播假说。弱传播假说的“四大规律”，最后都可以统一到女性的特质。我们可以通过对女性世界的理解，来更好地解释舆论的世界；我们也可以从与女性打交道的得与失，来更好地学会在舆论世界里生存发展。任何舆论现象与舆论问题，都可以从对女性的理解及相处中找到灵感。一句话，谁最善于团结女同志，谁就最善于与舆论打交道。
“舆论的小女孩”现象是一个特别值得重视的性别传播符号。当人们需要英雄、需要敌人、需要动员的时候，“舆论的小女孩”就会如期而至。反过来，当舆论的对手出现“舆论的小女孩”符号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舆论的小女孩”是一个可以与整个世界的价值相抗衡的传播符号，这是性别传播中的弱传播现象。
在性别传播中，有两个主体值得关注探讨，一个是女权主义传播，另一个是女强人传播。
女权主义传播本来拥有最好的舆论武器，为什么手握一副好牌却打得不如意呢？症结就是没有掌握舆论传播的秘诀。女权主义推动者成功地把性别歧视变为舆论的禁忌，这是性别平等进入主流舆论的标志，但遗憾的是性别平等并没有成为主流舆论的常识、背景与参照系。男女平等的实现有赖于更多男性的觉醒，甚至最终取决于男性的觉醒，而不是靠女性打赢一场对男性的舆论战争。女权主义传播者要学习借鉴圣雄甘地对种族主义的舆论抗争，集中火力，打到痛点，避免到处树敌。一个牺牲者的形象远比攻击者的形象更容易让世界觉醒。“牺牲传播”是舆论的“核电站”。
女强人的传播困境在于，女性本来是弱者，却要扮演强者示人。它之所以被妖魔化，就是因为女强人太想丢掉弱者的形象，与弱者形象相隔离，结果得到的恰恰是舆论的反效果。女强人并不是不能传播，而是如何传播。女强人并不是不能扮演强者，而是扮演了强者后，不要忘记还要与弱势群体相连接。特别是从弱者成长为强者的女性，要知道你是坐着“舆论的灰姑娘马车”通往强者之路的，千万不要丢掉“弱传播”这个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