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金陵凤凰台
《江南通志》:凤凰台,在江宁府城内之西南隅,犹有陂陀,尚可登览。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台,山曰凤台山,里曰凤凰里。《珊瑚钩诗话》:金陵凤凰台,在城之东南,四顾江山,下窥井邑,古今题咏,惟谪仙为绝唱。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一]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一水中分白鹭洲。[三]总为浮云能蔽日,[四]长安不见使人愁。
[一]吴宫,谓孙权建都时所造宫室。《景定建康志》:三山,在城西南五十七里,周回四里,高二十九丈。
[二]《舆地志》云:其山积石森郁,滨于大江,三峰排列,南北相连,故号“三山”。陆放翁《入蜀记》:三山,自石头及凤凰台望之,杳杳有无中耳,及过其下,则距金陵才五十余里。
[三]史正志《二水亭记》:秦淮源出句容、溧水两山,自方山合流,至建业贯城中而西,以达于江。有洲横截其间,李太白所谓“二水中分白鹭洲”是也。《一统志》:白鹭洲,在应天府西南江中。
[四]《陆子新语》:“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
刘后村曰:古人服善,李白登黄鹤楼,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语,至金陵乃用《凤凰台》诗以拟之。今观二诗,真敌手棋也。《瀛奎律髓》:太白此诗与崔颢《黄鹤楼》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此诗以“凤凰台”为名,不过起两句,已尽之矣。下六句乃登台而观望之景也。三、四怀古人之不见,五、六、七、八咏今日之景而慨帝都之不可见,登台而望,所感深矣。田子艺曰:人知李白《凤凰台》、《鹦鹉洲》出于《黄鹤楼》,不知崔颢又出于《龙池篇》。沈诗五龙、二池、四天,崔诗三黄鹤、二去、二、二人、二悠悠、历历、萋萋,李诗三凤、二凰、二台、又三鹦鹉、二江、三洲、二青,四篇机杼一轴,天锦烂然,各用叠字成章,尤奇绝也。赵宦光曰:《诗原》引沈佺期《龙池篇》云:“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微。邸第楼台多气色,君王凫雁有光辉。为报寰中百川水,来朝此地莫东归。”崔颢笃好之,先抉其格,作《雁门胡人歌》云:“高山代郡东接燕,雁门胡人家近边。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烽湿作烟。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家眠。”自分无以尚之,别作《黄鹤楼》诗云:“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然后直出云卿之上,视《龙池》直俚谈耳!李白压到不敢措词,别题《鹦鹉洲》云:“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而自分调不若也,于心终不降,又作《凤凰台》云:“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然后可以雁行无愧矣。按:前后五篇,并古风也。而后人以《龙池》题作“篇”,《雁门》题作“歌”,遂入之古体,《黄鹤》、《鹦鹉》、《凤凰》入之近体,非也。弇州、元瑞亦举崔颢《雁门胡人歌》及沈佺期《龙池篇》,谓当与《黄鹤》同调,不当一置之律,二置之古也。按:《黄鹤》诗,调取之《龙池》,格取之《雁门》。李之拟崔,《鹦鹉》取其格,《凤凰》取其调。徐柏山谓李白《鹦鹉洲》诗全效崔颢《黄鹤》,《凤凰》非其正拟也。予则以为,论字句《鹦鹉》逼真,论格调则《鹦鹉》卑弱,略非《凤凰》、《黄鹤》敌手。当是太白既赋《鹦鹉》,不慊而更转高调。调故可以相颉颃,而语稍粗矣。二诗皆本之崔,然《鹦鹉》不敢出也。又曰:《黄鹤》、《凤凰》相敌在何处?《黄鹤》第四句方成调,《凤凰》第二句即成调。不有后句,二诗首唱皆浅稚语耳。调当让崔,格则逊李。颢虽高出,不免四句已尽,后半首别是一律,前半则古绝也。《邵氏闻见后录》:欧阳公每哦太白“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之句,曰杜子美不道也。予谓约以子美律诗,“青天外”正可以“白鹭洲”作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