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安州李长史书
今湖广之德安府，在唐时为安州，地属淮南道。州设长史一人，正五品上。
白，嵚崎历落可笑人也。[一]虽然，颇尝览千载，观百家，[二]至于圣贤，相似厥众，则有若似于仲尼，[三]纪信似于高祖，[四]牢之似于无忌，[五]宋玉似于屈原。[六]而遥观君侯，[七]窃疑魏洽，便欲趋就，临然举鞭，迟疑之间，未及回避。且理有疑误而成过，事有形似而类真，惟大雅含弘，[八]方能恕之也。
[一]《晋书》：桓彝，字茂伦，雅为周所重。尝叹曰：“茂伦嵚崎历落，固可笑人也。”
[二]《汉书》：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颜师古注：“百家，谓诸子杂说。”
[三]《史记》：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
[四]《史记》、《汉书》载纪信诳楚事，不言其貌似高祖。惟《白帖》云纪信貌似汉王，乘黄屋车，左纛，诈称汉王出降项羽。不详出于何书，要必有所本。
[五]《晋书》：何无忌，刘牢之之甥，酷似其舅。
[六]《襄阳耆旧传》：宋玉识音而善文，襄王好乐而爱赋，既美其才，而憎其似屈原也，曰：“子盍从俗，使楚人贵子之德乎?”
[七]《汉书注》：如淳曰：《汉仪注》：列侯为丞相，称君侯。师古曰：《杨恽传》丘常谓恽为君侯，是则通呼列侯之尊称耳，非必在于丞相也。
[八]卢谌《赠刘琨诗序》：“大雅含弘，量苞山薮。”
白少颇周慎，[一]忝闻义方，[二]入暗室而无欺，[三]属昏行而不变。[四]今小人履疑误形似之迹，君侯流恺悌矜恤之恩。[五]戢秋霜之威，[六]布冬日之爱。[七]睟容有穆，[八]怒颜不彰。虽将军息恨于长孺之前，[九]此无惭德；司空受揖于元淑之际，[十]彼未为贤。一言见冤，九死非谢。[十一]
[一]《后汉书》：“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嵇康诗：“万石周慎，安亲保荣。”周慎，谓周详审慎也。
[二]《左传》：“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邢昺曰：“方，犹道也。”
[三]《南史·梁简文帝纪》：弗欺暗室，岂况三光。又阮长之为中书郎，直省，夜往邻省，误着屐出阁，依事自列。门下以暗夜人不知，不受列。长之固遣送曰：“一生不侮暗室。”
[四]《列女传》：卫灵公与夫人夜坐，闻车辚辚，至阙而止，过阙复有声。公问夫人曰：“知此为谁?”夫人曰：“此蘧伯玉也。”公曰：“何以知之?”夫人曰：“妾闻礼下公门，式路马，所以广敬也。夫忠臣与孝子，不为昭昭变节，不为冥冥惰行。蘧伯玉，卫之贤大夫也，仁而有智，敬于事上，此其人必不以暗昧废礼，是以知之。”刘勰《新论》：蘧瑗不以昏行变节。
[五]《诗·小雅》：“既见君子，孔燕岂弟。”《毛传》曰：“岂，乐；弟，易也。”
[六]荀悦《申鉴》：“喜如春阳，怒如秋霜。”《十六国春秋》：去秋霜之威，垂三春之泽。
[七]《左传》：“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杜预注：“冬日可爱，夏日可畏也。”
[八]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睟容有穆，宾仪式序。”张铣注：“睟，润泽之貌也。穆，和也。”
[九]《汉书》：汲黯，字长孺，为人性倨少礼。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或说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贵，诚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以朝廷所疑，过黯加于平日。
[十]《后汉书》：赵壹，字符叔，汉阳西县人。光和元年举郡上计，到京师。是时司徒袁逢受计，计吏数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视，壹独长揖而已。逢望而异之，命左右往让之，曰：“下郡计吏，而揖三公，何也?”对曰：“昔郦食其长揖汉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即敛衽下堂，延置上坐。因问西方事，大悦。顾谓坐中曰：“此汉阳赵元叔也，朝臣莫有过之者，吾请为诸君分坐。”坐者皆属观。或用其事。司空受揖，事未详。司空当是司徒，元淑当是元叔之误，未可知也。
[十一]《楚辞》：“虽九死其犹未悔。”
白孤剑谁托，[一]悲歌自怜，迫栖惶，[二]席不暇暖。[三]寄绝国而何仰，[四]若浮云而无依，南徙莫从，北游失路。远客汝海，[五]近还郧城。[六]昨遇故人，饮以狂药。[七]一酌一笑，陶然乐酣，困河朔之清觞，[八]饫中山之醇酎。[九]属早日初眩，晨霾未收，[十]乏离朱之明，[十一]昧王戎之视。[十二]青白其眼，[十三]瞢而前行，[十四]亦何异抗庄公之轮，怒螳螂之臂，御者趋召，明其是非，[十五]入门鞠躬，精魄飞散。昔徐邈缘醉而赏，魏王却以为贤；[十六]无盐因丑而获，齐君待之逾厚。[十七]白妄人也，安能比之。上挂《国风》相鼠之讥，[十八]下怀《周易》履虎之惧。[十九]愍以固陋，礼而遣之。幸容宁越之辜，[二十]深荷王公之德。铭刻心骨，退思狂，[二一]五情冰炭，[二二]罔知所措。昼愧于影，夜惭于魄，启处不遑，[二三]战跼无地。
[一]陈子昂诗：“孤剑将何托，长谣塞上风。”
[二]班固《答宾戏》：“圣哲之治，栖栖遑遑。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李善注：“栖遑，不安居之意也。”
[三]韦昭曰：“暖，温也，言坐不暖席也。”《淮南子》：“墨子无暖席。”高诱曰：“坐席不至于温，历行诸国，汲汲于行道也。”《宋书》：“灶不得黔，席未暇暖。”
[四]绝国，谓远地，见六卷注。
[五]汝海，见十三卷注。
[六]《史记·正义》：《括地志》云：安州安陆县城，本春秋时郧国城。杜预《春秋经传集解》：郧国，在江夏云杜县东南，有郧城。郧城，即郧城也，古字通用。
[七]《晋书》：长水校尉孙季舒尝与石崇酣燕，慢傲过度，崇欲表免之。裴楷闻之，谓崇曰：“足下饮人狂药，责人正礼，不亦乖乎?”《初学记》：魏文帝《典论》曰：大驾都许，使光禄大夫刘松北镇袁绍军，与绍子弟日共宴饮。常以三伏之际，昼夜酣饮，极醉至于无知，云以避一时之暑，故河朔有避暑饮。
[八]江总《玛瑙碗赋》：“获阿宗之美宝，命河朔之名觞。”
[九]左思《魏都赋》：“醇酎中山，流湎千日。”刘渊林注：中山出好酎酒，其俗传云：昔有人曰玄石者，从中山酒家沽酒，酒家与之千日之酒，语其节度，比归百里，可至于醉。如其言饮之，至家而醉，其家不如其醉，以为死也，敛棺而葬之。中山酒家计向千日，忆曰：“玄石前来沽酒，其醉向解也。”遂往问。其邻人曰：“玄石死来三年，服已阕矣。”于是与其家至玄石冢上，掘而开其棺，玄石于是醉始解，起于棺中。其俗语曰：“玄石饮酒醉千日。”《说文》：“酎，三重醇酒也。”
[十]晨霾，早时昏雾之气。
[十一]赵岐《孟子注》：离娄，古之明目者，盖以为黄帝时人也。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索之。离朱，即离娄也。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
[十二]《晋书》：王戎幼而颖悟，神彩秀彻，视日不眩。裴楷见而目之，曰：“戎眼烂烂如岩下电。”
[十三]又《晋书》：阮籍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
[十四]《韵会》：“瞢，目不明也。”
[十五]《韩诗外传》：齐庄公出猎，有螳螂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对曰：“此螳螂也。其为虫，知进而不知退，不量力而轻就敌。”庄公曰：“以为人，必为天下勇士矣。”于是掉头避之，而勇士归焉。《庄子》：“汝不见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十六]《魏志》：徐邈为尚书郎，时科酒禁，而邈私饮，至于沉醉。校士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太祖甚怒。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文帝践祚，车驾幸许昌，问邈曰：“颇复中圣人否?”邈对曰：“昔子反毙于阳谷，御叔罚于饮酒。臣嗜同二子，不能自惩，时复中之。然宿瘤以丑见传，而臣以醉见识。”帝大笑，顾左右曰：“名不虚立。”
[十七]无盐丑女，见四卷注。
[十八]《诗·国风》：“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十九]《周易》：“履虎尾，咥人，凶。”
[二十]《世说》：王安期作东海郡。吏录一犯夜人来，王问何处来，云：“从师家受书还，不觉日晚。”王曰：“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归家。
[二一]《广韵》：愆，过也，俗作
[二二]五情，见二卷注。郭象《庄子注》：“喜惧战于胸中，固已结冰炭于五藏矣。”
[二三]《诗·小雅》：“王事靡盬，不遑启处。”《毛传》云：“遑，暇。启，跪。处，居也。”
伏惟君侯，明夺秋月，和均韶风，[一]扫尘词场，振发文雅。陆机作太康之杰士，[二]未可比肩；[三]曹植为建安之雄才，[四]惟堪捧驾。天下豪俊，翕然趋风，白之不敏，窃慕余论。
[一]《南齐书》：挺清誉于弱龄，发韶风于早日。韶风，和风也。
[二]钟嵘《诗品》：陈思为建安之杰，陆机为太康之英。太康，西晋年号，时则有左思、潘岳、二张、二陆之时。
[三]《说苑》：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
[四]建安，汉末年号，时则有曹氏父子及邺中七子之诗。
何图叔夜潦倒，不切于事情；[一]正平猖狂，自贻于耻辱。[二]一忤容色，终身厚颜，[三]敢昧负荆，请罪门下。[四]傥免以训责，恤其愚蒙，如能伏剑结缨，[五]谢君侯之德。
[一]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
[二]《后汉书》：祢衡，字正平。孔融深爱其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以其才名，不欲杀之。闻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因大会宾客，试阅音节。诸史过者，皆令脱其故衣，更着岑牟单绞之服。次至衡，衡方为渔阳掺挝，蹀而前，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衡进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衡曰：“诺。”于是先解袒衣，次释余服，裸身而立，徐取岑牟单绞而着之。复参挝而去，颜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三]孔稚圭《北山移文》：“芳杜厚颜，薜荔蒙耻。”
[四]《史记》：“廉颇肉袒负荆，至蔺相如门谢罪。”《索隐》曰：“负荆者，荆，楚也，可以为鞭者也。”
[五]《左传》：魏绛将伏剑，士鲂张老止之。孔颖达《正义》：“将伏剑，谓仰剑刃，身伏其上而取死也。”《左传》：太子下石乞、孟黡黡敌子路，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江淹《上建平王书》：“结缨伏剑，少谢万一。”犹云杀身以报德也。
敢以近所为《春游救苦寺》诗[一]一首十韵、《石岩寺》诗一首八韵、《上杨都尉》诗一首三十韵，辞旨狂野，贵露下情，轻干视听，幸乞详览。
[一]《方舆胜览》：救苦寺，在常德府西四里，今名胜业院。李白有《春游救苦寺》诗。今考集中，三诗皆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