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出 债饵
〖赵皮鞋〗(丑带净上)现做财主公,又遇鸡鸣狗盗雄。巧偷财物助家翁,更向这银山添个矿。
(笑介)该发积,该发积,想妓思嫖都有益。家私尽卷入门来,只少婚书三两笔。饶他人会呷西风,当不得我口内西风又会把人吸。
我赵钱孙为想娶妾,费了多少心机,再寻不着。只说我妻宫不济,遇不着个标致妇人,谁想倒为财运太高,要我等这一宗赔钱的巧货。昨日与常近财商议,被他献出奇谋,不费小本,而且先收重利;又被这个伶俐管家,从旁助一妙计,不愁犯罪,而可拿定收功。果然扮做两个恶鬼,走到他家,把银钱首饰、衣服器皿,尽数卷了回来。料想他没穿少吃,走不上天,毕竟要来寻我。且等老常走到,再想个妙法等他。
〖前腔〗(副净上)小试偷摸工,谁料家私便不穷。从今渐把势来充,归并了钱财成一统。
(见介)老员外,昨日的计较好不好?
(丑)好到极处。
(净)若不亏我助计,此时正在官司吃棒哩!
(副净)原亏了你,果然想得不差。
(丑)是便是了。如今那两个女子可曾露些借债的口风?你知道我赵员外的性格,拿东西出手,极其性缓;要东西进门,又是极其性急的。这桩事情,依旧在你们身上,各想妙计出来。
〖犯湖兵〗从前智巧都奇中,再把机谋运用。引他钻入牢笼,不怕红鸾运不通。这几日呵,想得我寸心儿如蚱蜢,皮肤内有一万个小毛虫,痒教人似疯。
(副净)不劳费心,钓钩儿放在嘴边,只要他吞下肚去。今日早间,那老婆子走来央我,被我故意作难,说了几句明推暗就的话。少不得我前脚走到,他后脚自会赶来。且听我道:
〖前腔〗种他田便用他家种,只要把犁锄略动。念从来急事反要从容,使不着偷香心性猛。任他将听耸,你推开手只当耳边风,我自有针儿待缝!
(净)我且问你,他来借债的时节,那张文契该是怎么样写?
(副净)少不得是张借券。
(净笑介)这就错起了。万一他心上的人来,替他连本连利一概还清,把人带了回去,岂不是一场空想?
〖三仙桥〗枉说机谋善用,笑你一处处留些空。把心机费尽,代人留爱宠。(副净)既然如此,又要用着你了,你就想出法来。(净)我对你讲,要做这般勾当,那“良心”二字就使不着了。全要施歹心将笔头弄,先写下,愿贽女文书一通,早放在衣袖儿中。(副净)放在袖里做甚么?(净)这张文书,定要把他女儿的身子写在上面,方才有用。只怕他未必肯依,故此要你先写一张,藏在袖内,到临用花押的时节,从袖子里面换将出来。他只管押字,那里知道另是一张?你说此计好不好?(丑)果然好计,又想得不差!(净)只消他纤手儿才一动,向茧纸上兔毫边,留下了伊行笔踪,就不怕事成空!准备着乘鸾跨凤,终不然倒说个口是迹笔如风,去倩个盲刀笔,写状词把人控?
(丑)说得有理。趁他不曾到,先写起来。
(净取纸笔与副净写介)
〖锁南枝〗(老旦上)遭时蹇,叹计穷,匆匆走来干素封。来此已是赵家门首常阿爷在里面么?(副净出见介)原来是你,到此何干?(老旦)赶来央你借贷,难道方才讲过的话,就忘了么?可怜我一朝无米进喉咙,全仗你慈心动。那位财主在家么?央你引我进去,见他一见。(副净)在便在家,他那有功夫见你?(老旦)也知道,财主家,多贵冗,望扶持,觅些空。
(副净)也罢,就随我进来。
(进介)老员外,这个妇人就是要来借债的,可怜他一分好家私都被阴兵偷摄了去。求你积个阴德,借他几两。
(丑)我家银子虽多,从不肯借与妇人,恐怕后来难讨,你去总承别个罢。
(老旦)念小妇是难中之人,求老员外方便一二。
〖前腔换头〗乡官不怜念,娘儿命实凶。既当修行施舍,又可觅利生财,一事成双用。这救命钱,原不同,赖分文,定遭横。
(丑对副净介)这等,你去问他,要借多少银子,把甚么物件做抵头?
(副净)我起先问过了,房产田地都没有,止得一个女儿,却是件破碎家伙。你须要认货买货,到日后试验出来,却不要埋怨我。
(老旦)小女是许过人家的,不便写在纸上,只立一张借契便了。
(丑)这使不得。既然如此,打发他去罢。
(老旦)常阿爹,烦你担待一担待,我是决不失信的。
(副净)他住在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管下,料想赖不去,借与他不妨。
(丑)这等,要借多少?
(老旦)二十两罢。
(丑)我家不放小债,多则论千,少则论百,那几十两银子不好记账。这等,你且去罢。
(老旦)既然如此,就是五十两。
(副净)索性写上一百,到后来好还。(付纸笔介)
(老旦)我字便识得几个,却不会动笔,烦你代写了罢。
(副净写介)
〖孝顺歌〗挥残管,快似风,从来保人书最工。写完了,你自己看一看。(老旦看介)写得是。借笔过来,待我押花字。(副净)且慢些,也要送与债主看一看。白镪异青铜,他怎肯糊涂便交送?须呈阿翁。(一面送丑看,一面取前纸偷换介)(副净捏纸,令老旦押字,押毕即送丑,令丑收介)(丑)如今兑银子与他。(净付银介)(丑)银子都是细丝,叫他自己看一看。验取分明,莫教胡哄。日后来偿,休憎我估计偏工!
银子交付明白,我要进去了。正是:有钱使得鬼动,无钱唤不得人来。这一纸文书到手,不怕你走上天街。(先下)
(副净)把中人钱秤出来,省得我上门取讨,又要打搅你不便。
(净)连我们的使费一发也清楚了罢。
(老旦)共该多少?
(副净)中人钱只要加三。
(净)我们的使费只要加二。
(老旦)呀!这等说起来,竟要分去一半了。
〖前腔换头〗穷人经不起,还求秉至公。(副净)没有我中人,如何借得银子出来?这叫做恩义钱,一厘也少我不得!出入但凭中,我这千金担儿重,加三也不凶。(净)自古道看山吃山,看水吃水。一个财主门下,极少也有二三十个家人,你这二十两银子秤出来,分不上一两一个。这是公道不去的了,还有甚么讲得?这公道生涯,只当把心田耕种。你不见宦族豪奴,还无端嚼诈孤穷!
——快些秤出来,不要耽搁了工夫,还讨一场没趣。
(副净)何须秤得,方才是两锭元宝,只消拿一锭过来,我和你分就是了。
(强从老旦袖中摸出介)银子取出来了,求你全些体面,不要难为他。
(净)有这等没良心的妇人,若不亏那一锭元宝,你娘儿两口,怕不去沿门叫化?好生拿回家养命,不要浪费了。宦门大叔凶如虎,我这财主家僮健似牛。
(副净)若不是会解释的中人全体面,你还要吃他一顿饱拳头。(同净下)
(老旦)嗳!这是那里说起,止得五十两实在银子,倒写下一百两借票。只当是魔劫之后,又遭一番魔劫了,总是命该如此。回去罢。
〖尾声〗前生孽障有千钧重,致今世推移不动,遇着的野鬼家人都是一样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