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体关系的发展
罗伊是一个健壮的黑人男孩，他第一次被送到儿童精神病院时还不到 9岁。他有逃学和轻微纵火的记录，曾多次被送往不同的寄养家庭，但养父母都反映他是一个难以管束的小孩。有记录显示，他会无端地发脾气，并且会百般辱骂他的养父母。但是罗伊被送到医院的主要原因是他患上了一种精神科上被称为乱食症的进食障碍。
在各种影响儿童的进食障碍中，乱食症是最让人难以理解的一种。与暴食症一样，乱食症的主要表现也是狼吞虎咽。但与暴食症不同的是，暴食症的主要特征是进食大量的食物，而乱食症的主要特征是进食不能吃的东西。患有乱食症的儿童会啃咬家具、吞咽垃圾，甚至从墙上撕下报纸来满足似乎永远无法满足的食欲。
罗伊也不例外。被分配来照料他的儿童工作者说，他几次三番地试图吃粉笔、蜡笔以及其他不能吃的东西。他们不停地掰开他的嘴巴取出这些东西，而这也是他们惟一能控制他的事了，
让我们看看罗伊的乱食症背后的原始情景。临床记录显示，这个男孩在幼年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抚养他。他的父亲是一个酗酒者，很少在他身边。他的母亲是一个妓女，在罗伊出生后不久就抛弃了这个家庭。因此他没有机会体验与一个稳定抚养者的关系。抚养，尤其是来自母亲的抚养，事实上是不存在的。
Object Relatians Therapy
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理论、实务与案例
罗伊所知道的“母亲们”是在亲生母亲离开之后，与父亲亲密交往的不同女人。有关这些女人的信息只是粗略的，并且没有一个人给予过罗伊丝毫母亲般的照顾。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罗伊的生活，但当罗伊的父亲厌倦了她们或者她们厌倦了罗伊的父亲之后，她们便立刻离开。在某个冬日，父亲也离开了，只剩下三岁大的、吓得不知所措的罗伊被锁在冰冷的公寓里，独自哭泣，并忍受饥饿。
直到三天后，才有一个邻居听到了这孩子悲哀的哭声，并叫来了警察。当他们进入公寓后，看到罗伊坐在厨房地板的中央，正在吃用汤匙从墙上刮
下的石膏碎片。在他的旁边还有一袋吃了一半的垃圾，且到处都散落着食物的残屑和碎纸片。
尽管警察当局和社会工作机构付出了很大努力寻找，但也没有找到罗伊的父母亲。州政府成了罗伊的监护人，罗伊在不同的寄养家庭中度过了六年的时间。虽然有一些寄养父母非常有爱心且很用心地照料他，但他仍成为一个难以应对的孩子。社工人员说他会在受到轻微激惹后便攻击养父母，并且在学校里也常常与人打架。他的老师们也对他的行为感到绝望。
乱食症就是在罗伊这段动荡不安的早期生活中的某个时间发展起来的。接二连三的养父母都提到罗伊那股不可控制地要进食不可吃的食物的冲动。在罗伊患有乱食症的诊断被确定后，医生们试图通过门诊治疗罗伊的乱食症。但毫无用处，他的乱食症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并且罗伊也越来越难以被安置在寄养家庭里。最终，罗伊被安置进了儿童精神病院。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与罗伊见面的。当时我是一名实习心理医生，而罗伊是分配给我的最初几个个案中的一个。就像你会猜想到的一样，我并没有受到罗伊张开双臂的欢迎。罗伊对任何人都心存怀疑，尤其是对那些试图接近他的人。对我，他也不例外。他对我要接近他的努力还以暴怒的咒骂，并且试图逃离治疗室。
任何进展都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取得。对所有年幼的儿童来说，进展的取得并不是通过谈话而是通过游戏来获得的。在治疗的最早期，罗伊便明显地表现出了对画画的热爱。一天，在进入治疗室后，我发现罗伊的目光
30
第2章 客体关系的发展
注视着房间远处角落的一块黑板。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开端，于是给了罗伊一支粉笔，鼓励他画下他想画的任何东西。
这个举动立刻使罗伊向后退了几步。他已经习惯了人们从他的手中夺取粉笔，唯恐他会把它吃掉。而有人居然会给他粉笔或蜡笔这一事实，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震动。不过他仍然接过了粉笔，并开始画画。从那一天起，罗伊花了很多时间在纸上画出他的思想和感受。
罗伊在治疗早期阶段画的图画是他内心骚动的写实代表。一幅早期的图画显示的是一艘船在浩淼的水面上航行。在这幅图画中（见图 2.1）有很多飞机，每架飞机都向这艘船发射雨点般的炸弹，并且用机关枪扫射它。与船并行的是两艘正在向它发射鱼雷的潜水艇。被围攻的船也开火反击。到这幅图画完成的时候，纸面上交叉着子弹、鱼雷和炮弹，完全是一片混乱的攻击画面。
图 2.1
随着治疗的进展，罗伊的画也变得不那么紊乱，在画中开始出现人。当我和罗伊走得越来越近时，罗伊开始将我画在他的图画中，但我在画中的形
31
Obiect Relatians Therapy
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理论、实务与案例
象并非总是好的。在罗伊早期画的一幅画中，我在画面的一端，罗伊在画面
的另一端用魔爪一般的手阻止着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在一幅治疗后期的画中，画面描绘的是冬天的场景，罗伊在雪地里拉雪撬，而我站在离他非常近的地方。
罗伊在治疗中画的所有图画中，有一幅画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尤其深刻。那是一幅画有月亮的图画，月亮上充满了火山口和火山（见图 2.2）。正要起飞的不同颜色的太空船盘旋在月亮贫瘠的表面上。尽管第一眼看上去，画面呈现的是一幅令人非常快乐的场景，但仔细一看却发现恰恰相反。有一个很小的人藏在火山口之间的一个裂缝中。很明显，他是被正要起飞的太空船抛弃了，被留下来独自生活。罗伊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皆在他的图画中被沉痛地表达了出来。
图 2.2
罗伊的图画作品提供了沟通的平台，治疗得以在这个平台上进行。通过探索与每幅图画相关的情感，我可以触及隐藏在他满腔怒火背后的被遗弃的感觉，从而帮助他更好地控制他的愤怒，这样就不会影响他与他人的关系。尽管如此，在我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治疗部分是与这些图画相关的一件特殊
32
第2章
客体关系的发展事情。
那件事情发生在某天我正要开始与罗伊的一次治疗时。当我刚进入我们会面的房间，我便发现罗伊面对着墙，站在一个角落里，他的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体的两侧。从我这边可以看到，他的一只手正玩弄着一支粉笔，而他画画的黑板则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看到这一情景，我便被搞糊涂了。一瞬间，我认为罗伊可能又发作了乱食症，而这一症状在前面的治疗中已经基本消失了。但是当罗伊转过身来面对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正发生着一些不同的事情。
迎面而来的情景令我心碎。那一时刻，我几乎没有认出罗伊来。他看起来那么绝望而又不知所措，他将粉笔捻成了细小的白色粉末，全部涂在脸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白色的小幽灵。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泪水流过之处，冲走了粉笔末，露出了棕色的皮肤。他孤独地站在那里，看起来非常可怜。
我走过去，把他抱在了怀里，直到他停止了哭泣。过了一会，他告诉了我发生的事情。很显然，他费了很长时间试图弄明白他的父母为何离开他。对这一问题，他思考了很久。在思考的过程中，他变得非常困惑和沮丧。在努力搞清他混乱的思想和感受时，他推断，一定是因为他是一个黑人，父母才会离开他的。
于是基于他想到的这个原因，他觉得一切便变得可以理解了。住院的很多其他儿童都是白人，他们的父母都陪在他们身边。而他却是在探访日无人来探访的少数几个孩子之一。在努力去探索他的父母为何离开他的过程中，他推断一定是因为他的肤色的原因。成为黑人，一定意味着他是坏孩子。假如他是白人，他可能会受到欢迎；假如他是白人，他或许可以对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感觉好一些。
分裂与个体的发展
什么叫“好”？什么叫“坏”？ “好的”感觉和“坏的”感觉源自哪里？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些问题不太容易回答，哲学家和神学家已经同这
33
Obiect Relatians Therapy
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理论、实务与案例
些问题纠缠多年也没有定论。直到最近，临床工作者才开始试着将这些问题与复杂的临床现象联系起来，并思考如何将它们纳入人类的精神构成中。
在罗伊的例子中，对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的关注与个人是否有可取之处的感受密切联系在一起，这一点是非常明显的。在这个例子中，对被抛弃的恐惧也确实根植于真实的被抛弃。但是，被人爱和被人接纳的问题是所有客体关系普遍深入的部分，无关乎身体上是否真的被抛弃，这一点仍在争议中。儿童和成人都非常关心自己是否被人接纳，这些关心在其根本上是“好”与“坏”的内在冲突。
在上一章里我们说到，“好的”和“坏的”自我映像的两极化在当代客体关系思想中占据主要地位。在本章，我们要强调的是，好和坏的分裂不仅构成了人类功能上强有力且深入的动力，而且在人际意识中也产生了深度而扩散的分裂。分裂在成熟过程中以它自己的表达方式显示了儿童从极端依赖到心理上的自主的转变。
因此，本章的重点放在作为主要的发展动力的分裂上面。我们将描述人际关系分裂的四个阶段。前三个阶段构成了分裂的儿童表达，第四个阶段则延伸到了成人期和成人关系中的现象。要说明的是，我们的切入点是母子关系，因为分裂正是在这种关系中发生并扩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