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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个男人在流冰之海死了,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当时,作为目击者的只有纸谷一人,这也是事实。
不过,藤野所说的跟夫人所说的虽然大致相近,却有着微妙的差别。
照藤野所说,织部之死只是一个纯粹的意外事故,他乘坐在流冰上,不料脚底下一滑,不幸落入海中而丧命。而夫人却并没有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因为虽然和心爱的人订了婚,但最终却发现对方爱的并不是自己。
到底哪个才是真相?如今,织部本人已经不在,更不可能对质了。
但是,有一点却是无可置疑的,那就是纸谷当时就在现场。当时的详情,纸谷一定知道得更多一些。
“纸谷先生是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的?”
“是自杀,还是事故?”
“关于这个,他什么也没说。”
夫人望着雪中的庭院,缓缓地转过脸来,说道:
“他说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回头看的时候,织部先生人已经掉进海里了。”
“马上救的话不行吗?”
“当然也想救的吧,但是冰是在漂流着的,够不到呀。”
美砂的脑海里,浮现出静寂的沧海上,两个男人互相呼唤着却生死相隔的情景。
“这么说,是意外事故?”
“确实只能说,他坐在流冰的前面,织部坐在后面,掉进海里的那一瞬间没看见。”
“流冰被海水冲刷变薄,也会碎裂的吧?”美砂说出藤野所说的理由。
“听我丈夫说,冰块的突出部分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乘在上面的人如果注意的话,应该可以察觉得到的。”
“那么还是自杀?”
“嗯,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没有什么根据。也许就像大家所说的,他还是因为冰块碎裂,掉进海里死的吧。”
夫人说到这里,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红茶。
究竟是意外事故而死,还是自杀而死,都跟自己毫无关系。美砂一面这样想,一面又禁不住觉得,若真是自杀,织部倒是怪可怜的……
因为失恋而自杀,美砂原本是瞧不起的,觉得这种人太脆弱。但是想到这是全身心都投入到冰的研究中的男人的一片纯情,又似乎觉得不能一概而论。想到这里,就更加觉得织部令人同情。
“假如是自杀的话,那么真正杀死他的就是那个女的了。”
想着想着,美砂不禁怨恨起那个叫仁科的女人来。
“那样讲对仁科也太残忍了吧。”
“可她明明喜欢别的人,还是跟织部订婚了嘛。”
“所以说,那是织部单方面硬促成的。”
“可是……”
即使是男人单方面硬促成的,女人只要明确地拒绝,也不可能订婚的呀。男人之所以觉得能够达成结婚的目的,一定是女人让他感觉到存在那种希望。
“是吗?”
美砂还是不能接受。
“反正,自杀只是我们的猜测,跟那件事情没有关系。”
“‘我们’?就是说,伯伯也那样认为的吗?”
“一开始的时候是的。”
对织部了解颇深的教授和夫人都觉得有可能是自杀,也许事实就如他们所猜测的。而纸谷知道织部是自杀的,感到自己难辞其咎,所以才一直不愿离开鄂霍次克海的吧。美砂的怀疑更加深了。
“那个叫仁科的,她去过纹别吗?”
“去过一次。”
“是去见织部吧?”
“不是的。她和朋友两人去那里玩的。”
“是在冬天?”
“好像是一月份吧。织部就是在那之后大约过了两个月死的。”
“那时候纸谷也在吗?”
“是的……”
大概就是那时,织部突然发现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中另有所属,而纸谷也在那个时候,感觉到了朋友的女友对自己怀有好感吧。
不管怎样说,这次旅行似乎在织部和纸谷之间,给了他们某种决定性的东西。
“那个女的爱纸谷先生,是真的吗?”
“这个……”
夫人好像很为难似的,视线落在桌子上,隔了片刻才答道:
“杏子曾对我们这么说过。”
“杏子?”
“就是仁科啦。”夫人解释道。
“她说喜欢纸谷先生,想跟纸谷先生结婚?”
“嗯,她没有这样说,只是说不想跟织部先生结婚。问她什么原因,最后她才说是因为这个。”
“那就跟纸谷先生结婚嘛。”
“可是后来没多久就出了那件事情。”
夫人站起身,端起电热水壶往茶杯里重新倒满水。美砂转眼看了看明亮的阳台,等夫人坐下后又问道:
“那个杏子现在在干什么?”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美砂微微感到一丝的嫉妒。
“应该就在札幌哟。”
“一个人吗?”
“不,那之后她很快就从教研室辞职,结婚了。”
“结婚?”美砂手端茶杯,望着夫人,“什么时候?”
“好像是三年前吧,还给我们寄来了请柬呢。丈夫是个经营滑冰场还有饭店的企业家。”
流冰研究者和企业家,杏子竟然轻易地就能从爱一个男人转而爱上另一个男人。尽管说女人如此也无可厚非,但是美砂却觉得不能原谅这种变心。
“那么说,她已经把织部先生和纸谷先生完全……”
“因为有那件事情的缘故,我想不可能彻底忘记吧?不过,人家现在已经结婚了……”
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想说,即使彻底忘掉也是理所当然的。
美砂点点头,视线又朝阳台转去。明亮的阳光下,玻璃窗上挂满了水滴。餐具柜上的座钟显示时间是一点半。
这是一个宁静而闲适的冬日午后。
身处这里,回想鄂霍次克的寒冷夕景,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可是美砂啊,你好像对这事很在意啊?”
“因为在鄂霍次克的时候,看冰冷冰冷的冰看得太多了。”
美砂正说着,门铃响了起来。
“是伯伯吧?”
夫人点点头,朝玄关走去。美砂将手放在领口,坐直了身体。
“哟,已经回来了?”
明峰教授脱下大衣交给夫人,随即来到客厅。
美砂赶紧站起身,鞠躬行礼道:“又来打扰了。”
“怎么样,流冰?”
“太漂亮了!”
“她说等下次流冰开始漂流的时候,还想再去看呢。”夫人在一旁插嘴道。
“是真的?”
教授调谑地笑了笑,在美砂对面坐下来。
“听说你吃天鹅了?”
“是谁说的?”
“是不是吧?反正我可是有办法得到情报的。”
“美砂吃天鹅了?”夫人一面倒茶一面吃惊地问道。
“不是的,伯母。是纸谷先生刚好捡到一只被人射杀的天鹅,跟鱼一块儿煮成暖锅,叫我跟他们一起吃的。”
“不管怎么样美砂好像非常受欢迎呢。”
“没有的事……”
“大家都希望你再多待一阵呢。”
“那当然,美砂又年轻又漂亮嘛。”
“他们开玩笑的。”
“不不,是真的。大家都等着你下次再去呢。”教授笑眯眯地点燃一支香烟。
是谁把这些告诉教授的?藤野,还是加贺?纸谷到稚内去了,所以应该不会是他。
“还坐车到网走去了?”
“是藤野开车送我去的。”
连这些细节都知道,看来是藤野告的密。可是,藤野没有把自己昨天下午乘坐快车回札幌的事告诉教授吧?他要是说的话,那么自己今天才返回札幌的谎话就不攻自破了。
美砂不安起来。幸好教授没有往这方面问。
“那家伙没乱开车吧?”
“没有,一点儿都没乱开。”
“到底是载了美女,开起来不一样啊。”
“哎,你还没吃午饭吧?”这时夫人问道。
“是啊。庆祝一下美砂平安返回,到外面去吃吧。”
“美砂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那好,马上出发吧!”性急的教授说着立即站起身。
“等一等,出去吃的话也得让我换换衣服什么的呀。”
“老太婆了,再怎么打扮还不是都一样。”
“是啊是啊。”夫人不悦地回道,怏怏地走向里间。
美砂目送着夫人进去,羡慕地对教授说道:“伯伯,听说您是在冰原上向伯母求婚的,太浪漫了!”
突然一转的话题,令教授猝不及防,像是吃了一惊,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
“叫伯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向她求婚,伯伯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老太婆跟你说了些什么,其实她大冬天的去了好几次,我真拿她没办法!”
教授吐了口烟,将话题又岔开道:“你真想春天再去?”
“真的想去看冰原碎裂后随海水漂流的景色。”
“那就是三月份了。”
“可是听说每年时间不一定呢。”
“哟,你还真的学到不少呢。”
“那当然了,对于冰我可以说也算半个权威人士了。回到东京,我还要向朋友们介绍呢。”
“那你想不想到伯伯的教研室工作?”
“我吗……”
美砂知道教授在开玩笑,但一瞬间还是吃了一惊。如果真的在教研室工作,就跟仁科杏子一样了,不止这样,说不定还能经常和纸谷见面。
“我想坐流冰漂流一下,就坐一次就可以了。”
“很冷的啊!”
“没关系,下次再来时请您带上我。”
“如果我一起去的话捎上你没问题,或者也可以托托纸谷。”
“可是他实在是冷淡得要命呢。”
“他可是个好男人啊。”
“藤野比起他来就要亲切得多了。”
美砂假装作出对纸谷毫无兴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