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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第二天,美砂中午十二点半赶到了羽田机场。
昨天晚上,纸谷曾说过乘坐下午一点钟的飞机回札幌,当时美砂没有再多问,但她知道,飞往札幌的航班只有下午一点十分日航的一班和四十分钟之后全日空的一班。
不管他乘坐的是哪一班,十二点半赶到羽田机场,一定能见到纸谷。
昨晚那样的分别实在令人感觉太草草了事了,总之,纯洁得让人遗憾。
美砂出了家门才想到,自己自说自话地到机场送行,会不会给纸谷添麻烦。
昨天晚上美砂并没有说好要来送行,想必纸谷也想不到美砂会来送行。这样贸然前去,准会让他吃惊的。不,就算不在乎他是不是吃惊,假如他和别人在一起的话,岂不令人尴尬?
美砂压根儿就没考虑过纸谷有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也许和大学同学在一块儿,甚至不能排除与女人在一块儿的可能性。尽管昨晚去过纸谷的客房,看那样子应该是独自一人住宿,不大可能今天和别人一起出现在机场,但美砂心里仍然稍稍有些不安。
万一他真的与别人在一起,我只要看一眼他的身影就可以,然后就离开——真那样的话,自己的内心反倒平静了。
美砂这样说服着自己,来到羽田机场。
候机大厅里人头攒动,十分嘈杂。现在正是中午客流最拥挤的时段,加上高考马上就要来临了,大厅里有许多父母加一个年轻人的三人小团体,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是去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考生。
美砂来到国内线的出发厅,立即找到飞往札幌的服务柜台。
一点十分起飞的513航班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了,大约二十多位旅客在柜台前排成一列,队列中并没有纸谷的身影。
就在此时,美砂看见服务台旁边的告示栏上写着一则告示:“受札幌地区暴风雪影响,本次航班有可能会根据当时的天气情况而取消。”
难怪办理前往札幌的航班登机手续的服务台周围乱哄哄的。
美砂离开服务台,靠在一根柱子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办理登机手续的情形。
到底是前往札幌的航班,只见办理手续的旅客们全都穿着厚厚的外套,脖子上围着围巾。东京的天气如此晴朗,而仅仅只隔一小时航程的那片土地竟然风雪大作,真是不可思议。
美砂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差五分钟就一点了。
他这是怎么了?美砂朝候机楼入口处望去。假如乘坐这班飞机的话,再不办理登机手续就来不及了。也许,他乘坐的是下一班全日空的飞机,或者是知道了暴风雪的消息,所以才迟迟不来?
大厅里人群依旧熙来攘往,在众多普通旅客中,还有一对像是新婚旅行的乘客。
突然,一个男人急急忙忙地从远处朝服务台奔过来。身穿藏青色的大衣,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皮包。正是纸谷,他是一个人来的。
美砂等纸谷办理完登机手续,将登机卡插入胸前口袋里时,朝他走去。
“你好!我今天是来给你送行的。”
听到美砂的声音,纸谷“噢”的一声,吃惊地转过身来。因为美砂是从旁边走过来的,他刚才竟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
“我想,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谢谢你特意来送我。”
纸谷这才缓过神,定睛看着美砂。他穿着西服和大衣,但是头发依然不加修整地披散着,没有一点整发用品的痕迹。
“札幌那边好像下大雪了呢。”
“是啊……”纸谷神情沮丧地看了看服务台。
这时大厅广播里传来通知:“由于千岁机场正在汇总分析当地的气候状况,前往札幌的513航班的起飞时间有所延误,请旅客们耐心等候。”
“就算起飞也要晚点了。”
“到那边去喝点东西吧?”
纸谷朝着与服务台反方向的咖啡屋走去。
大厅里聚集的旅客越来越多。两人在咖啡屋靠里边刚刚腾出来的空位上面对面坐下,要了两杯咖啡。
“这里能知道飞机起飞的信息吗?”
“广播听得见的,不要紧。”
纸谷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火。一双硕大的手上,生长着稀疏而短粗的汗毛。
“下雪的时候,飞机跑道会很滑的吧?”
“还有能见度和视野范围也成问题呢。”
“假如航班取消的话怎么办?”
“或许到晚上雪会停下来的吧。”
虽然纸谷似乎心情乐观,不过美砂却从心底巴不得航班停飞呢。
“昨天晚上我回去之后,你很快就休息了吗?”
“稍稍看了一会儿书后睡的。”
美砂回家之后,脑子里想着纸谷的事情睡不着觉。
“我已经想好了,等流冰退去的时候,还想去纹别看看。”
“是吗?”纸谷轻轻点了点头,啜了口咖啡。
“你说我去好吗?”
“没关系啊。”
“好,我一定去。流冰离岸应该是三月末吧?”
“三月底到四月初。”
纸谷刚说完,广播里传来航班信息:“前往札幌、原定十三点十分起飞的513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旅客们抓紧时间登机。”
霎时间,美砂只觉得身体内像被抽掉了一股劲儿似的。
纸谷掐灭香烟,站起身来。美砂心想,这个人,哪怕对他说不要走,他还是会毅然决然地回到鄂霍次克去的。
两人来到大厅,前往札幌的旅客正纷纷朝二楼的二号登机口移动。
“那就再见了。”
在检查随身携带行李的安检口外,纸谷返身向美砂道别。
“路上小心。”
“谢谢!”
纸谷突然伸出手,美砂像被吸过去似的握住了那只手。
硕大、温暖的手掌。
“半途中要是又下暴风雪,不得不停飞的话,请再回来。”
“应该不要紧的吧?”
“我倒希望下暴风雪呢。”
“哟,这可难办哪。”纸谷轻轻笑了起来,随即松开手,又一次与美砂道别,“那就再见了。”说完,便快步消失在登机门内。
美砂朝着纸谷身影消失的方向又凝望了一会儿,然后才穿过大厅,走到候机楼外。
天空晴空万里,可风依旧是寒冷的。
美砂将刚刚被纸谷握住过的手插入口袋,迎着凛冽的寒风,朝东京单轨电车车站走去。
当天晚上,美砂告诉父母自己打算去北海道的事。
“怎么又要去……”母亲与其说是吃惊,更多的还是不耐烦了,“流冰就那么有看头吗?”
“真的是好壮美啊,妈妈要不要也去看看?”
“那么冷的地方,我就免了啊。”只要一听说冰,妈妈就似乎有点缩头缩脚了。
“还有,你还是一个人去吗?”
“是的,这样走起来多利落啊。”
“像你这样去好几次的,人家不嫌麻烦?”
“我不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你不是在那边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没有啊,你放心吧。”美砂竭力保持镇定。
“最近,我简直都弄不懂你究竟想干什么。”
挺好的一段相亲情缘说回绝就回绝了,一个冬天接连两次去北海道……母亲实在琢磨不透美砂如今的心思,因而对她非常生气。
“妈妈,还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美砂喝了口茶,凑近母亲的脸说道,“我想去给明峰教授当秘书……”
“秘书……”
母亲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教授的秘书,那不是说你要住到北海道去了?”
“当然啦。”
“你在胡说什么!”母亲坐正了身体,直直地盯着美砂,“你是想离家出走吗?”
“哪有那么严重啊?我只是想,自己年龄也不小了,有机会应该一个人出去独立生活一下了。”
“就算这样,也没有必要跑到北海道那么远的地方去呀。”
“不过,就在明峰伯伯和伯母的身边嘛。”
“她爸!”母亲向父亲求助,父亲刚才一直没有作声,“你也说说你的意见呀。”
美砂最近与父亲喜一郎没有过多的交流,不过父亲理智、沉静的性格正是美砂所喜欢的,况且比起母亲来,父亲对事物的看法更加大气,往往能从更高的视点去看问题。
“是你明峰伯伯说要你当秘书的吗?”被母亲一逼,父亲只好问道。
“上次伯伯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秘书,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呢。”
“假如你真的想做的话,应该向他问问清楚才是啊。”
“你是想因为那么一份工作,眼看着美砂到北海道去吗?!”母亲在旁插嘴道。
“她自己想去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啊。”
“开什么玩笑!”母亲真的急了,“就算明峰先生说好,我还是坚决反对!马上就要结婚的姑娘家,跑到那种地方去,算怎么回事呀?”
“哎哎,你冷静一下嘛。”父亲慢慢地啜口茶劝说道,“不管怎么样,让我先向明峰问清楚之后再作考虑。”
“只要明峰伯伯说行的话就没问题了,是吗?”
美砂现在所能依赖的只有父亲。
“北海道天寒地冻的,冷得要命,你一个人在那儿能行吗?”
“我不是一个人啊,还有明峰伯伯……”
美砂心里低声说道:再说离纸谷也近呀。
“我对你还要去看流冰也不赞成!”母亲改变了想法,似乎是因为美砂要去北海道居住生活,于是态度变化,变得强硬起来,“去北海道那个地方当什么秘书,慢慢变成老太婆了,看你怎么办。”
“不会的啦,明峰伯母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呢。”
“嫁到北海道去?你那么怕冷怎么吃得消?”
“我不怕冷的。再说,北海道待在家里面的话比东京还暖和呢。”
“好了好了,随你做什么!”
“那就让我去吧。”
为什么非要使劲同母亲犟呢?即使要离开家,完全可以采取更加温和的方法。心里明明清楚,可仍然无法避免冲突,这究竟是为什么?
也许只是母亲强烈反对的缘故。因为母亲说坚决反对,为了反抗,美砂才不得不表现出更加强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