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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管纸谷、杏子还有死去的织部之间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与现在的美砂都毫无关系。美砂现在想知道的,只是纸谷是否还爱着杏子。
是不是杏子结婚后,两人还一直藕断丝连?杏子是不是弃家跑到纹别去了?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么美砂将无权置喙、说三道四。
然而,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现在,美砂坚信纸谷是爱自己的。因为坚信这一点,美砂才能忍受关于纸谷过去的种种传闻,而一旦连这点也荡然无存的话,美砂将顿失立足之地。
不管怎样,美砂不想就这样置身于不清不楚的尴尬境地。
“伯母,请您马上给纹别那边打个电话问一问好吗?”美砂直视着夫人的眼睛,恳求道,“我想确认一下杏子是不是真的去了纸谷那里。”
“可是……”
“求您了。只要给纸谷的宿舍或是研究所打过去问一声,不就清楚了吗?”
可教授说过先不要慌,看一看再说,因此夫人显得犹豫不决。
“我一定要弄清楚。”
“你的心情我理解。”
“假如杏子真的去了纹别,我也就接受事实了。”
“你稍等一下,我再去往仁科先生家打个电话试试看,说不定杏子这会儿已经回家了。这种事情,有时候往往会出人意料地草草收场呢。”
夫人说罢,朝店门口旁的电话机走去。
美砂眼睛盯着桌子,早已无心再吃剩下的寿司。
即使有再多的理由,身为妻子,抛弃家庭尾随别的男人而去,也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完全是不负责任。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美砂扬起脸,看见夫人仍拎着听筒,贴住耳边在通着话。
莫非杏子回家了,就像夫人所说的,只是夫妻间一场普通的拌嘴?
“要不要给您续茶?”
掌柜的隔着柜台对美砂招呼道。
“麻烦了。”
美砂将还剩些茶的茶碗往前推了推。不知什么时候起,柜台前的客人已经走了一半。
不一会儿工夫,一名女服务员端着热茶过来了。
“谢谢!”
美砂颔首谢过女服务员,这时夫人也打完电话回到桌旁。她愁眉不展,脸上露出怪讶的神情。
“怎么了?”
夫人缓缓地在椅子上坐稳,随后说道:“真让人大吃一惊呢,她果然去了纹别。”
一瞬间,美砂呆呆地望着夫人。
“真叫人不敢相信……”看起来夫人也吃惊不小,她原本光洁的脸上显得灰蒙蒙的,“怎么也想象不出……”
“怎么知道她是去了纹别呢?”美砂尽力装作镇静地问道。
“仁科先生往纹别的旅馆一个个都打电话去询问过了,结果,说是她在一个叫小山的旅馆……”
“啊!”
“你知道?她昨天就在那儿住了一晚。”
“那现在人呢?”
“不清楚……对仁科先生来说,他只要知道杏子去了纹别就已经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这样他心里也就踏实了。”
将别人的鸡犬不宁置之脑后于不顾,杏子和纸谷此时在做什么呢?或许,两人正一起眺望着波涛翻滚的鄂霍次克海吧?
想到这里,美砂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用双手撑住了脸颊。
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人的一生哪,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夫人喃喃自语道,既是想安慰美砂,同时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事态,“我想杏子可能只是毫无目的地去那里的……”
“伯母,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噢,是吗?”夫人点着头,自己先站了起来。
出了店门,美砂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双手插入大衣口袋,一个人在初冬的夜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好了。被车子轧死也无所谓了,被歹徒袭击也毫不畏惧。
美砂甚至巴不得发生点什么事才好。
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美砂脑海里又浮现出纸谷和杏子在一起的情景。
这会儿杏子是不是正在纸谷的宿舍公寓里,两人头挨头说着话?或许纸谷正拥抱着杏子?假如真是这样的话,她绝不能容忍纸谷,不能容忍这样不纯洁的人。
霎时间,美砂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仿佛有铙钹在颅内乱响一气,震得美砂晕头转向,脑子一片空白。
一面嗫嚅着温柔的话语,一面却一直抛不开对杏子的思念,这样的男人再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了。谁喜欢这样的男人,就让谁抢去好了。美砂在心里叫着、骂着,泪水却不住地从眼眶中溢出来。此刻,她已经不知道委屈,也没有悲哀的感觉,只是任由眼泪哗哗地流淌。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八点多了。
冬夜寒气袭人,不打开暖炉觉得有点冷,可是美砂却顾不得,她裹紧大衣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浑身瘫软。
什么也不想做。
床铺、枕头、桌子……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勾起美砂悲哀的感觉。残留着与纸谷在一起的记忆的所有东西,都让她心里陡觉委屈。到底该怎么办?美砂不知道怎样才能平息自己越来越郁怒狂章的心绪。
美砂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冲出门,奔下楼梯。
楼梯口旁有部公用电话。美砂将身上所有的十元硬币全部投进去,拨通了号码:01582……
纸谷在纹别宿舍公寓的电话号码,她不用翻看通讯录就能背出来。
此刻,美砂只想听到纸谷的声音,只想对他说些什么,不顾一切地抱怨、痛骂,美砂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有话非说不可,不吐难平。
拨了号码,将听筒靠近耳朵,里边传来信号声,随即铃声响起。像低沉的笛声一般的铃声响了好几次,五次、六次、十几次……可依旧无人接听。
纸谷上哪儿去了?难道真的和杏子一道外出了?美砂不禁又展开了无穷的想象。
算了,再也不理他了……
美砂又重拨了一遍号码,确认无人应答后,她重重地挂掉了电话。
她不想回到独自一人的屋子里。此刻如果一个人待下去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保不准会疯掉。
美砂愤恨地朝四下环视了一眼,脑子里突然想到了藤野。
前阵子在道厅前与藤野分手之后,两人一直没有单独见面。在学校看不出藤野的态度有什么变化,不过经过那一夜的冲突,藤野似乎死了心,再也没有邀约过美砂。
现在给藤野打电话,也许会令他大吃一惊的,可是眼下美砂实在不想孑然一身回到公寓去,她只想谁能够在自己身边待上一会儿,虽然这样对藤野似乎有点不公平。
美砂急忙跑回屋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通讯录,重新跑下楼梯,来到公用电话旁。
在网走的时候,藤野将自己在札幌住处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美砂。大概是市内的缘故,一下子就接通了,铃声响了三声后,传来了藤野的声音。
“你好,我是竹内。”
“哦?”
“我是竹内美砂。”
“是你啊。”大概实在是出乎意料,藤野说着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会儿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有空吗?”
“刚从附近的餐馆吃完饭回来,没什么事。”
“能见个面吗?”
“当然可以。你在哪里?”
“在公寓。”
“那,在大通大街的SILO咖啡馆见吧。大概半小时后怎么样?”
“好的,我在那儿等你。”
因何心机陡转?到现在为止,自己一门心思只念着纸谷,却忽然要与别的男性会面。以前美砂尽量避免与藤野单独相处,可现在却主动打电话给他与他会面。
美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希望有个人来安慰自己,抚平自己孤寂无助的心。为此,不管是藤野还是其他什么人,她都无所谓。
美砂抓起手提包,又闯入夜幕中。
沿着刚才边流泪边走过的街道,美砂又往回走。街道上寒风冷寂,好像要下雪了。
纹别也在下雪吧?
刚把纸谷忘掉片刻,此时又浮上心头。
即使纸谷与杏子两人在一起,只期盼什么事情也不要发生……
虽然心里对纸谷憎恨不已,但却仍然无法舍弃。一面想两人的关系已经完了,一面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可是下一个瞬间,脑海里又浮现出纸谷与杏子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情景。
或许两人就这样在千里之外的鄂霍次克结合了?是不是从一开始两人就如此计划好了,杏子的离家出走,正是按部就班依计而行的结局?倘若这样,那自己又算什么呢?只是一时解闷、填补空虚的工具吗?难道自己仅仅就是这样的女人?
突然,美砂狂奔起来。
款款而行只会让她脑海里充斥各种杂七杂八的想象,让她发疯。或许,此刻美砂已经处于发疯的边缘了。
前面看得见点点明亮的灯火,那是地铁站的入口。美砂像是逃避似的,快步奔进明亮的灯火中。
将近晚上九点,驶往市中心的地铁内空荡荡的。车厢内只有一位疲倦不堪的中年男子和一对青年相对而坐。
车子启动,朝着黑黢黢的前方驶去。美砂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纸谷。
望着漆黑的车窗,美砂喃喃地对自己说道:行了,别再去想那个人了。与他有关的一切统统让它过去吧。
地铁驶出黑暗,驶进光明一片的车站。如此反复三回,驶入了大通大街站。美砂目不斜视地登上台阶,没有一丝踌躇。
现在只想快点见到藤野。只要见到藤野,或许自己的心情就能得到平复。
走出地铁站,夜幕下的街道上,开始飘起了点点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