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次日一早,曹府派人来给李绅送点心,来人受托,特意找到小福儿问有事没有,照彼此约定,他应该让锦儿来一趟,但因心已偏向魏大姊,只好有负锦儿,以“没事”相答。
到得下午,小福儿正要随着李绅到曹府,伙计领进一个中年汉子来,一身风尘,满脸于腮。小福儿细辨一辨,失声说道:“二总管,你不是伺候老爷进京了吗?怎么来了呢?”
李府的二总管温世隆,不答他的话,只问:“绅二爷呢?”
李绅已闻声迎了出来,“我在这里!”他问,“世隆,有什么要紧事吗?”
温世隆先请了安,然后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封信来,“老爷让我专程来给绅二爷送信。”他说,“还有好些话,当面跟二爷回。”
“好!”李绅接了信先不看,很体恤地说,“你先洗洗脸,喝喝茶,让他们替你找屋子歇一歇,咱们再谈。”
等伙计将温世隆领走了,李绅方始拆信,一看大感意外。信是李煦写的,只说:“平郡王麾下须有亲信,专司笔札,望侄不惮此行。详情由温世隆面述。”
这消息来得太突兀了!李绅觉得第一件事要清楚的是,到底是平郡王讷尔苏来信要人,还是出于李煦的保荐,借此将他逐得远远的?倘是后者,无非离开苏州,西北可去可不去。如果辞绝此行,今后的行止又将如何?
这些都是颇费思考的事,正在沉吟之际,征尘一卸的温世隆来了,为他细述经过。
原来李煦在正月初十启程北上,行至淮安地方,遇到平郡王府自京里下来的专差,分赴苏州、江宁送信。给李煦的信中,细述西陲的军务,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恂郡王胤祯,驻节穆乌斯乌苏,指挥若定,军务颇为顺利,宗室延信,即将进兵西藏。讷尔苏驻兵古木,是大将军的副手。机密大事,相商而行,苦于缺乏司笔札的好手,以致信函往还,不能畅所欲言。又以戎机紧要,这个司笔札的人,亦非相知有素的亲信不可。因而特地函托李煦物色,看至亲后辈中,有老成练达的,最为合适。
“老爷看了信对我说,倘说老成练达,莫过于绅二爷!就不知他肯不肯吃这趟辛苦。”温世隆说,“老爷又说,这件事关系很大,如果绅二爷肯去,可就帮了他的大忙了!”
“喔!”李绅深感欣慰,因为他叔叔不但仍旧重视他,而且看样子已不存丝毫芥蒂,不过,何以自己此行,关系甚重,对他是帮了大忙,却还待温世隆作进一步的解释。
“据平郡王府的来人说,西边除了十四爷,就数郡王爷最大。十四爷一回京,大印就归郡王爷掌管。如今皇上也很看重郡王爷,虽不是言听计从,要给谁说几句好话很管用。”温世隆停了一下说,“老爷这趟进京,心里很不是味儿,想请郡王爷照应说不出口。绅二爷去了,是再好不过的事。”
“啊,啊!”李绅完全明白了,慨然说道,“老爷这么说,我怎么样也得去,而且还得快去。”
“正是!”温世隆也很欣慰地说,“老爷心里也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说不出口,我是绕淮阴由六合、天长这一路来的。老爷另外打发人回苏州去了,关照鼎大爷给绅二爷预备行李盘缠。”谈到这里,温世隆诡秘地笑了一下,又说,“还有件事,绅二爷一定乐意听,老爷说:绅二爷一去不能没有人,家里的丫头,不拘是谁,随绅二爷挑两个带去。如果都看不中,花几百银子买一个也行,不过这日子上怕来不及!”
李绅笑了,“老爷倒是想得真周到!”他说,“这件事我另有计较,等我筹划好了再告诉你。”
“是!”温世隆问道,“那么,绅二爷预备哪天动身呢?”
李绅沉吟着,他不便说,要将绣春的事,安顿好了再能定日子,只好这样答说:“总还有个两三天!”
“是。我伺候绅二爷回苏州。”
“不!你今天去给姑太太请了安,明天先走好了。”
“也好!我先替绅二爷去预备着。”
李绅点点头,想了一下问道:“你累不累?如果不累,一起上姑太太那里去。”
“是!”
李绅是有曹府派来的一乘轿子可用,温世隆远道而来,既无现成马匹,李绅不好意思再让他步行,所以关照小福儿:“你到柜上去说,有现成的车雇一辆。”
小福儿答应着,奔到柜房。魏大姊已听伙计讲过温世隆的来历,正要跟他打听,所以老远就先喊他:“小福儿,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慢点,魏大姊,你先叫人给雇一辆车,到曹府。”
“谁坐?”
“我跟我们温二总管。”
“喔,是李府上的二总管。”魏大姊问,“他来干什么?”
“嘿!”小福儿说,“想都想不到,一位郡王爷,就是我们姑太太家的姑爷,找我家二爷去帮忙。”
魏大姊大感惊异,也有些着慌。她有一套安排玉饵钓金鳌的办法,刚一施展,不想有此意外波折,便即问道:“这位郡王爷在什么地方?”
“远了去啰!”小福儿忽然想起自己的差使,“魏大姊,这会儿我没有工夫跟你细说,劳你驾,先替我们雇车行不行?”
一问恰好不巧,客栈附近没有车,得到前街的骡马行去雇。魏大姊关照小徒弟:“跑快一点儿,你就押着车回来。”然后对小福儿说,“再快也得一盏茶的工夫,二爷是怎么回事,你赶快告诉我。”说着从抽斗里抓了一把铜钱塞在他的手里,还加一句,“别让人瞧见!”
小福儿的性情,受了主人的感染,亦颇狷介,将一把铜钱放在桌上说道:“我不能要这个!拿钱买我,我就不说了!”
“啊!啊!”魏大姊极其见机,赶紧改口,“你别生气,我知道你跟我好,咱们的交情金不换!是不是?”
小福儿对她的态度很满意,便将他所听到的,与他所懂得的话,都告诉了她,不过还有些疑问却来不及问,因为车子已经雇来了。
纵然如此,魏大姊仍旧觉得小福儿帮了她太大的忙,他的话对她有莫大的用处。她在想,绣春对李绅是何态度,只看锦儿拼命在拉拢,大致也就可以知道了。退一步说,就算事机好转,已成定局,可是绣春病成那个样子,且莫说万里迢迢到比“云贵半爿天”还要远的地方,就到苏州,只怕也难。反正不论如何,李绅这一趟总娶不成绣春,也就是带不走绣春了!
只要如此,自己就可稳操胜算。魏大姊一个人想了又想,盘算得妥妥帖帖,不由得在想:原以为是意外的波折,谁知竟是意外的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