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这一个更次,在魏大姊真比半辈子还长。好不容易听到打四更,她照定下的步骤,伸手到里床,将被子掀开一角,李绅的一条光腿,便有一半在被子外面了。
她得将他弄醒了才好办事,而又必须在半个更次办妥当,因为魏大姊虽说在后巷独住,有时候也宿在柜房里。一面一个小丫头,她有意挑拨得她们不和,几乎不相往来。因此,她夜间的行踪,不易为人所知。但一到天亮,行藏显露,所以非在五更时分离开这个西跨院不可。
要把他唤醒来,本非难事,难在不能开口,要弄成是他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她在,那出“戏”才能唱得下去,所以魏大姊只有狠狠心,硬拿他冻醒。
正月二十的天气,春寒正劲,宿酲渐解的李绅,很快被冻醒了,但知觉并未清醒。把右腿缩了进来,一翻身似乎摸到一个人,自下意识中含含糊糊地问说:“是谁?”
魏大姊不防他有此一问,想了一下答道:“我是绣春!”
李绅在若寐若寤之间,一时不辨身在何处,所以不解所谓,及至记起自己把杯雄谈的光景,不由得一惊,此时安得绣春并卧?再伸手一摸,自觉遭遇了平生未有的奇事——是个精赤条条、肤滑如脂的女人睡在他身边,同时发觉自身亦复如此。
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转脸俯视,只见魏大姊仰面张眼,泪光隐隐,仿佛受人欺侮了似的,有着无限的委屈。
李绅有无限的惶恐、歉疚与感激,为的不肯接受这份傥来的艳福。他心里在想,读了三十多年的书,自信能够不欺暗室,现在遇到了考验,千万要有定力!
这样转着念头,便毫不考虑地说:“魏大姊,我实在感激,真不知怎么说才好。不过,你的盛情,只能心领。你快穿上衣服回去吧!妇人的名节最要紧!”说着伸手被外去找自己的内衣。
魏大姊听得他这话,感觉上由意外而失望,由失望而伤心,更由伤心而着急,因而急出一副眼泪,翻身向外,掩面饮泣。
李绅也有些着急,他不但要顾她的名节,也要顾自己的名誉,说不得只好狠狠心摆脱她的纠缠。所以用冷峻的声音说道:“男女之情,不可强求。做人要识廉耻,你不要这样!”
“要我怎样?”魏大姊急出一计,正好接着他的语气,断断续续地怨诉,“你把我当作绣春,要这样,要那样,我统统都依了你。哪知道你酒醒了不认账!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倒不如拿把刀来,给我一个痛快!”
李绅惊愕莫名,莫非跟她真个销魂了?苦苦思索,一点影子都没有,摸摸自己身上亦无零云断雨,可资印证。然则,她的话从何而来?
见他不语,魏大姊知道他内心惶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这个机会不可放过!于是翻过身来,搂住李绅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胸前且哭且诉:“我什么都给你了!你拿我当绣春的替身,是我自己情愿的,你丢掉我,我也不怨。你不该占了我的身子又笑我不识廉耻!你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说完了,一面哭一面拿整个身子贴紧李绅,揉啊搓啊的,满床乱滚,搞得李绅百脉贲张,气都喘不过来。
“我受不了嘞!你好好儿睡好行不行?”
她不再乱揉乱滚了,不过贴得他却更紧了。
“叭哒”一声,李绅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什么读书养气,什么不欺暗室,李绅啊李绅,你是个浑蛋!”
魏大姊将一杯热茶,摆在对着灯发愣的李绅面前,温柔地问:“主意打定了吧!”
“唉!”李绅叹口气,“欲除烦恼须无我!”
“你也不要烦恼。”她平静地说,“我哪一点不如绣春?绣春有的我都有,我有的绣春不见得有。譬如,我能做我自己的主,绣春就不能,曹二奶奶倒是巴不得把绣春嫁给你,无奈曹二爷舍不得,你也不能为这个害他们夫妇不和。我知道你心好、厚道,一定不肯做对不起亲戚的事!”
“唉!你这话要早说就好了。”
“现在说也不晚!”魏大姊又说,“话再说回来,你万里迢迢,不能没有一个人照应,绣春行吗?我再说一句:你真要舍不得绣春,等她好了,你再派人来接她好了。爷儿们三妻四妾常事,我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
“唉——”
“别老叹气了行不行?”魏大姊打断他的话,“银子明天还是给她送去。这封信,我看,可以免了吧?”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悄悄地放在李绅面前。
凝视着“绣妹亲启”那四个字,李绅久久无语。魏大姊亦是屏息以待,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唉!”李绅还是叹气,“锦儿,你太热心了!让你失望,我对不起你!”
魏大姊把那封信拿了起来,慢慢地伸向灯火,眼却看着李绅,直到将信点燃,他始终不曾作声。
《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2》精彩预告
自从鼎大奶奶自尽之后,李府的败落已不可逆转。一份宫里的上谕下来,因李煦亏空甚多,恐有藏匿,便将私产、房屋、眷口等一律查封,终致使繁华成梦,家破人散。而李煦的9岁孙侄女阿筠,只能投靠素不相识的胡三奶奶,出乎意料,阿筠与胡三奶奶的儿子阿牛颇为投缘,两家人欲结为亲家……
《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与本书一春一秋,写尽李家各个人物从锦衣玉食到家道中落的心路历程。此次抄家,为与李府休戚相关的曹府埋下了衰落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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