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汝州卢郎中论荐侯喜状

韩愈

文作三段：一段叙与侯喜素知，一段叙侯喜来述，一段叙答侯喜。皆是短短轻轻之笔。进士侯喜¹。

右其人，为文甚古²，（写喜一。）立志甚坚。行止取舍³，有士君子之操⁴。（写喜二。）家贫亲老，无援于朝⁵。（写喜三。）在举场十余年⁶，竟无知遇。（写喜四。）愈常慕其才，而恨其屈，（自写一。）与之还往，岁月已多。（自写二。）尝欲荐之于主司⁷，言之于上位，（自写三。）名卑官贱，其路无由。观其所为文，未尝不掩卷长叹。（自写四。）去年愈从调选⁸，本欲携持同行，（自写五。）适遇其人自有家事，速遭坎坷⁹，又废一年。（自写六。写喜四、自写六，最为缠绵刺促。）及春末自京还¹⁰，怪其久绝消息。（曲折。）五月初至此¹¹，自言为阁下所知。辞气激扬，面有矜色，曰：“侯喜死不恨矣！（一曲。）喜辞亲人关¹²，羁旅道路，见王公数百，（二曲。）未尝有如卢公之知我也。（三曲。）比者分将委弃泥途¹³，老死草野。（四曲。）今胸中之气勃勃然，复有仕进之路矣。”（五曲。叙喜言，甚曲折，妙绝！）愈感其言，贺之以酒，谓之曰：“卢公，天下之贤刺史也¹⁴，（一曲。）未闻有所推引¹⁵，盖难其人而重其事¹⁶。（二曲。）今子郁为选首¹⁷，（三曲。）其言死不恨，固宜也。（四曲。）古所谓知己者，正如此耳。（五曲。）身在贫贱，为天下所不知，独见遇于大贤，乃可贵耳。（六曲。）若自有名声，又托形势¹⁸，此乃市道之事¹⁹，又何足贵乎？（七曲。）子之遇知于卢公，真所谓知己者也。（八曲。）士之修身立节，而竟不遇知己，前古以来，不可胜数。（九曲。）或日接膝而不相知，或异世者相慕，以其遭逢之难²⁰，故曰：“士为知己者死＇。不其然乎！不其然乎！”（十曲。叙自言，甚曲折，妙绝！）

阁下既已知侯生，而愈复以侯生言于阁下者，非为侯生谋也。（又跌。）感知己之难遇，（一结。）大阁下之德²¹，（二结。）而怜侯生之心，（三结。）故因其行而献于左右焉²²。（再总结。）谨状²³。

【注释】

¹侯喜：字叔起。贞元年间进士。家贫力学，工诗文，为韩愈的弟子兼友人。侯喜未授官以前，韩愈作此文向汝州刺史卢虔推荐他。后侯喜官至国子主簿。长庆二年（公元822年）韩愈在吏部侍郎任上，曾作有《祭侯主簿文》，悼念侯喜的去世。
²右其人：古人作文直行书写。右，右边。其人，那个人，指侯喜。为文甚古：意谓侯喜擅长作古文（散文）。
³行止：一举一动。行，进。止，止息。取舍：选取和舍弃。
⁴操：德操。
⁵无援于朝：指无亲友在朝任职。
⁶举场：举进士之所，即考场，这里是指参加科举考试。
⁷主司：主考官员。
⁸从调选：指入京听从选授官职。
⁹选遣（zhān沾）：同“屯遚”，指处境困难。
¹⁰自京还：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夏，韩愈辞去节度推官之职，离开徐州去洛阳。贞元十六年冬入京听从调选，至十七年春仍未得授官职，韩愈遂于三月间返洛阳。这年冬天，韩愈再度入京，次年（贞元十八年）春才被任命为四门博士。1五月：指贞元十七年五月。此：指洛阳。
¹²关：指函谷关。
¹³比者：前些时候。分：应分。
¹⁴卢公：卢虔，时任汝州（今河南临汝县）刺史，因卢虔曾任过刑部郎中，所以又称他为卢郎中。
¹⁵推引：推荐引进。
¹⁶难其人：难以找到那种合适的人才。重其事：慎重地对待那件（指推荐贤才）事。
¹⁷郁：文采明盛的样子。选首：指州中选送士子赴京参加进士科考试的牒状之首。
¹⁸形势：见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注³。
¹⁹市道：市场交易之道，指重利而忘义。
²⁰遭逢：际遇，遇合。
²¹大：张大，光大。
²²献：献言。左右：对受状人卢虔的敬称。
²³谨状；恭敬地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