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感受与表达感受
你说害怕，不是在描述你心里的某种东西。这跟你描述一种我没见过的动物，例如穷奇，是不一样的。表达感受和描述对象是不同的语言游戏。
当然，有时候你也可以描述一种感受。医生可能要求你描述一下你痛起来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你怎么描述？想想你怎么描述一只甲虫，你看着它描述，看得更仔细一点儿，描述得更仔细一点儿。你描述感受的时候呢？就好像你用内视的方式看着自己的感受，你也可以更仔细地“观看”自己的感受，描述得更准确一点儿、更细致一点儿。你描述感受，就好像感受是个对象——说到描述，你除了描述对象还能描述什么呢？我们可以把这个叫作感受的对象化。当然，这种对象化是有限度的，你可以不连着自己的内心感受描述甲虫，但你不可能不连着你的感受描述疼痛，剥除了疼痛感受，疼痛就啥都没有了。通过言说或者理知把感受对象化，并不当真把感受变成一个对象，好像能把自己的感受拿出来让别人也仔细看看。
既然你不能把你的感受拿出来给人看，那么，说来说去，描述感受的作用仍然是刚才说的电梯示意图。当然，示意图画得好不好也大有关系。诗人、小说家、情商智商双高的人懂得怎么画。我自己不懂，没法教给你们，但我可以肯定，他们靠的不是不断细描。描述不能替代感知，也不是要替代感知，描述唤起感知；细描也不是，细描仍然是唤起感知。而且，他们通常不是去描述感受，而是去描述事情，去讲故事。实际上，你即使想细细描述感受也做不到，描述感受的语词很少、很粗，一个原因，我猜，就是我们平常不通过描述感受来表达感受。“晴川历历”“芳草萋萋”，说得不怎么细，也不描述感受，但状难状之景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寓于言外。崔颢看到的肯定比这多，一点一点都描述出来，就没有他那首千古绝唱了。你不会往无穷细化的方向发展你的描述，你需要的是更加适宜的描述，在最有意义的所在来描述。
[1]亚历山大·柯瓦雷，《从封闭世界到无限宇宙》，张卜天译，商务印书馆，2019。——编者注
[2]参见：孙周兴，《说不可说之神秘：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上海三联书店，1994。——编者注
[3]参见：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第1部分第78节，2005，第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