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追求真理青年会

转眼到了1950年初，我上高三下学期。开学不久的一天，本校初二的两个同学来找我，把我叫到教室门外自我介绍。她们一个叫潘秀珍，一个叫金秀珍，先问我是不是信天主教，得到肯定答复后，才说她俩也是教徒，在石鼓路天主堂认识了董保中。董保中知道她俩也在三女中，就让她俩来找我，说是石鼓路教堂的裴主教想见我，放学后她俩带我一块儿去。

这董保中的母亲是我五姨父的堂妹，由于世交家庭的关系，我妈妈和她们姐妹都熟识，解放前夕我和哥哥在上海“避风”时，也常到董家玩。董保中还带我们去听过一个反对天主教的演讲会，他上台去和主讲的牧师理论。他怎么入的天主教我不知道，但通过这件事知道他很虔诚还很激进。他在南京上金陵大学，每星期日他都在弘光中学望弥撒，因为他正在追求郑璟的姐姐，而我们都是上这座教堂的，他怎么又会去石鼓路教堂的？我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石鼓路教堂我认得，只是从来不进去，更不认识那里的神父们。这教堂是南京教区主教于斌的驻地。于斌是国大代表，他把教徒们捐的助学金拿去送国民党高官的子弟们赴美留学，引起各地教会不满。我们在香港的好朋友谭女士就代表香港教徒到南京来抗议，还到福利站看望了我妈妈。因此我们对石鼓路教堂并没有好感。现在于斌逃走了，既叫我，我就去吧。

这裴主教是比利时人，40岁左右，和弘光的牧育才一样，汉语说得流利，中国名字叫裴效远，是南京教区的副主教。他见到我们很高兴，问过我的基本情况后就开门见山地说，现在共产党讲的唯物论和我们的信仰违背，教会就得巩固教徒和信德，特别是对青年学生，要我们联系信教的中学生们，每星期日聚在一起，他来给大家讲道。此事正合我意，三人当即决定分头去联系人，我只认识郑璟，到她家去一说，郑璟就答应了。我又去找牧育才神父，他说他们学校的男生信徒们受的是修士教育，不能和女生们一块儿活动。我只好到教堂门口去守候，看见年龄差不多的就上前问询，这办法只问来了两个。两个秀珍也联系上几个，加上住在石鼓路教堂对面的修女院里的在助产学校学习的几个预备修女，总共有了十几个人，还都是女生。第二个星期日，聚会就开始了。

教堂东边有一个挺大的跨院，除了神父们的宿舍饭厅，前面还有大小不等的几间会议室、会客室。裴主教说都可以给我们用，他还让我们给这聚会取了个名字，订了个章程。于是大家讨论取名叫“追求真理青年会”，宗旨是学习教理，抵制唯物论，坚定信德。选了我当主席，因为我的年级最高。郑璟因病休了一年学，比我低了一级，她的字写得好，就选她当了会议记录。她从家里找来一本美浓纸的大账本，把每次来开会的人员、时间、地点、讲道的内容、每人的发言都记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每次聚会裴主教必到，由他开头讲一段教理，然后问大家在学校有什么见闻，政治课上都讲些什么，每人有什么不明白或有疑惑的事，讲出来大家讨论，最后裴主教总结再说教一番，一个来小时就散会。他还再三地说，这个聚会是公开的，在会上讲的话到新街口都可以讲。

我有位同班同学叫王士雯，以前上过基督教学校，入过基督教，现在是很积极的青年团员。我们这青年会活动由于我从不隐瞒，同学们都知道。她对我说，她对神之有无尚存疑惑，希望能参加我们的活动讨论究竟。我向裴主教反映了，裴主教说欢迎她来，这样她就每星期也到石鼓路天主堂来和我们一块儿开会。

和我一起从明德女中转到三女中的同学王煦仁，少年老成，博览群书，文章写得好，口才更棒，在全校都挺有声望。我班的地下党员余宗莲在争取她加入青年团，还把记载着自己思想认识的日记拿给王煦仁看。我和王煦仁虽然性格不同，但是多年的朋友了。王煦仁背着别人告诉我说，余宗莲的日记里有“王士雯过去也是教徒，今天却能为党去工作，进步真快”这么一段，要我明白王士雯参加活动的真实目的。其实我早已知道，她去了不是更能体现裴主教所说的“公开”吗？王士雯只参加过不多的几回，就推说要准备高考不再去了，可能是没有得到预期的收获，“工作”没什么价值之故。

追求真理青年会从3月成立，到6月放暑假就停止活动了，随后我到北京上大学，再也没有联系过。幸好有郑璟的记录本，还有王士雯的“坐探”，1955年肃反运动时能查清楚。但在1958年反右时，我因这追求真理青年会被定为反革命分子，判了六年有期徒刑。

80年代中期，我从郑璟的姐姐处得到了郑璟的地址，她已于1975年移居巴黎了。我特地写了封越洋信去，为拉她入这青年会向她致歉。她回信说：“你不必对我抱歉，因为我根本没把青年会一事入脑，因此也没有为这事受任何影响。幸好我没记得这回事儿，不然也许和你一样，想想都汗毛懔懔呢。”读了回信后，我呆了好一会儿，啼笑皆非。

裴效远在1950年就被逐出境，去了台湾。二位秀珍中的潘秀珍在安徽农业大学任教，这都是搞外调的同事告诉我的。

董保中的父亲是我国农业教育的老前辈董时进，因对土改政策有不同看法，1950年被迫出走，去了美国。董保中也于1951年去了，他和郑璟的姐姐也没能结成姻缘，但她一直照顾着董保中的奶妈。这是题外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