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回 史湘云诉前尘旧梦 贾宝玉淡后事今生
题曰:
阳回雁至频荣富,忆旧清贫泪若汩。
浪迹梦随凉月渡,寒暖幻世见倏忽。
话说宝玉白天被金荣停了轿子一顿好打,踉跄着仓皇逃去了,金荣志得意满,大笑道:“败家之彘还敢逞强,你们快赶去把他抓了回来,圣上有旨,旧朝之偷生败臣都要剿灭,一个个都躲在寺庙,假藉出家逃避追捕,日久仍会聚众结党,卷土重来,图谋造反。本地所有安居僧道都要一一盘查,凡有敢赋诗作文嘲讽朝廷的一律抓去斩首。”
一下人低首回道:“昨儿在东街清光寺里查出前朝罪臣之子,尚未送往京城,大人吩咐小的先关了起来,不如等把刚才那个和尚一并抓了献给朝廷,以表忠心。”金荣一心想邀功行赏,急命众捕快去追赶宝玉。
宝玉在人堆里见那一干衙役大喊着前来抓他,口里喊着:“快把那个逆臣贼子抓了,别放他跑了!”宝玉唬了一跳,急忙往巷子里拐来,幸好岔路极多,游人如织,故得以逃掉。
宝玉回到城外,正要往古寺里走,忽见一群官兵推赶着几个和尚道:“既然不是罪臣之家,因何出家为僧?一定是了,再敢狡辩,一并打嘴!”那几个和尚高呼冤枉,反各人吃了一鞭。宝玉唬的急忙走开了,叫苦不迭。
从此宝玉不敢再扮作和尚模样去化缘,只把衣裳撕破,做了乞丐云游四方,穷困潦倒。困了睡在破房古寺,渴了舀一碗冷水,饿了讨一碗残羹冷饭,病了自己到山野抓些野草找个瓦片熬煮,脏了在桥洞下夜里趁着没人洗洗身子。偶尔看见河上有渔夫划舟,船头鸬鹚逮鱼,便讨要几条,有富家施舍稀粥,他也捧着破碗与饥民列队候着。
这日宝玉孤自睡在一处乡野茨宇茅舍,冷风袭处,枯草摇曳,漫天寒星熙熙攘攘穿透魂神,世象万千、离合悲欢,生老病死、人情纸薄,似有悲凉慨然袭遍全胸,虫声缕缕不绝于耳。宝玉想起家人离散命绝,茫茫一片白骨堆满大地,倒也干净,泪珠尽流,悲凄无益。春复夏,秋复冬,浩渺苍穹,情归何处?一介微物,转瞬幻灭,何为悲,何为苦?此时参悟。何为名,何为利?皆是自寻烦恼。不如忘却红尘,混沌度日,把时光熬过,终朝死去,就不再有诸多苦恼,化灰化烟。无知无识,如此想了,越发心灰意懒,世事不问,只是打发时日。只是春夏尚还好过,到了寒冬则凄冷难熬,石头亦曾有诗描述云:
家破王孙在,浮云世事迁。
放逐国恨堵,梦绕故家还。
夜寒风作枕,棚漏雨为帘。
索瓦思烹雪,煮苋忆撒盐。
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
途穷俗眼白,戍鼓扰人眠。
不觉年复一年,宝玉苦熬了几多春夏,偶尔想起宝钗,深有愧意,想道:“我今日如此落魄,虽是咎由自取,然宝钗又有何罪?寡居冷住,无人知道寒暖,定是泪水不尽,着实担忧。”因此牵挂不已。然又厌宝钗之谆谆教导,仍不肯回去,只暗祈祝他平安无事,安度一生。宝玉乞讨流离,只把光阴虚度。
展眼黑发更换白发,不觉到了暮年,仍披着襏襫(bó shì),拄着拐杖流浪四方。正是:
祸幸浮华飘若烟,唏嘘为舵梦为船。
人间看透随起落,但剩空虚无尽边。
这日宝玉往南路行走,来至湘江地界。因下了一夜大雪,地上积了厚厚棉絮,看不见鸟踪兽躔(chán),江内水漼(cuǐ)难测,冱(hù)而不流,起了一层厚冰。宝玉饥肠漉漉,拿着石头在冰面上镩个窟窿,见江上停一孤舟,不知是谁家渔船,披了蓑衣,头戴斗笠,把丝线垂入冰洞里,坐在船上独钓。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急忙抱紧了双臂,实在撑不住,只得划到岸上,猛然想起当年黛玉说过的一句:“那里来的渔翁?”那眼泪又似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宝玉走在岸上,踩着厚雪,忽然看见路边僵卧一人,急忙过去摇晃道:“醒醒,醒醒,冻坏了可怎么是好?”一看此人是个暮年女乞丐,已冻的昏迷不醒,急忙背着往破庙里来,燃起篝火,让老妪烤烤身子。
不大会儿,老妪醒转过来,望了望他,道:“多谢恩人搭救,不然老身休矣。”宝玉道:“你定是饿昏了,佛龛后面还有半个干馒头,你吃了吧。”说完起来过去拿来在火上爊(āo)烤多时,女丐抢去强吞虎咽,又到门外抓一把雪塞入口中。两个坐着烤火取暖。老妪愤然道:“我倒在雪地向人求救,有个当官的坐着轿子经过,只瞟了我一眼,连问都不问,这算那门子百姓父母官?”
宝玉听了叹道:“那些做官的只知道征收捐税,有几个是好官?”老妪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麒麟来道:“幸好没有丢失,这是与夫君的定情物,我看成一生的命根子,丢了我也该死了。”宝玉见了吃了一惊道:“好面熟的东西,你是那里得的?”老妪道:“这是我自己的物件,又不是偷别人的,谈何从那里得来。”
宝玉又打量了他半日,依稀还有故人的影子,便道:“你是不是姓史?”老妪愕然望着他道:“你认得我?倒也奇怪。”宝玉哽咽哭道:“云妹妹,我是宝玉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老妪惊讶望着他半天,也大哭道:“二哥哥,竟然是你!我都认不出来了,你都瘦成这样了,让人心痛!”两个抱头痛哭。湘云道:“那年我找你和林姐姐,你们都到那里去了?”宝玉泣道:“我被强人掠去,关了些许日子,幸被宝钗托人救我出来,不然咱们今生也见不着了。”低头抽泣不已,湘云含泪道:“林姐姐是怎么死的?”
宝玉哭道:“他是因为误解了家仆,自己吊死的,他还还魂和我见了一面。”湘云便问详情。宝玉细述了一遍,又说和宝钗成了婚,两人志趣不投,自己才抛去一切流浪各处。湘云向他谈起前尘往事,自己也是清贫潦倒,因不肯将就再醮,故一直孤身一人,不是清高,而是世上难寻知己。两个小儿女下落不明,如果活至今日,也是儿女满堂了,两个想起过眼旧事,恍如大梦一般,都唏嘘不已。
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只听有人说:“好大的雪,这里有个破庙,进去避避雪。老三,回头我拿了银子定要玩一夜,捞回本来。”说话间已进来四个人,乃是衙役打扮。史湘云忙把金麒麟揣进怀里,被那四人看见了。四人走来冷眼问道:“两位是那里来的?因何躲在庙里?”宝玉道:“俺乃乞丐一枚,各位何必惊怪。”四人嚷道:“别扫了大爷的兴,往那屋里坐去,臭烘烘的好不熏人。”宝玉、湘云起身要走,一衙役一脚踢到宝玉腰上,骂道:“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一人拦着湘云不让走,生生掏出湘云怀里的金麒麟,笑道:“要饭的还有这样的贵重劳什子,定是偷的,没收归公了。”说完就要揣怀里。湘云失惊与他争夺,宝玉也上来抢夺,嚷道:“官家怎么抢人的东西!”四人围着二人就是打耳光,宝玉、湘云拿头撞他们的怀,嚷道:“快还给俺们,再不就到衙门告状去!”四人大笑道:“衙门岂是你们这些草民贱姓讲理的地儿,快滚了罢,一个个想找打了!”宝玉、湘云大喊大叫起来,湘云更以死相逼,四人怕出了人命官司,都面面相觑道:“这老娘们性子好烈,若一头碰死了,恐咱们吃罪不小。”一人道:“管他死不死呢,大人不会疑到咱们。罢了,还给他们罢,什么没见过的玩意,咱也不缺那几个钱,天天都有告状的人,还少了送钱的吗?”四人把金麒麟往湘云脸上一砸,啐道:“大爷今儿高兴,且放过你,快滚一边去罢!”宝玉、湘云急急走了出去。只见外头凛冽的风交夹着飞雪,寒天冰地,狂风呼啸,二人偎着瑟瑟发抖,浑身冰凉,不知去往何处。两个孤独的背影蹒跚着,越走越远。
暂时言不到宝玉、湘云二人。且说雨村那日到南省办理公务,路过湘江,见一老妇倒在雪中,因见他是个乞丐,甚为不屑,心想:“这种懒人冻死倒好。”故也不问湘云半点,仍旧赶路走了。雨村办完公务回来,见宝钗在家独自等候,心里也着实愧疚。自从二人结缘,颇为情投意合。雨村和他有谈不完的世途经济学问,有了疑问也叫他出出主意,逐渐把娇杏冷落一旁。几十年过去了,娇杏一病而亡,宝钗升为正妻,陪他同度余生。
宝钗见他回来,不觉埋怨道:“出去恁多时候,也不来封信儿,把家里等的好不心焦。”雨村笑道:“虽是回来晚了,但也得一佳信。水大人收了银两,不多几日,我又可升迁,夫人意下如何?”宝钗便知雨村给水溶送了贿赂,终得高升,喜上眉梢道:“可喜可贺。”雨村道:“贾蓉把荣府里几个宅子让给与我,咱们不如搬了过去。俗语说的,狡兔尚有三窟,咱们又不是傻子,有人来白送,咱们岂能推拒?”
宝钗道:“那就搬了过去。”忽听家奴来报:“有个妇人前来看望太太。”宝钗道:“又是那个?”家奴道:“他说是太太旧时丫鬟。”雨村道:“叫他进来。”只见丫头领一个老妇人进来,对宝钗道个万福道:“给奶奶请安。”宝钗一看,原来是宝蟾,便让他坐了。雨村则出去办事去了。宝蟾拿帕子拭泪道:“袭人才到中年就病死了,我嫁了个男人又有个新欢,我过的孤单无趣,故来找奶奶叙叙旧情,也省的闷着无事。”
宝钗道:“以后你尽管来,我在家也是无聊,咱们也聊聊旧情。”宝蟾道:“麝月还在山庄住着,一个人守在那里,也不知道焦虑。我劝他嫁了,他总是不依,说一个人过惯了。前儿我去看他,他那一头黑发竟全白了,咱们都老了。”不觉呵呵一笑。
宝钗道:“莺儿还陪着我,近来身子不好,病歪歪的,才出去找郎中瞧病去了。”宝蟾又说了会闲话就告辞了。不大一会,雨村回来,同宝钗赶往荣府,命家奴把家具都搬了过去,见蓬窗漏着风,又命人把绿纱糊在上面。宝钗拿起铜镜,理了理鬓发,却见满头白霜,一脸皱容,竟是老矣。想起贾家往事,心酸悲凄,落了些泪。又想起宝玉一直下落不明,心里越发悲怆,踉跄着扑到炕上抽泣起来。
且说宝玉、湘云从此相依相伴,暂且住在城隍庙里。天一明,两个便赶往城北拿了口袋去捡煤核。只见旷地上堆着高高的煤核,皆是官里烧过的。一群大人小孩都爬上去,用铁钩扒寻那没有烧透的。宝玉、湘云也上去用木棍掘刨,脸上黑眉乌眼的。有个大半小伙子推湘云道:“这是俺们的地盘,谁叫你来拾的?”差点把湘云推滚下去,幸被宝玉一把扯住。
湘云恼了,骂道:“小猴儿崽子,敢推你奶奶,我打不死你!”这人见他恼了,只得随他去了。宝、湘二人拣了两大口袋,背着吭吭哧哧往街上来,意欲卖给城里住户。谁知那边跑来三四个小乞丐,嚷嚷着去抢二人的袋子。宝玉、湘云和他们推拉撕扯起来,那里是他们的对手,被推倒在地,连袋子一并夺去了。湘云疯了似的拣了石块就追了上去,宝玉在后面喊道:“云妹妹,让他们去吧,砸伤了人就不好了。老年人骨头脆,摔着了可怎么得了。”
湘云只得作罢,口里还骂骂咧咧的。宝玉和他到卖菜的集上,捡了烂菜叶子及人扔掉的芋头回来,又拾些树枝,煮了一罐子菜汤吃了。湘云脸上有了笑意道:“咱们两个白发人还聚在一块帮趁着度日,以往我自己流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些年什么事没有经过,荒年也曾拿着箪( dān)瓢,跟流民到富人家施些粥喝;也曾被恶人欺凌,挨过别人的打骂;也曾生病一躺几日,跪求着郎中给个方子;我到山上亲去采药,也曾想起夫君被官府捉去,杳无音信,哭的死去活来。幸好得遇二哥哥,以后也有个伴了。”宝玉听了也止不住流泪。
两个晚上燃着篝火聊叙旧事,不免唏嘘悲泣。宝玉早已看破人生,今生已是如此,将来不过一死,也看的淡了。湘云提起官府欺压百姓就骂不停口道:“这世道岂是穷人过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戎羌夺朝以来,百姓还是一样贫苦。我看不上那些狗官,终日谄媚拍马,以求高升。咱们虽然清贫,但没做过亏心事,死了也是清清白白的,我不后悔。”宝玉也有同感道:“人谁不死,为了一己之私而祸害一世,再多的虚荣也是假的,不比咱们讨饭的荣光。”两个越发愤世嫉俗起来。湘云道:“宝姐姐一世把名利看的太过重了。他其实也是自私冷漠之人,以往我见他待人热心诚恳,日子久了才知他是虚情假意。林姐姐虽然说话刻薄,但没有太多心计,也从没想过害人,宝姐姐若为了私心,未必不去害人。”
宝玉道:“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觉的有愧于他,毕竟我弃他而去,还不知他如今怎样呢。袭人、麝月也是不知境况,确也记挂的很。”说完又掉下泪来。湘云叹道:“如今时过境迁,各人自有结果,咱再回去恐也找不到人了。即使见了,容颜已改,也不认得了。看我这身子一天天衰了下去,只怕今生回不到旧地,人也亡故了。”宝玉忙道:“何苦拿话咒自己,快别再说了。”湘云到里面睡去了,宝玉把篝火踩灭也睡了。
且说李纨在山中茅舍度日,在篱笆栏外不远处盖了一间土墙柴门小屋,阔约四、五丈,内置一竹几,一木凳,供儿子凝神静坐读书,几上放着沙壶、瓦盏,堆列着旧书几部。日日于茅檐斗室守着儿子勤读。贾蘭推窗眺望,见炎夏可透风乘凉,冬雪则闭窗垂幔,烧炭燃炉,满屋顿感烘烘,不觉世之寒冷。四周山岗一带,又可赏鉴粉装玉琢,布衣蔬食,聊解困苦饥寒,闲云野径,可保兵戈不扰。李纨在此教习儿子读书,贾蘭自恨才疏学浅,苦读圣贤经书,精研举业文章,到贾蘭长到十八岁时,要他进京赶考。临走几番嘱咐,要他一路照顾好自己,不免又哭了。贾蘭劝母亲莫要挂念,说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不用大人操心了。李纨又把他衣裳拉直了才任他去了。贾蘭别了母亲往山下走去,回头见母亲还在山头凝望,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向母亲招招手往城里去了。贾蘭找到贾菌,要他陪着同去赶考。贾菌也同母亲道了别,背着包裹同他一并走了。
展眼秋去冬来,李纨见儿子长久不归,颇也挂念,平日里自己照料自己,闲了推开荜门,总站在山头往山下盯望,却见四野空旷,不见半个人影,只得叹口气转回竹篱茅舍。这日,李纨坐在屋里做针线,忽听门外乱嚷,起身推门一看,只见四个公差抬着个轿子喘吁吁走来。轿中人喊了一声停下,从里面钻了出来,笑着对母亲倒头就拜,李纨见他头戴乌帽身穿猩袍,正是自己的儿子贾蘭,不觉喜极而泣道:“孩子,你回来了,为娘想死你了。”贾蘭携着母亲之手笑着要众位进院子喝茶。待大家都坐定了,贾蘭说:“儿子那日进了考场,见了题目,恰好是母亲以往教过的,故也轻松应对,考中了第七名。贡举将考中的卷子奏闻,皇上一一的披阅,看取中的文章俱是平正通达的,独见儿子的文章别出心意,颇为赞赏道:“如今国家安定,正须广招天下贤才。虽说此生系前朝罪臣之后,然寡人爱惜人才,故既往不咎,也是要他体念寡人的良苦用心,好为朝廷忠心效力,为民造福。”孩儿已被封了京郊知县,即日起便要走马上任。以后不能常回来看望母亲,心里着实不忍,今日回来给母亲说了,也让母亲放心。孩儿惭愧还未得取俸禄,此次回来也拿不出多少银钱,以后再说吧。母亲那件旧袄又薄又破,不能御寒,孩儿日后给母亲带件新样厚袄,只是如今则不能了。”
李纨道:“你只管去赴任,不必担心为娘寒暖,我自己会照顾自己,菌儿考中没有?”贾蘭道:“菌兄弟中了一百三十名,明日回来探望。”李纨又喜又泣,道:“咱们贾家又复兴了,全指靠你们兄弟俩缵(zuǎn)承家业了,老太太、太太泉下有知也会喜欢的。”说完又禁不住哭了。贾蘭才住了一宿,第二日便辞别母亲回京应官去了。李纨独自在家候着,心里也塌实多了。贾蘭勤勉为官,几次被上头提拔,又几次被小人嫉妒诬告又罢黜了。贾蘭、贾菌在官场起起浮浮总没有起色,心里未免郁结,两兄弟在府里商议道:“若这样下去,必有落魄回返之日,官场昏暗,都是拿银子去收买上头,咱们那有这个闲钱,必将遭殃。幸好西北边疆有叛贼造反,咱不如向圣上请命,去沙场剿灭叛军,也可论功行赏,不比在这里苦熬强些?”两个皆上书给皇上,要亲赴沙场,为国效命。君王读了奏折,龙颜大悦,分了两路人马叫二人到边疆剿匪去了。贾蘭、贾菌奉旨谢恩,马不停蹄赶往边疆,指挥兵士奋力抗击叛贼,屡获成功。圣上大喜,将二人官级加升,也非一时之事。
且不说蘭菌怎样升迁,只说雨村不知收敛尽力往上攀爬,宝钗不但不劝,反暗暗赞许夫君识时务,有才干,比宝玉高过十倍,庆幸自己得个知心官人。这日雨村回来又告诉宝钗说自己又升了一级,在荣府大摆宴席,请冷子兴、蓉蔷等前来赴宴。众位兴高采烈,大吃大嚼。雨村知三位也出银子买了官位,正广收贿赂,搜刮民财,好捞回成本。蓉蔷因又说起京里新上任一官,不知此人底细,想派人送了银子过去,让他关照一番,又不知此人是否顽固,故不敢贸然赠银。
雨村笑道:“没有不偷腥的猫,凭他是谁,见了明晃晃的金银没有不动心的。”蓉蔷都点头笑着称是。冷子兴道:“大人何不亲自往他府里走一遭先送了,我们也跟着效法。”雨村见三人畏缩退却,大笑道:“什么厉害的人,把诸位唬成那样!明日我便去他府里一拜,送上赠银。”宝钗端茶进来笑道:“诸位不必多疑,官人之言甚是。”于是连夜取出银两,用红布包了,交与雨村,夫妇俩只商议到半夜。
天一明,雨村便携了银两到京里那人府里去了。途中看见一个老尼姑在路边自言历过悲欢梦幻,见人则口吐劝惩,雨村颇不以为然。尼姑望着他疯疯癫癫道:“吾乃智能儿,世间迷关又有谁能参透,人事藩篱又有几个能抵破?得回首时且回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雨村思忖他这番言语,虽是痴人言语,也颇有道理,只是心存侥幸,依旧往门子府中去了,只到中午才垂头丧气赶了回来。宝钗见状纳闷道:“官人怎么没精打采的,敢是那人不肯收取?”雨村叹气道:“扫兴至极,我到了那府里一看,原来是旧日的冤家,把我唬了一跳,连银子都不敢拿出,就赶回来了。”宝钗道:“官人说的是谁?”雨村道:“是那年在葫芦庙里认识的一个小沙弥,做了门子,那年我怕他多嘴,把他远远的充发了。谁知这些年他也会钻了,爬的比我还高。他既是比我位高官显,怕是以后要找我报复,岂不烦心?”宝钗听了也吓了一跳,道:“他定不会放过咱们,可该怎么是好?”雨村急的在屋里乱转,总是没法。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