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有情人欣遇赏心事 不良妾专煞良辰景

题曰:

预看春光访丽天,裊娜喜对画如颜。

佳期醉酵诚可待,岂料欹危乱唱蝉。

话说贾琏看了官媒婆拿来的几个庚帖,却不十分称意,便抛至一边。平儿笑道:“二爷怎么看看又搁下了?这几家也算是名门,配给姐儿亦属门庭登对——”一语未了,贾琏打断道:“不用你罗嗦,我自有主张,忙你的去罢。”平儿见他累了,因安顿他歪在炕上歇着。

贾琏因凤姐走后,家里顿觉冷清不少,虽说平儿是个贤惠的,却不似凤姐时时插科打诨逗趣发笑,故与平儿相谈甚少。平儿自被扶正做了正室,里里外外都赞他公私分明,勤谨和善,待人诚心,比凤姐更得人心,然贾琏犹未忘却与凤姐的情分,待他不免些许冷落了些,晚间也不大回来,不知到那借宿去了。平儿偷偷到内间拭泪,贾琏本看见他眼圈红红的,疑心他是伤感,心内便多了愧欠,心想:平儿贤淑知礼,善解人意,家里没有不赞的,如此冷落了他确是不该,待进了里间一瞧,果见平儿独自垂泪,贾琏心也软了,上去抚他肩膀好言劝道:“是我怠慢了你,让你伤心了,我对不住你,以后我再不出去夜宿了。”

平儿拿帕子拭泪笑道:“二爷多想了,你何曾怠慢于我,是我想起二奶奶往日对我的恩情,心里搁不住就掉泪了。”贾琏道:“你不忘当初主仆一场,却是有情有义之人,日后我更不可待你象以往那般淡漠了。”平儿笑道:“二爷言重了。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今儿一大早听邢大舅说仍接岫烟回咱家来住,说他夫君逃走了,现仍不知下落。”贾琏道:“竟有此事,他们家又有何事故呢?”一时两个也猜不出。

平儿自去里边收拾衣物,贾琏便往贾政书房来,正见邢夫人跟贾政在议事,一见他进来了,都道:“琏儿快坐,有事给你说。”贾琏忙坐了,贾政道:“如今凤儿也不在了,家里就靠大太太和你里外操持了。娘娘前儿忽打发小太监送来一封信,说他在宫里事务冗杂,今年恐不能回家省亲了,又牵挂着宝玉大了,让家里赶紧把宝玉的婚事办了,不可一拖再拖。这会和你们商议一下,不如本月就把婚事办了。当下已是春二月,正是万物复甦草木蕃滋之时,气象更新,宝玉成家后也可从头做起,勤勉发奋,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虽说功课进益不大,但文章也都做上来了。娘娘这样疼宝玉,毕竟望他有些实学,日后取得功名,才不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我想着宝玉和黛玉从小儿一同长大,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且又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实属难得。琏儿看着如何?”

贾琏笑道:“我没有二话。昨日细细查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的人也养不起许多,若裁剪人口,可他们也无处可去,只得干撑。”邢夫人道:“虽说家里没以前殷实了,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敷衍了事。这一切礼仪事宜皆交与你办了。想来往昔这等事都是凤丫头操持的,他时时忙碌着咱也省些心,可如今他不在了,就靠你多操些心了。”说着,不觉眼圈又红了,又道:“咱是否对凤丫头太绝情了些?如今后悔也迟了。”贾琏不禁掉下泪来,半日也不言语。

贾政也颇为伤感道:“去罢,全交给你了。”又起身道:“咱们家都到了这样田地了,旧库的银子早已空虚,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粮了,一时也算不转来,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已经塌下来了,东省的地亩租子也交不上了,家里米粮银子尚无打算,咱们竟一两年不能支撑了!外面大盗势飙,乘衅倾朝,主惊臣乱,乌雀群鸣,礼部也发不出来银子了,前年还托光禄寺代发,如今找人去问,官里都支支吾吾的搪塞,咱们也只能坐吃山空了。衣服首饰一一折变了,暂作置办喜事,我去那房里吃点伤风药,昨夜没有盖好被子。”说罢起身去书房了。贾琏便问邢夫人岫烟今儿一大早因何又搬来住着。邢夫人看看左右无人,悄悄道:“岫烟自从嫁给薛家的蝌儿,贫苦无依,吃穿用度都是拮据无措,忽然那日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人,说是蝌儿父亲官里的同僚,也曾到他们家同他父亲阔谈宴饮,那时候蝌儿还小,他曾送给蝌儿诸多顽意,问蝌儿还记不记得他。蝌儿认出是父亲的要友,一起任过职的,名叫范思言,施礼便拜,请他到家里坐着。范思言看见蝌儿过的贫苦,又是落泪又是慨叹,说他父亲原是贩官盐的,多少该有些家资,谁知竟是一贫如洗,不免责怪他父亲太清廉了,以致子孙没有福荫,又偷偷跟蝌儿说,他仍旧在官里贩官盐,在某地弄了些私盐,弄了盐船三只,往来江西、湖广贩卖,想找些帮手,又怕不是熟门熟路,知道蝌儿老实,口风紧,便怂恿蝌儿同他一起贩私盐。

蝌儿正发愁家里缺衣少粮,思量半天便答应了,背着岫烟与他做了多回私盐贩卖。谁知后来被人举报,范思言被官府抓走了,蝌儿连夜逃走不知去向,岫烟得知他犯了这样大的事,也不敢独自在家,赶往这边投奔来了,住在咱家里。”贾琏听了,讶然道:“官里定是不会到这里找人,岫烟在这里住着,兴许可躲过此劫。”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也起身走了。

且说贾政在书房坐着闭目养神,忽见赵姨娘进来道:“我特向老爷报个喜讯。”贾政见他来了,心想:“往年他在我跟前装作温婉小服低,我凡事也惯常听他的,不承想近年竟换了一个人,时时谣诼吵闹,人也谫陋了,令人心烦。”冷冷的道:“我没工夫听你胡扯,出去罢,我要歪一会。”赵姨娘笑道:“怎么是胡扯呢?老爷听了必是高兴。”贾政道:“那就快说,我听着呢。”赵姨娘笑道:“宝玉大了,也该娶媳妇了。马道婆有个亲戚,他家有个好闺女,长的又俊又巧,又会绣又会织的……”未及说完,贾政喝断道:“甭说了!快出去罢。我已经把黛玉许给宝玉了,以后别乱说亲了。那家既然这么好,就说给环儿罢。环儿不成器,谁家的女孩嫁给他都是遭罪。你也多管着环儿。不是我说你,功课不好也就罢了,怎么你还把他往邪道上引,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

赵姨娘道:“这有什么?老爷管的也太宽了。依我说,宝玉跟林丫头不合适。林丫头什么规矩都不懂,就会见一个打趣一个,日后只怕生事。”贾政道:“还胡说,快出去,这可由不得你。”赵姨娘见状赌气出去了。

且说黛玉在潇湘馆内翻看诗书,忽听院里笑语一片,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进来几个人,乃是李纨、平儿、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和几个丫鬟。众人都对黛玉笑道:“恭喜新二奶奶,恭喜家里又多了个新主子。”黛玉不觉红了脸道:“婶子大娘们又取笑我了,此话不可乱讲。”周瑞家的笑道:“不是乱说。老爷已告诉我们了,说本月就把喜事办了,命我们服侍的勤快些。我们奉命前来告诉姑娘一声,以后由这几个丫鬟就负责姑娘的穿衣打扮了。做新娘可不能马马虎虎,从今儿起,姑娘可要听我们安排着了。”黛玉低头扭过身去,羞涩不语。

周瑞家的笑道:“姑娘还害羞了呢。”众人都笑了起来。林之孝家的笑道:“你们都来瞧瞧,怪不得人人都说林姑娘和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这般好模样儿,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大家都笑道:“可不是,宝二爷可有福了。”紫鹃、雪雁也从屋里出来笑道:“我们盼什么似的盼到今日,倒要好好乐一乐。”大家都把黛玉围着,咭咭呱呱笑个不住。绣鸾笑道:“我要去告诉姐妹们知道,林姑娘大喜了。”李纨笑道:“这里用不着你了,你快去传告罢。”绣鸾喜冲冲疾步走了出去,遇见丫鬟婆子便说。

那几个丫鬟笑道:“央求林二奶奶日后当了家,不要管的太严了,也照顾着奴才们点。”李纨笑道:“什么林二奶奶的,既然嫁给宝二爷,日后就称宝二奶奶才是,就象那府里称呼的琏二奶奶,蓉大奶奶、珍大嫂子,怎么就没有人叫凤二奶奶呢?”紫鹃、雪雁和那几个丫鬟都弯腰裣衽道万福,笑道:“给宝二奶奶请安。”

黛玉见了握着脸笑着,用手推道:“快干活去罢,又多嘴了。”李纨笑道:“宝二奶奶已经开始当家了,要你们去干活呢!”紫鹃等都笑道:“这几天也没什么活,就是给新娘打扮打扮。姑娘快坐下,我们可是要干活了。”黛玉受不住聒噪,本欲躲开,只见平儿笑道:“快按住了,别让他跑了。”一时众人都来按着黛玉坐下。

黛玉笑着挣扎道:“饶了我罢,我不跑还不成?”一语未了,只听门外有人问:“林姑娘在吗?”众人松手回头一看,原是赵姨娘来了,登时都怔住了。平儿怕他混搅乱说,忙跟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使眼色。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会意,推着赵姨娘就往外走,都道:“姨娘正巧来了,咱们正找姨娘有事呢。快跟咱们到那边好好说。”赵姨娘挣脱着道:“我来看看姑娘,做什么又拉我,都快松开了!”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不容他解释好歹把他支走了。紫鹃几个仍和黛玉说笑。赵姨娘被周瑞家的拉到园子里,说了些家常琐事,不觉已是黄昏,便要回去,周瑞家的也散了。

且说宝玉被贾政叫到书房,告诉他说本月便将他和黛玉的婚事办了。宝玉欣喜若狂,犹不信似的连问三四遍,贾政笑道:“这回不哄你,四五天后就开始办了。”宝玉飞也似的要去告诉黛玉,贾政走出门喊他回来道:“不到拜堂不要见新娘。要懂规矩!”宝玉只得煞住脚,又往园子里来,心内喜悦,眼前万物皆似含情,但见

日色融和,春光骀荡,芳蘭幽芷,东风细细,翠阴庭树小廊静;

穠李夭桃,柳丝万缕,娇莺清婉传香径;

数点红英,双燕归来,春风轻揭帘栊;

春满我家,谁解我心,相思一夜窗前梦。

宝玉走一路,看一路,不觉过了沁芳闸桥,来至当年黛玉葬桃花之处。

宝玉远远望去,只见一丛丛桃花似仙云绯雾,迷离妖娆,向人不住微笑。宝玉折了一枝桃花,细细打量,心想,妹妹此时定是脸颊羞红,和这桃花一般红晕,不觉笑了笑,心想:管它什么规矩呢,我现在就给妹妹送桃花去。如此想着,因笑着往潇湘馆来,没走几步,碰见墨雨、引泉、挑云、伴鹤说笑着走来,一见了他都道:“宝二爷大喜,给奴才们发些赏赍罢!”宝玉笑道:“过几天叫你们吃喜糕吃个够。”四人都涎着脸抱住宝玉的腰搜身,笑道:“赏些东西罢。”宝玉笑道:“别闹了,等新奶奶当了家,好好治治你们,看你们还淘气不?新奶奶可厉害着呢。”四人道:“新娘子在那里,我们瞧瞧去。”宝玉笑道:“四个小猴崽子,快干活去罢,老爷要过来了。”说着挣开身走了。

且说黛玉见平儿李纨等散去了,命那两个来服侍的小丫头关了院门。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小丫头去开了门,见是宝玉拿了枝桃花,不觉怔了。宝玉笑吟吟道:“你是那屋里来的?怎么没见过?”小丫头道:“是老爷叫我们来服侍姑娘的,宝二爷回去罢,姑娘说了,这几天若是你来了,就好生请回去。”

宝玉道:“我进来说句话就走。”小丫头拦着不让进,被黛玉听见了,出来道:“就让他进来罢。”小丫头闪开了。宝玉拿着桃花笑嘻嘻走来道:“我看那边桃花开的红艳,给妹妹送桃花来了。”黛玉转身要进屋,被宝玉一把抓住了手道:“可抓住了,这回再不放手了,粘着永不分开。”黛玉一甩手道:“不放手又能怎样,你还不是不听我的?”

宝玉道:“我听,我听!如今妹妹做了宝二奶奶,就是主子了,主子的话谁敢不听?”黛玉扑哧一声笑了道:“又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没的讨人嫌。”宝玉道:“我为妹妹得了一身的病,如今全好了。我知道妹妹也为我添了心病,故来探望探望,叫妹妹放心。”黛玉道:“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回去罢。过几天再来,老爷见了不高兴。”宝玉道:“妹妹勿撵我,我看妹妹愁眉不展的,定是心病还没有去,妹妹笑两下我就走。”黛玉撅唇道:“我就是有心病,瞧你一口一个宝二奶奶的,你说的是宝姐姐罢!现在说的好听,过两日还是忘不了你的宝姐姐,我怎么笑的出?”

宝玉笑道:“妹妹若不信,我剖腹抉心给你看。管他宝姐姐,贝姐姐的,妹妹不笑,我就不走。”黛玉不觉笑了,宝玉对他情视眈眈,近前猛的一把将其拉入怀中,笑道:“妹妹终于笑了,从此病根儿可根除了。”黛玉扎挣道:“里里外外都是丫头,让他们看见了可不好了。”宝玉只得松手,黛玉低头红了脸道:“二爷回去罢,快有人来了。”宝玉招手笑道:“听你的,宝二奶奶,我回去了,明儿再来找你。”说着转身走了。紫鹃、雪雁笑着从套间出来道:“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也看见了。”黛玉伸手去打他两个道:“你们听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别混嚼了。”雪雁握口笑道:“我看见有人道:“里里外外都是人,让他们看见了可不好”。”黛玉闻言脸红的更深了,追着二人打,二人边躲边笑个不住。

且说园子里都传开了,过几天宝玉要娶黛玉,都奔走相告,喜气洋洋的。贾政叫来林之孝和周瑞道:“赖大、来升已经罢免了总管位子,现今安排你二人接替他们的位子。林之孝任荣府的总管,周瑞到宁府当总管去。以后园子的事交给你们管了,你们可要干好了。”林之孝和周瑞谦让了半天,只得答应,都笑道:“老爷放心,我们会勤勤勉勉做好的。”贾政道:“你们先散了,去忙宝玉的婚事罢,把怡红院里打扫干净了,各处贴上红“喜”字,挂上灯笼,收拾屋子,全交给你们领着他们去干了。”林之孝和周瑞退下不提。贾政又命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去把赵姨娘房中召集的一伙人都谴散呵斥一顿。

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带人去找赵姨娘,把贾政的话传了一遍,赵姨娘听罢怒道:“家里就不能来个三朋四友了?老爷也不瞧瞧蓉哥,天天不归家,和贾蔷在外头胡混。怎么老爷不管他们,偏来训示我们,必定是你们挑拨的,我只和你们闹。”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见他乱说,都不理他出去了,赵姨娘往外喊道:“这园子里的人都跟咱有仇,这里住不得了!”又找到贾政闹道:“老爷偏向的很,蓉哥、蔷哥在外勾三搭四你们不问,偏和我们过不去,是个什么道理?”

贾政喝道:“谁说不问了,他们成日不回家,连影子也不见,怎么问?若是回来也必会管教一番。你也不想想,外头这么乱,你怎么还把流寇往你那带呢?不论你是无心还是有意,将来家里少了什么都找你们要!”赵姨娘道:“我们清白的很,诸事未作,大可放心。以后来来往往的老爷也别管,你也管不了。”说完转身走了,贾政只气的浑身乱战。

赵姨娘回至住处,看什么都不顺眼,把茶碗也摔了,小丫头弯腰拾去碗片子。贾环从里间出来道:“母亲又受谁的气了,告诉我,我给母亲报仇。”赵姨娘道:“老爷一心筹备宝玉的喜事了。看去以后家里是宝玉当家了,咱们可没有出头之日了。”贾环道:“老爷把谁说给他了?”赵姨娘道:“就是那姓林的。姓林的那丫头和咱也说不上话,又小心眼儿、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不好惹、难处着呢。宝玉若是当了家,这家业必定多分给他些,咱们想得些什么也难了。老爷又见你就烦,咱们在这家里越发没有势力了。人人都嫌弃咱娘俩,不愿意跟咱多说话,这家真的待不下去了。”说完大哭。

贾环道:“母亲莫哭,咱过不好,他们也休想过快活了。咱要同他们闹一场,他们休想把喜事办好了。我不过生的丑些,没有宝玉长的招人喜欢罢了。这家里个个都见脸判人,那宝玉天天趾高气扬,前倨后恭,娶个女人只要模样好,也不论是那里来的野孩子,都往家里拉。儿孙们凡生的平庸的都冷落一旁。这都是他们错了,休怪咱们狠心怨怼。”

赵姨娘道:“前儿我小病了一场,要彩云拿银子去街上买些柴胡、细辛回来,他说街上乱的很,尽是些村夫流民结成的弟兄,见铺子就抢,见官府就打,把彩云吓的急忙赶回来了,倒也奇怪,薛家的孩子也跟那些流民混在一处了,他是几时入伙的?”

贾环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孩儿可不是也跟一伙弟兄们在一处,如今乱为王了,谁不想各人找出路呢,那薛大哥同他妹子定是算计着这家里的财势地位,着心想与宝玉结亲,想着宝二奶奶的位子,只是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们大为失望,可又不肯丢下这里的油水,如今牙一咬,加入帮派,要与亲戚反目成仇了。”

赵姨娘道:“那个呆霸王本就是个凶夫恶徒,想当初他打死人命,抢走香菱,这样的人岂有慈悲仁德的,趁着乱世,他定要增添一层罪了,蓉小子也是盘算着争夺府中财势,薛家也是明争暗斗,觊觎多年,府中人口多,保不定谁还盯着呢,咱们若不抢先一步干一场,恐要落人地步了。”贾环道:“家里上下待宝玉跟宝贝似的,众位都等着他成家立业,掌家掌权呢,若是宝玉死了,这家里的爵位不愁我去袭了去,可惜宝玉偏偏不死。”赵姨娘道:“不怕他不死,就怕咱心肠不够硬,无毒不丈夫,你领着那些弟兄们呼啦而起,有一百个宝玉也人头落地了。”娘俩因偷偷商议起来。

这边贾政正在书房与周姨娘分派衾被蚊帐,忽见林之孝进来回禀,叫周姨娘退下,林之孝道:“刚刚锦衣卫来人,说要到咱们府里搜人。”贾政惊诧道:“又是谁犯事了?怎么这会子来人。”林之孝道:“原是宝玉的干妈做些混账事,邪魔歪道的,如今闹出事了,被锦衣卫要拿他送入刑部监呢,要问死罪,前几天帮人种毒,使了个法儿,叫人家的内人得了邪病,家翻宅乱起来,他又去说这个病他能治,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他又向人家内眷们要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败露了,有人去他家寻他,无意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男女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卫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所以知会了营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头戴脑箍,胸穿钉子,项上拴着锁子,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帐,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老东西如今闻风逃走了。”贾政听了,切齿骂马道婆道:“宝玉同凤丫头那年的魇病,一准是他,我记得事后,那老妖精向赵姨娘处来过几次,要向赵姨娘讨银子,路过见了我,我叫住他,他便脸上貌色大变,诚惶诚恐的,我当初还猜疑了几遍,总不知什么缘故。凤丫头当家,难免惹人怨恨,焉知不因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竟给他们种了毒。家里出了这样恶毒的婆娘,那还了得,如今败露了,岂能容许他逍遥法外,我这就安派人抓他入监。”乃命人去找赵姨娘,把他抓起来再议。

且说宝玉天明又想去看看黛玉。刚来到潇湘馆,见大门紧闭,仍去敲门。林之孝家的开了门缝笑道:“宝二爷回去罢,新媳妇不到拜堂那天不能见新郎。”因不让进门。宝玉无奈笑道:“有理,我这就回去。”只得往怡红院来。

刚到院门口,就见贾琏、贾珍正嚷着叫李贵、茗烟、扫红、锄药、伴鹤往高处挂红灯笼,一回头见宝玉来了,都笑着要他莫要乱跑了,几日后便可成亲。宝玉脸红着回自己书房去了。

贾珍贾琏又要茗烟他们到院子里挂灯笼,茗烟兴冲冲跑里跑外,忙得满头是汗,因想着凳子忘在门口,又到门外去拿,一抬头忽见刚挂的两个灯笼各被砸破了一个洞,不觉大惊,忙喊了起来:“这是那个缺德的砸的,还要不要命了?”贾琏贾珍闻音忙出来瞧看,也气的大骂,向四周看看又没有人,便叫茗烟取下来另外挂上新的。

茗烟挂好新灯笼,与他二人又到院子里去了,忽见墙边探出一个人头,一手握一块石头笑着正要往灯笼上投掷,贾琏贾珍跑上前去,大喝道:“住手!往那里跑!”那人也不投掷,只站着冷眼瞥着珍琏二人。贾琏贾珍见是贾环,怔住了,道:“你哥哥成亲,是咱家的大喜事,你这是做什么?”贾环并不惊慌,撅着嘴道:“林姐姐配不上宝玉哥哥,婚事还是另拟为妙。”

贾珍怒道:“放屁!简直胡闹!快叫他父亲来管管,混帐的很!”茗烟忙应了一声跑了。贾琏道:“你要想娶媳妇就给你挑个好的,怎么坏起你哥哥的婚事来,叫外人知道了不笑你傻吗?”贾环道:“不合适自然要阻拦,我母亲已经给宝玉哥哥另找了一户人家,比林姐姐强。”贾珍贾琏便和他争执起来。

稍久,贾政赶到,边哆嗦着边骂:“坏小子想反天了,还得了不得了?”上来就给贾环几个耳刮子。贾环哭着嚷道:“你们就会疼宝玉哥哥。他有什么好,还给他娶媳妇,依我说赶他出去才是正理。”贾政喝道:“没叫你找吗?挑挑捡捡的,一个也不愿意,把人家女孩都弄的嫁不出去了,也没见你看上那一个,做孽的畜生!”贾环哭着要去打茗烟:“叫你多嘴去叫人,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狗奴才!”贾政气的又抓着贾环要打,反被贾环用劲推坐至地上。

贾珍贾琏忙把贾政扶了起来。正在混乱时,忽听有人嚷道:“老爷偏向的很,只会打环儿,偏着宝玉。”贾政停手一看,只见赵姨娘一脸怒色赶来了。贾珍贾琏忙解释道:“姨娘这话就不对了。他要是做的对,谁还闲着打儿子吗?”赵姨娘道:“老爷一向看不起环儿,今儿说打就打,俺娘儿两个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你要打连我也打了罢!”伸着脖子要贾政打。

贾政果真就打了两耳刮子,赵姨娘那受得了这气,坐在地上泼哭泼闹起来,又道:“反正也是被人欺负,我也不活了!”贾政道:“家里儿女一大堆,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环儿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不疼他了?要吃的给他送,要喝的派人给他端。你们还不知足,还要闹,咱家事情还不多吗,你们还继续添乱。”乃告诉珍琏赵姨娘与马道婆使餍魔法害凤姐与宝玉,二人听了,大为惊骇,都说:“这可是吃官司的事,岂能坐视不管。”赵姨娘听了面无愧色,依然混说起来。

赵姨娘道:“老爷只要把宝玉赶走,我们就好好过。不然就把家业全给环儿,家里交我当家处治,我就不闹了。”贾珍贾琏都笑了起来。赵姨娘道:“反正有我没他,老爷不赶宝玉走,我们就走,一百年也不回来!”贾政气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茗烟忙给他揉胸口。贾琏道:“说半天还是要当家、要家业,你们还知不知道害臊?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贾政喘道:“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们留了!你要走就走罢,这里容不下你娘俩了!”赵姨娘哭着要去掐宝玉脖子,被贾珍贾琏死活拉开了。贾政道:“林之孝他们还没有赶来,快叫人把恶毒婆娘抓起来见官。”

赵姨娘见状不妙,扯着贾环道:“这里容不下咱们了,咱还是走罢。到外面自有投奔的人,将来回来报仇,别怪我们心毒了。”说完拉了贾环走了。贾政喊道:“快叫人来,把这没规矩的婆娘和儿子乱棍打死。”却见他二人已经走远了,只得怒道:“走了倒好,这一去永远也别回来了,真恨死人了。”贾珍道:“老爷别和他一般见识。若听他的,叫他当家,园子里的人都没有活路了。”贾琏也道:“正是。如今还是忙碌宝兄弟的婚事要紧。”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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