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62期：争“文明城市”的手段不文明，印度继承了英国的饱和镇压手段
2020年9月1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62期
【睡前消息162】“文明城市”要拉线摆蔬菜，是形式主义泛滥还是另有隐情？
2020年9月1日星期二，欢迎收看第162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争“文明城市”的手段不文明
8月初南宁有两张照片传遍了互联网。一张是工商执法人员蹲在菜摊前拉线丈量，要求把蔬菜码放整齐。另一个更夸张，工作人员拿出大剪刀，把超出摊位范围的蔬菜全部剪掉。经《南国早报》核实，事件发生地点是南宁市兴宁区望州岭农贸市场。执法人员说，他们是在落实南宁市委精神“用绣花功夫来进行农贸市场精细化管理”，不存在“矫枉过正”。你怎么看？
最近几个月，南宁一直在整顿农贸市场，比如对农贸市场实施“限塑令”整治，清理卫生环境，给市场的卫生间除味，要求农贸市场张贴公益广告、增加无障碍设施，这些都是不错的管理。但紧接着管理措施越来越多，有的市民到农贸市场，因为电瓶车没停在停车位上，要被贴罚单。再然后就有了这两张图。
群众到市场买菜，首先关心的是蔬菜好不好，实惠不实惠，只要没有占道经营，不影响疏散，谁关心菜叶是不是伸出来几厘米。
南宁农贸市场越管越多，执法人员还能理直气壮说有上级背书，这肯定是有政府重要活动，所以才能层层加戏，把精细管理变成了戏精现场。
我随手一搜，就看到七月一号的南宁誓师大会，全名有点长，静静同学读一下，注意用一口气读完。
“首府南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以绣花功夫推进城市精细化管理提升行动誓师大会。”
这里面的关键词是“全国文明城市”。全国文明城市每年举办一次测评，三年一次总评，今年是第六届，刚好是总评年，而且看时间马上要公布排名了，现在正是最后冲刺阶段。
基层如临大敌，恨不得让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最后就拎着剪刀剪菜了。连市场监管总局旗下杂志都看不下去，专门发文批评，说绣花功夫应该用在食品安全上，用在校验斤两上，基层人员在这种全市持续动员活动中很辛苦，但如果最后精力都被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细节上，这是对市政基层资源的不负责，是对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
那其他地方搞创文、创卫会有这样的问题吗？
2011年4月河南省济源市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指挥部决定，在市区范围内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整治活动，评选“捡烟头状元”，每捡一个烟头奖励5分钱，每周评出10个捡烟头个人状元，每个烟头8分钱奖励。15天后活动以“担心老人孩子捡烟头中暑”为由顺利结束。
2014年10月武汉市召开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动员部署大会，会后考核组就到街头抽查市民背诵核心价值观，任务完成不好的单位和领导还会受到上级批评。整个城市掀起背诵核心价值观的热潮，甚至还有商家将24字写在摊位上，帮助顾客记住，以应对随时抽查。
哈尔滨就更厉害了，还要求所有执法队集体盯梢上级派来的检查组。2015年1月哈尔滨西客站，站前地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在微信公众号上推送通知，把检察组13人照片和编号发了出来。事后工作人员回应说这是误操作。中央文明办专职副主任徐定义曾经对全国文明城市评选中的问题作出过总结，三个字“假”“繁”“急”，评选前做样子是“假”。上报材料多重、任务重，这是“繁”。短期行为，两三年就想创办文明城市，这是“急”。马督工之前在知乎总结过这种操作，相亲买衣服正常，租衣服就有点尴尬了。
8月28日银川、哈尔滨、南昌三个省会城市都发布了“大好消息”，此前被停止的“全国文明城市”资格得以恢复。地方政府为什么会这么看重这个头衔呢？
中国经济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再适合用单一GDP指标来考核政绩，所以从2013年起中央就下发过文件《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要求不能简单以GDP及增长率论英雄。随后从2015年起，全国一些省份陆续取消了对部分市县GDP的考核，在干部晋升中也降低了GDP及增长率的权重。经济数字不能和晋升产生直接关系，其他因素在政绩考核中就会变得很重要，现在中央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的级别很高。
中央文明网的公告也说了，全国文明城市是反映城市整体文明水平的综合性荣誉称号，是全国城市综合类评选中的最高荣誉。全国文明城市已经是非常关键的考核指标。
从文明城市的数量来看，这也是个稀缺指标。根据2017年的复查，前四届有4个城市被除名或者暂停资格，还剩83个，第五届有89个，合计171个。其中银川在2019年被暂停资格一年，剩170个。中国现在的地级市有290多个，五届一共评选出的文明城市的地级市只有79个，占27%。现在全国地县级的市级行政单位一共660多个，区、县和县级市2800多个，全算在内文明城市只占5%。而且现在连山西、内蒙、云南、甘肃的省会都还不是文明城市，所以这个指标的含金量很足。
而从官员晋升统计来看，拿到文明城市称号与晋升有明显的正相关。达成创建文明城市指标以后，当地负责官员的晋升概率高了16%，做过公务员的人应该能理解这个数字。为了5%的晋升概率，官员都能拿出战争动员的手段来做事，何况16%的概率。
当然数据相关不等于有因果性，甚至可能是反过来。动员能力强的干部优先晋升，这种干部更善于搞创建文明城市的运动。但大多数市长都是第一次做这个职务，看到前面的案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越是因果性不确定，干部越要搞全面动员拼概率。
之前国家统计局城市社会经济调查总队处长程学斌就回忆过，为避免数据失真搞调查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带队要到出发前一晚才能说去哪，要伪装成普通游客，考察选点要用电脑随机抽取，事先密封好，到地方拆开再看。这种操作貌似不让地方知道在哪作弊，实际上只会逼地方官员全面作弊。
前面刚说过，全国文明城市三年一次总评，官员一届任职是五年，17年、18年随着人大换届上来的领导就指着这次创文胜利，提高下次集中调整干部的提升概率。所以今年的评选非常重要，类似的农贸市场检查事件还有很多。
8月4日最高检察院的正义网发表评论，说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店铺招牌必须使用“黑色板块”，商家广告字体必须使用的“白色宋体”，公路沿线必须种植“新品果树”，城市周边农村建筑必须张贴瓷砖，国道树木必须是“统一刷白”，这都是地方官员晋升模式套路化的结果。
印度继承了英国的饱和镇压手段
8月10日据人民日报海外网报道，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最近连续发生多起针对印度人民党的刺杀，至少已经有5名政客死亡。其中影响最大的一次刺杀发生在7月8日，当天印度人民党的克什米尔地区领导人瓦萨姆和他的兄弟、父亲一起被骑摩托的枪手刺杀，距离旁边的警察局只有10米。一个多月连续发生的刺杀引起了当地人民党高层的恐慌，至少有17名人民党成员辞职，其中包括克什米尔邦委员会的4名委员，还有几百个人民党骨干躲进了被军警保护的据点，有警卫保卫才敢外出。克什米尔被印度控制也有70多年了，人民党第一次执政到现在也有20多年，为什么还能爆发这么激烈的反抗呢？
印度国内大部分针对人民党的抗议，都还算是在选举政治下表达利益诉求。但克什米尔地区的大多数居民已经连日子都没法过了，不满早就变成了仇恨。要想说清楚印控克什米尔矛盾，我们需要先简单回顾一下克什米尔地区的历史。
印控克什米尔原本是个附庸于英国殖民政府的土邦，大多数人信奉穆斯林。1947年印度独立时，大多数克什米尔人都希望加入巴基斯坦，但土邦王公是个印度教徒，所以贵族选择加入印度。在印巴一番争夺后，印度拿到了克什米尔60%的土地以及3/4的人口，成立了查谟和克什米尔邦。
为了安抚克什米尔人，印度当时的总理尼赫鲁和克什米尔地方领袖达成协议，在印度宪法第370条专门赋予克什米尔高度自治的正式地位，完成了名义上的统一。
但这只是尼克鲁政府的权益之计。随着印度不断新增统一措施，早在上世纪60年代，宪法里的克邦自治就已经只剩下了象征意义，比如保留邦旗以及王公时期的刑法。印度政府不断强化野蛮统治，穆斯林自治被不断削弱。
进入80年代，克什米尔武装独立运动愈演愈烈，在80年代末爆发了大规模冲突，造成数千人死亡。在2010年的骚乱中，成千上万克什米尔人用石块打砸印度安全部队，烧毁政府办公楼和火车站。
与此同时，工业化的印度也需要一套民族主义政治来强化统治，典型代表人物就是莫迪。
莫迪很擅长煽动极端民族主义拉选票。为了提高人民党在几个邦的选举席位，去年8月5日莫迪政府突然宣布废除宪法第370条，把克什米尔自治问题的最后一层脸皮也撕破了，而且一不做二不休，还把查谟和克什米尔拆分成了两块中央直辖的领土，从法律上下降成二等地位，还不如印度的其他邦。
莫迪政府这么干，已经想过了必然会引爆克什米尔矛盾。为了镇压反抗，莫迪政府同时还下令切断克什米尔地区对外交通通讯，关闭学校、禁止游行，全面实施军事管制。
80年代末是克什米尔武装冲突的高峰。在被印度镇压后，很多当地精英已经意识到武力挑战整个印度不现实，要尝试合作，和平争取权利。结果这次莫迪连这次新政府地方精英也一起打击，人民党以预防骚乱的名义，先后抓捕了4000多名当地政商界知名人士。
刚才我提到1947年的自治协定，当时代表克什米尔与尼赫鲁谈判的是谢赫阿普杜拉。1982年谢赫去世，他的儿子法鲁克和孙子奥马尔继续领导地方政党，先后出任克邦首席部长。
阿普杜拉家族是克什米尔地区最显赫的政治世家，也是最著名的亲印温和派，结果这次爷俩第一时间就被人民党无限期扩押了。
克什米尔前首席部长梅博巴马弗蒂在2018年之前还是人民党的竞选和执政盟友，但在她表示反对取消宪法第370条后，立即被逮捕，到今天还没放出来。
克什米尔封锁了一整年，现在已经处于全面休克状态，工商业大面积倒闭，当地主要收入来源的旅游业、农业濒临崩溃，50万个工作岗位流失，直接经济损失上百亿美元。
如果只是军事封锁，很多人忍忍也就算了，但更让克什米尔人愤怒的，是印度军警长期犯下的大量暴行。
根据印度武装部队特别权力法，只要军警宣称自己在执行该法律，任何行为都不许当地追究。在这部法律保护下，就连很多杀人、强奸案都没了结果。现在整个克什米尔都被军事化管理，彻底成了军警的游乐场，必然会激起更大的反抗。
去年印度大选，克什米尔总投票率不到三成，个别地区甚至只有个位数。不久之后，克什米尔地区将要组织选举，成立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立法机构。按照去年大选投票率来看，选举结果肯定是穆斯林占主导。但在人民党军事化管理的情况下，这个选举注定只能是走个形式，进一步给当地穆斯林套上枷锁。所以武装反抗再次升温，连续刺杀了多个人民党高层。
一开始新闻里提到的瓦萨姆一家平时身边是有警卫的，被刺杀时警卫恰好不在，而且刺杀地点就在警察局门口。这说明反抗组织已经渗透到了当地警察基层。反过来说，正是有大量眼线提供准确信息，反抗组织才能在军事化管理的环境下连续完成刺杀活动。
按照这个态势，未来克什米尔的冲突还会进一步发酵。
8月19日印度内政部宣布将从克什米尔地区撤出1万名准军事人员。既然克什米尔矛盾已经这么大了，印度政府为什么还要撤军呢？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莫迪政府想要在克什米尔选举前缓和矛盾。但对克什米尔的军事化管理程度稍加分析，就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莫迪在2018年6月解散了克邦议会，宣布进入直接治理状态，也就是军管。去年8月修宪之后，莫迪一次性向克什米尔增派了3.8万准军事部队，进一步加强军管。而且这一年来莫迪还在不断增兵，这些部队都是从印度内地调拨过去的，编制和长期驻地都不在克什米尔，莫迪也没给他们建设完善的基地。
而同时克什米尔的矛盾还在不断激化，这些军事人员的执勤也越来越危险，所以驻军基层压力也很大，甚至出现了不少自杀自残事件。去年就有至少22名士兵自杀。今年数据还会进一步上升。再不进行轮休，中下层的士气很容易崩溃。所以这次撤出1万人，但这只是常规操作。
但一万人也不算少了，这不会削弱控制力吗？
不会。印度在科学米尔屯的兵已经太多了，多到这一万人只是个零头。联合国之前做过报告，说印控克什米尔已经是全世界军事化程度最高的地区。甚至有媒体分析认为，印度在克什米尔已经屯了90万兵力。
我们可以对克什米尔的军事化程度做个简单的计算。印度陆军在克什米尔有三个军队军部，下辖部队有一部分平时驻扎在克什米尔以外，在克什米尔境内部署单位有6个师与增援部队，常备兵力大约17万。再加上空军与特种部队，常备主力兵力约20万。但这些主战兵力主要是用来对抗巴基斯坦和中国的，直接参与平时镇压的不多。
之前印控克什米尔战争中最活跃的是另一支部队——全国步枪队（RR）。这是印度陆军执行对内任务的专属部队，都是印度陆军现役人员。印度全国步枪队的编制有65个营，超过8万人，绝大部分都部署在克什米尔，甚至连总部都在2018年搬到了克什米尔的首府斯里纳加。
印度武装部队的最大特点是准军事化部队规模庞大，种类繁多，这些部队都在克什米尔有驻军。
比如中央警察后备部队，这是印度最大的准军事部队。2019年初，中央警察后备部队在克什米尔部署的七十一个常驻营，每个营差不多1000人，这又是7万人。
再比如印度边境安全部队总兵力大约186个营，超过25万人。目前可以确认至少有12个营部署在克什米尔，至少1.5万人。还有印藏边境警察部队总数近9万，在克什米尔永久驻扎的兵力不少于7000。
其他再比如印度边境巡逻部队、印度中央工业安全部队都在克什米尔有长期驻军。
刚才提到的这些还都只是2019年之前就有的常驻部队。据统计，在2019年8月修宪之后，莫迪光是向克什米尔追加的准军事部队就超过了7万。
除了直属新德里的正规军与准军事部队，克什米尔还有8.3万邦警，其中包括35个营的武装警察以及一支特种部队。这些武装警察大都是克什米尔地区的非穆斯林，接受印度内政部的直接指挥，防止被当地反抗组织渗透。
去年克什米尔变成中央直辖领地之后，这些帮警也变成了新德里的直属力量。
这些都加起来，克什米尔地区军警武装目前至少有50万，这还是保守计算。根据2011年人口调查，查谟和克什米尔总人口才1254万，军民比例已经达到了4%。
上世纪50年代，英军在马来半岛镇压游击战争，有个经验数字，如果游击队没有外援，当战区的武装密度达到了当地人口的千分之二十五，即便有群众基础，游击战争也会失败。美军在总结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经验时，也建议在作战区域内每千人配备20名安全人员。
现在硬控克什米尔的军警比例已经达到千分之四十，而且分离主义者主要是集中在克什米尔谷地和山区的穆斯林，查谟和达拉克地区还有亲印度势力，这意味着冲突区域的实际居民比例更加夸张。撤1万人轮休，只是为了长期镇压的小调整。
既然克什米尔的兵力早就饱和了，莫迪为什么还要一直增兵呢？
因为这是印度从英国继承的野蛮殖民经验。殖民统治和战时管理不同，战争只需要短期维持秩序，而殖民镇压必然伴随冲突不断升级。殖民地出现反抗时，英国往往就是调几大批的正规军进行多年的军事管理，进行大规模残害，用极限高压统治，彻底消磨掉殖民地的反抗精神。
肯尼亚就是个典型。二战后随着旧帝国主义退场，旧殖民地纷纷掀起独立解放运动。1952年肯尼亚的主要部族之一基库尤人向白人殖民者要求政治权力和土地改革，随后冲突升级变成了茅茅起义。英国立刻调集正规军对肯尼亚实施了长达10年的军事化管理，期间逮捕了16万肯尼亚人，9万多人遭到处决和残害，光是记录在案被吊死的就有1090人。英国政府直到2013年才承认了这一暴行，但拒绝道歉。
类似的还有60年代镇压野门独立运动，英国人连生化武器都用上了。
印度是由英国一大片殖民地捏合而成，没有完整的民族国家建构，所以从一开始就面临多个地区的分立主义挑战。前面我提到的放纵军警为非作歹的《武装部队特别权力法》，最初就是镇压印度东北的殖民法律。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印度政府对东北大片地区实施封锁隔离，让军警为所欲为。
相比于远离本土的英国殖民者，印度在家门口的殖民地显得很有耐心。加上印度工业化过程中不断塑造领土概念，强化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让这种暴行可以不断持续。在长期残酷殖民镇压后，东北地区人民痛苦地认识到暴力反抗不是长久之计，很多反抗组织陆续向印度政府投降。
印度东北地区民族混杂，号称“彩虹之地”，一直都有严重的种族歧视问题。但即便如此，高压军事管理维持到21世纪，印度政府也在事实上塑造了东北地区的国家认同。
现在莫迪准备在克什米尔复制一遍印度殖民经验。最近几年，印军每年都宣布打死了几百名克什米尔武装反叛分子，扣押了上万嫌疑人，但克什米尔反叛武装规模还在扩张。
现在克什米尔新一轮反抗才刚刚开始，莫迪显然不准备等局势升级再往里添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克什米尔反叛武装搞大新闻的机会。莫迪所作所为看起来匪夷所思，背后却是英国留给印度精英阶级的统治书，是印度几十年来的治国经验。帝国主义从老牌帝国主义的历史中抄袭经验，不碰到钉子是不会回头的。
好，162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