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67期：花木兰想买房，官员求政绩求出宏芯骗局，宏芯骗局影响到台湾芯片人，大学生怕搞基础研究就业难

2020年9月13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67期

【睡前消息167】疫情刚过，刘亦菲的家乡又遇到一个坎

大家好，2020年9月13日星期日，欢迎收看第167期睡前消息。

迪斯尼的《花木兰》是美国人眼中的21世纪

不用静静介绍，大家也应该知道我去看了电影《花木兰》，接下来我说说我的观感。

很多看过的观众批评这部电影不符合历史，细节上充满了西方对中国的奇特想象，这一点显而易见。开场你看到《花木兰》家里住土楼，就不应该对真实性有任何期待。但是反过来说，不知道哪朝的《木兰辞》发展成一个姓花的女性故事，每一步都是用想象力填进去的。这个东西要是能讲真实性，西游记就能用来考证唐朝的文化了。

我们知道《西游记》小说主要反映的是明朝文化，《三国演义》小说体现了元朝和明朝文化视角下的汉末历史。这版电影《花木兰》显然反映的是美国人眼中的21世纪全球大杂烩文化。每个时代的文化作品都这样。这一部的特别之处无非是刘亦菲做了主演。

电影《花木兰》的定位是童话故事，主要目的是给将来的迪斯尼乐园增加一个玄幻场景，考虑到电影分级，电影里面所有人被干掉的时候都不流血，最大规模的杀伤来自于不流血的雪崩，大家可以放心的带10岁上下的孩子去看，小女孩最好。

至于我是去看刘亦菲的，对情节根本就不关心，因为不在乎电影情节是否合理，我倒是自己拼凑出了一个现实主义的故事。

开场花木兰的爸爸带着全家住筒子楼大杂院，住房非常紧张，最体面的房间大家也看到了，也有虫子到处爬，所以急着把花木兰嫁出去，减少一点住房压力。所以他腿上带着伤，花爸爸还是挣扎着联系老同事，想打工赚钱、买房子。花木兰看着爸爸受伤了，还要出门打工，于心不忍，也想减轻一点家里的住房压力，所以偷偷拿了招聘启事给皇帝打工去了。

在边疆打工很辛苦，做出成绩也很难提升，花木兰这个小镇青年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赚钱还要去一线城市，要去大公司，她还说服了自己的上司和自己一起去。但是一线城市的房子太贵了，皇帝自己占的太多，反派首领想抢，草原上的女巫也想要，他们约皇帝在一处新开发的楼盘决战，花布兰看准机会救了皇帝，满心希望皇帝赏一套房子，结果皇帝只是提升了花木兰的职务，就是不给房子，她一气之下回家找个房价低的地方生活。

路上遇到男朋友，发现对方也没房子，也是个大城市赚工资的小镇青年，谁也没有提结婚的事情，分手了。

电影最后一幕，花木兰回到自己的家，见到亲人很开心，想到未来的前途很茫然。这个时候皇帝再次送来升职的聘书，但还是不许诺房子，花木兰就开始纠结了，到底是在一线城市赚二万月薪买不起房子，还是老老实实做一辈子月薪4000的小镇青年，电影就在这一幕结束，体现了当代中国人的艰难选择。

欢迎大家借着我这个故事去看刘亦菲的现实主义表演，电影的话题就到这，静静介绍新闻吧。

官员求政绩催生了宏芯骗局，中国芯片需要上中下游的支持和国家引导

近一段时间，武汉弘芯半导体项目的停摆引起了国内媒体的注意。6月下旬，网上传出消息，自称总投资1280亿元的武汉弘芯集成电路项目可能存在资金问题，刚买来的高端光刻机进厂就被抵押。这件事后续发展怎么样了？

传闻刚刚出来，弘芯公司就立刻公开驳斥了传闻，说项目进展正常。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7月30日武汉东西湖区政府发布了《上半年东西湖区投资建设领域经济运行分析》，文件指出“武汉弘芯项目存在较大资金缺口，随时面临资金链断裂、项目停滞的风险”。到了9月初，从外部观察，弘芯项目已经完全停工，至于说抵押光刻机的消息，也被证明是可靠的旧闻。这家公司的现状恐怕不是危机，而是已经死透了。

8月26日借着中美贸易战的舆论气氛，有媒体发出了一篇标题吓人的报道《大陆唯一7纳米光刻机被抵押》，把武汉弘芯项目的危机揭露出来，引发了激烈讨论。督工你说武汉弘芯死透了，对中国的产业发展会影响很大吗？

到目前为止，武汉政府和弘芯公司都不再介绍项目的运行状态，但是结合以往的公开信息看，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武汉弘芯公司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空壳骗子公司，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造芯片，唯一的目标是套取国家产业扶持基金，如果能吹出一个神话，找社会资金接盘那就更好了”。

类似的骗局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比如说陕西的坤同公司、淮安的德淮公司，武汉这个骗局也多半还有后续剧情。

弘芯公司成立于2017年11月，总部位于武汉市临空港经济技术开发区，注册资本20亿。从股权结构来看，武汉东西湖区政府持股10%认缴资金两亿，北京光量蓝图科技有限公司持有另外90%的股份，认缴资金为18亿。

现在的国内公司实行注册资本认缴制，办理营业执照时候，工商局不需要验资报告，注册资本并不能反映公司的真实财力，它只是出资者为自己划定的一个亏损上限。

根据天眼查数据显示，武汉弘芯公司实际到位的资本仅有两亿，恰好是武汉东西湖区拿出来两亿，占股90%的北京光量蓝图公司实缴资本为0元。这家北京光量蓝图科技公司是2017年11月2日才成立的，只比弘芯公司早几天，注册资本正好也是18亿，同样没有失缴，它的所有人是李雪艳和曹山，大家记住这两个名字。

可以说武汉弘芯名义上是民企主导，李雪燕、曹山两个人利用空壳公司的许诺拿走了主要股权，实际上全靠武汉市两亿国有投资运行，而且这两亿资金还不知道花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连施工单位的几千万的工程款都拿不出来。

去年年底，负责建设弘芯公司厂房的武汉环宇公司已经起诉了弘芯公司和光量蓝图公司。环宇公司的律师在法庭辩论中指出，弘芯公司和背后的光量蓝图根本就没有实缴资本，注册办公地点无人办公。环宇公司在起诉书中已经不再要求被告弘芯公司支付拖欠的3000余万工程款，而是要求法院宣布弘芯公司的工程承包及分包合同无效，把代表武汉东西湖区出资的空港开发区投资集团作为第一被告。很显然，环宇公司已经意识到弘芯公司一文不值，只有国资才能被债务兜底。

这样一家空壳公司，就算有两亿国有资本先期投入，为什么能发起投资额上千亿的集成电路项目呢？

按照弘芯公司自己的说法，武汉弘芯半导体项目分两期，一期投资520亿，二期投资760亿，合计1280亿。到工程停工的时候，政府的投入远不止这两亿，包括土地出让、银行贷款在内，目前已经花了至少150亿，就算土地可以收回，总有几十亿的损失。

弘芯公司之所以靠空壳公司能做这么大，肯定和某些官员的具体行为有关。但是能把气泡吹到这么大才破，的确因为全国性的芯片产业投资热潮扭曲了地方官员的心态，尤其是湖北和武汉的干部急于升级现有的半导体产业链，也希望能分一笔国家补贴，所以才说服自己相信一家空壳公司，把肥皂泡吹成了一艘飞艇。

2014年9月国家成立了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简称国家大基金，在国家大基金的带动下，很多省份也成立了自己的集成电路产业基金。

湖北省的集成电路产业在国内起步较早，存储芯片、光通信芯片和卫星导航芯片等领域有一定的优势。比如说长江存储、芯动科技。但是因为缺乏上游晶圆制造能力，湖北省的集成电路产业的产能一直不能充分发挥。湖北省和武汉一直都想要引进一个芯片制造龙头企业，整合已经形成的上下游集成电路企业，发挥产业集聚效应。

2015年湖北省成立了地方集成电路基金，湖北省武汉市和东湖高新区三级财政出资，总规模300亿元。弘芯公司投其所好，号称要做先进晶圆制造企业，至少有一部分官员真心相信它是湖北集成电路产业的希望，所以很容易就拿到了土地和贷款。

虽然本身是个空壳公司，但是毕竟撬动了这么大的政府资源，如果他们认真做，有没有机会成功？

根据弘芯公司网站上自己的项目说明，弘芯公司准备从14纳米集成电路起步，后续还要进行7纳米工艺的自主研发，我们可以和国内的芯片代工企业龙头中芯国际相对比。中芯国际20年前就开始做集成电路，又把台积电研发部门负责人梁孟松挖来当高管，这才在去年这个时候初步实现了量产14纳米芯片。为了这条14纳米生产线，中芯国际前后投入90多亿美元，折合600多亿人民币，相当于中芯国际过去三年净利润总和的25倍。弘芯公司如果真的要量产14纳米芯片，还要搞7纳米，计划中的1280亿投资不算多。

从公开的新闻报道看，弘芯还是在芯片行业做了几件标志性的大事。

首先是2019年6月，他们请来了台积电前首席运营官蒋尚义当他们的CEO，但是蒋尚义刚一上任就表示弘芯并不会走共享集成制造（CIDM）路线，而且将来也不会向10纳米或者7纳米工艺以下发展。这请来的高人直接否定了自己的战略规划，大概说明了弘芯公司自身的技术潜力。

今年4月，蒋尚义接受《电子产品世界》杂志专访，直接批评弘芯公司的胃口太大，他说“弘芯希望做系统代工，重新来规划系统，怎样从系统层面来把它做得最好。不过这绝对不是弘芯公司一家能做得到的，而是需要整个生态环境来配合。”在蒋尚义看来，弘芯的目标应该是引进成熟技术去做晶圆制造更下游的封装环节，虽然听起来不算高大上，那起码有机会成功。

弘芯做的第二件大事是高调进口了一台荷兰阿斯麦尔的高端光刻机，也就是后来被媒体炒作的那台机器。很多网友根据公开材料指出，弘芯这台光刻机属于深紫外光刻机，并不是阿斯麦尔最先进的极紫外光刻机（EUV）。同一型号的深紫外光刻机国内已经拿到了至少10台。

某些媒体宣传“这是国内唯一能生产7纳米芯片的光刻机”，这首先是造谣，其次也误解了芯片生产流程。能做出几纳米芯片，不仅仅靠光刻机本身的能力，还要看晶圆厂的工艺水平，看其他设备和人力的配合。同样使用深紫外光刻机，台积电就可以做出7纳米芯片，中芯国际只能勉强搞定14纳米。

弘芯的这台光刻机作为宣传工具高调出场以后就被闲置了，直到被用来抵押贷款的时候，设备还是未开封的状态。这说明弘芯公司并不是真的打算造芯片，只是希望给媒体传达一个造芯片的概念。从这个细节看，就算弘芯公司拿到了全部1280亿资金，恐怕最后还是要破产跑路。

那弘芯项目破产对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有什么影响吗？

对于媒体和公众来说，弘芯项目是这几个月刚刚爆炸的，但是业内人士早就意识到这个项目不靠谱了，很多股东早就停止了注资，已经购买的设备和已经建成的厂房可以打个折转手。从整个国家来说，损失应该没有上千亿，也就是几十亿到100亿的级别。如果其他地方政府能够引以为戒，中国还能接受这样的教训。但是从人事变动看，其他地方政府很有可能在故意走进同一个陷阱。

武汉弘芯项目是2017年发起的，刚才说过大股东是北京光量蓝图公司，控制人是曹山和李雪艳。2019年1月16日，曹山退出了北京光量蓝图公司，到刚刚成立的珠海逸芯集成技术有限公司当董事长，持股比例93%。现在，曹山去了济南，用这个珠海逸芯公司再拉上两家济南高新区旗下的国有企业，成立了济南泉芯集成电路制造有限公司，注册资本50亿，占股80%，济南两家当地的企业占股20%。到目前为止，珠海逸芯的实缴资本还是0。

这个泉芯济南项目计划建设12英寸晶圆制造线，精度是12纳米到7纳米工艺节点，总投资590亿人民币，这一次他们再次请到了台积电的高管夏劲松加盟。

我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不是玩真的，但是有武汉弘芯项目的先例，我建议山东政府应该慎重对待这个项目。

弘芯事件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中国政府应该怎么样调动资金发展集成电路产业呢？

紫光董事长赵伟国曾经说过，反思中国芯片产业发展的历程，必须有三点清醒的认识：一是要有人才，二是要有时间，第三是要有花不完的钱，必须足够而且源源不断的资本投入。10年1000亿美元，那只是个基本数字，烧钱不是问题，关键是烧到哪里。

前面提到，国家在2014年成立了集成电路产业大基金，这个基金由国务院和财政部牵头，国开金融、中国烟草、中国移动，再加上一大批专业的企业都掏钱，一期投资额1387亿元，带动了地方投资总共4600多亿，这才有了现在的中芯国际、长江存储等成功的企业。

在国家大基金成立差不多的同时，国务院发布了《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推进纲要》，给集成电路产业制定了目标。这个纲要给2020年规定的目标是手机通信、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等领域的集成电路设计达到国际先进水平，16到14纳米制造工艺量产，封测技术达到国际领先水平，基本建成集成电路产业体系。

目前来看，大多数2020年目标算是实现了，我们还是要由国家来推动产业。

从国际贸易数据来看，中国大陆地区占集成电路材料销售额的比例连续十年提升，从2016年的11%提升到现在的19%，中国大陆已经成为台湾省和韩国之后的世界第三大集成电路生产基地。这说明如果没有美国的技术封锁，半导体技术和产业会自发地向中国转移，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政府有效的引导来抵消美国的制裁，延续国际产业布局的自然转移趋势。

督工你希望国家继续扩大规模投入集成电路项目，但是我们要怎么避免资金投入弘芯公司这种泡沫项目呢？

一家初创企业有没有资格获得国家产业资金扶持，不应该由地方政府自己来决定，而是应该由产业联盟中的上下游企业来评定。这个企业作出评价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判断，还要拿出自己的实际行动。如果一家下游企业认为上游企业可以扶持，就应该同时和初创企业签订合同，在投产以后用优惠价格拿货做回报。如果是上游企业认为某个企业可以扶持，初创产业也应该承诺在投产以后从上游企业订货。政府的主要职能不是自己去考核所有的技术问题，而是监督合同的执行，拿出财政补贴，保证产业链的利用率，让做出承诺的企业拿到好处，也付出风险代价。这样的判断才算可信。

最后和大家分享几条简讯，首先是和上面内容相关的新闻。

大陆挖芯片人才，宏芯骗局后台湾芯片人又不敢去大陆了

台积电刚刚宣布今年招聘8000人，一个原因是行业地位进一步上升，市场越来越大。另一个原因是大陆集中资源搞集成电路行业，挖走了太多的人才。有意思的是，这个新闻提到了武汉宏芯项目挖人，而且也提到了因为宏芯项目被证明是泡沫，很多要跳槽的员工决定留在台湾工作了。

另外按照美国的制裁规定，9月15号开始对华为进行全面的技术封锁，今天已经是13号了。所以华为海思这两天要包机去台湾，把已经生产出来全部芯片包机运回大陆作为最后的储备，国内的芯片产业要加油。

最后还有一则新闻，可以说和上面的事情有关系，也可以说没关系。

条件优越的“强基计划”不能吸引人，中国基础科学研究前途在哪？

大家应该知道今年高考多了一个“强基计划”的选项，教育部挑选了36所研究型大学，额外拿出了几千个名额，招收和国家长期发展相关的基础研究方向学生，理科的重点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文科的主要方向是历史、哲学、古文字。

高校招收强基计划选课的时候，85%的考核指标看高考分数，15%的指标看学校自主评价。如果学生在个别学科体现出了极强的天赋，还可以破格录取，给学校非常大的自主权。

进入强基计划的学生，各大学校配备最强的师资力量，实行小班制、导师制。在考研、推荐直博、公派留学和奖学金方面要给优先权，在本科阶段就要尽量吸收这些学生参与科研，条件非常优厚。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很多大学的强基计划没有招满，中科大有22%的名额空缺，西安交大有34%的名额空缺，北京理工大学和兰州大学的缺额都在一半左右。今天传出了消息，复旦大学也有124个名额空缺，要在普通本科生招募志愿者来报名。

根据招生老师说，很多家长和学生还是认为基础研究方向很难就业，一旦听说强基计划不允许转专业，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消息可能比短期内的美国制裁更令人担心。

以上的新闻基本上都选择“睡前消息编辑部”的微信公号，每天晚上更新我自选的新闻列表，欢迎大家关注。最后还是提醒大家，这次刘亦菲主演《花木兰》电影本身的水平放下不说，33岁的刘亦菲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少女形象做电影主演了，希望留下这个形象的观众可以去保留一下记忆。

好，167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