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373期：西安封城买菜难，还可以做得更好

2021年12月31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373期

【睡前消息373】西安封城买菜难，还可以做得更好

大家好，2021年12月31日星期五，欢迎收看373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督工，最近西安疫情爆发，处于实际上的封城状态。从本周开始，西安市民出现了很多怨言，开始是一码通出现故障，阻碍了市民出行，然后是限制出行状态下的必要出行无法得到满足，最近的怨言集中于采购食品方面，很多市民表示，政府许诺的食品供应并没有满足。从星期三开始，西安各区针对买菜难的怨言，陆续承诺免费给辖区全部市民家庭送菜。但很快又在局部地区改成了给重点家庭先送菜。督工你怎么看待西安封城之后的城市管理问题？

首先，要看到西安市政府显然从武汉疫情中吸取了一定教训，在承认疫情已经全面爆发之后，果断切断了对外交通，要求主流人群就地隔离，还从外地调动了足够的医生护士搞全面核酸检测。所以，现在我们只看到个位数的超人突破疫情隔离网，或者冬泳过渭河，或者步行翻秦岭，才能对疫情扩散造成一定威胁。

但是，从具体操作来看，西安本地的防疫操作也有很多问题，本来第二次面对特大城市全面隔离任务，我们不仅可以从武汉吸取决策经验，还应该吸取管理细节。可是，我和西安防疫一线的老朋友沟通之后，发现西安基本上是从头摸索管理细节，花了好几天，才重新发明了一些经验。类似于二战卫国战争的苏联军队，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等到学会一点的时候已经付出了巨大代价。现在我们看到网上这些市民抱怨，看到西安市的许诺一再打折，就是西安的防疫体系在交学费，西安市民替政府交学费。

面对新的挑战，交学费在所难免，但很多学费本来可以少交一点。在当前的防疫形势下，我们尤其期待以后也能少交学费。所以，接下来我分享一下西安防疫一线人员反馈的经验教训。

这次西安封城，在市政府重视起来之后，动员力度是没问题的，不仅使用了普通公务员，还全面调动了事业单位和国企的壮年员工。一般来说，几万人的居民区，会投入几百受政府控制的人力，防控人员和本地居民的比例，超过1:100，甚至可以达到1:50。然后市政府和省政府还会抽调机关干部来加强领导，就地组织临时党支部。完全可以胜任控制人员流动、全面核酸检测这两个任务。

但是，无论是处理具体的医学问题，还是服务居民生活，这种临时抽调的体制内人员，尤其是省市下派的机关干部，只能算是体力较差的简单劳工，执行不了复杂任务和专业任务。现在看守路口的力量已经过剩了，核酸检测和转移感染者的瓶颈还是外地抽调的医生数量。搞人海战术意义不大。

普通人上一线，首先要有正常作息。他们上一次厕所，吃一次饭就要消耗至少几百元的防护服，还要在交通断绝的情况下，跨区先保证自己的后勤。在持久战的背景下，这部分成本不能忽视。另外，人多意味着层次多，下派的领导干部多，意味着管理权事实上分散，传递信息的成本高，一线单位已经开始觉得机构臃肿了。所以，有关部门最好结合武汉西安两次封城的案例，计算一下封城所需的基本人力，以及长期轮换需要的人力，不要下了封城决心就搞人海战术，更不要为了向上级证明自己工作卖力就搞盲目动员，这样反而降低了长期防疫效果。

督工，你认为西安当地向一线堆积人力，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技术上的理由有两个，首先大多数人力是从区级单位派出的，而各区的体制内人力资源储备不一样。有的区居民不算多，而且直接由国企负责一部分旅游服务业，所以国企拥有大量的年轻职工，随便动员一下就有充足的力量。有的区是比较纯粹的居民和本地商业区，只能动员公务员去对付庞大的本地人口，甚至还要额外招募志愿者。在现在的气氛下，一个区搞了全面动员，邻区如果不搞，就显得不积极，不认真。所以，如果要保证人力资源最缺的区人手够用，其他区的人就有溢出迹象。

西安开发区和行政区"犬牙交错"图

其次，各区之间的攀比不仅仅限于动员，还有不断在防疫政策上加码，总想比邻居多做几次全面核酸检测。经常是半夜听说旁边的区又做了核酸检测，早晨6点就要求防疫人员去动员居民再做一轮，结果是居民怨言大，也耗尽了防疫的人力。

前面我提到，防疫人员自己的后勤压力都很大，原因之一就是各区在交通管制政策上攀比加码，结果往往不认其他区放行的人员。少数被批准全市通行的防疫车辆，忙着接送下派督导干部和自己的换班人员，就没有力量搞后勤。更要命的是，物流企业的专业技术人员也被不断加码的交通管制拦住了，每个区都希望物流企业尽快动起来，但每个区都希望由邻居去承担释放专业人员的责任，所以居民买菜难，而防疫人员自己的后勤力量也消耗。前天西安商务局已经承认，“买菜难”的主要原因是企业员工到岗率太低，希望能早点打破行政限制解决这个问题。

https://www.sohu.com/a/512856348_260616

具体到居民的蔬菜和其他食品供应问题，从前天开始，西安市一部分区注意到人民吃菜难的舆情，宣布政府要免费送菜，这在一定程度上又制造了各区的攀比，到了昨天，西安大多数区都宣布要给居民免费送菜了，而且最终派送的人员就是各区的防疫人员。这也是人力资源紧张的原因之一。按照1:100的比例算防疫人力，用来防控交通，重点监视风险区肯定是够用的，但如果用来全面照顾居民生活，怎么算也不可能够用。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20456197971681095

http://www.myzaker.com/article/61cb97bd8e9f0923b36e519b

真正的问题是，西安政府太依靠没经过训练的防疫人员，没有意识到这些人员必然要受到现有行政区划的限制，没有意识到，原有的物业和专业的物流人员才是保证封城的主力。既然上千万人口日常生活靠市场供应，政府也不可能大包大揽，指望靠自己的人力搞长期供应。

从西安这次操作来看，不仅各区的攀比加码心态破坏了物流网络，而且政府一开始也是反市场的。看到涨价就打击，没有意识到人员被隔在各区，本身就必然提高物价。市政府一方面不能做到物流网络正常运行，另一方面又要求平价供应，结果必然是蔬菜越来越紧缺，最后产生舆情压力，被迫宣布免费送菜。

免费送菜又制造了额外的问题，一个是前面的占用人力和物资问题。在免费送上门的前提下，必然会有很多储备丰富的家庭也额外囤积，提高了总的需求，浪费了宝贵的后勤资源。而且送菜顺序总有个先后，居民都希望优先选菜，拿到最新鲜的菜，容易在小区内制造排队和拥挤，增加防疫隐患。所以，我不认为普遍免费送菜是个好主意。

从具体操作来看，一些宣布全面送菜的区，现在也退了半步，说送菜先送重点家庭。而政府免费送菜，物流企业的利润被压缩，积极性更差，影响了蔬菜供应的多样性。在一两周的时间内，吃菜并不是保证生存的基本需求，而是个性化消费的一部分，所以，免费送菜恐怕不会明显改善舆论压力。

人力资源不够用，还有一个信息溢出和信息分级控制的问题。成千上万的防疫人员，日常分布在各个机关和企业，通过复杂的层级和管理体系进行合作。现在他们离开了原有的办公环境，被组合到不同的团队，结果只能分成非常简单的层级，通过微信群来相互联系。无论哪个城市，一旦出现全面封控，最常见的场景，就是临时召集的防疫人员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每分钟看一下手机，查看最新的工作安排。而防护服上并没有放手机的袋子，所以很多人自费买了沙滩游泳手机袋，挂在脖子上。

手机不是专用办公平台，微信不是专用办公软件，但是官僚体系最喜欢扩张权力，规避责任。一旦防疫系统依托微信群搞管理，每个临时的系统，每个临时的层级都发现，貌似可以零成本建立自己专用的信息通道，所以不断建立新的微信群，同时要求微信群成员接到信息后立刻做出反馈。

很多基层防疫成员在刚被抽调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加入了几十个微信群，要花费大量时间理解各个群之间的逻辑，分出轻重缓急，然后才能找到最新的正确指令。从各个单位临时抽调的人力越多，被微信群消耗的时间越高。最严重的情况下，会产生恶性循环，上级认为效率低是因为人少，从其他陌生的体制内单位抽调更多人来防疫，给微信群增加了更多的冗余信息，进一步降低效率。

这是因为微信上没有组织部，也没有编制办公室，每个体系都滥用微信群发信息，貌似成本为0，实际上浪费了防疫工作最重要的资源——基层人员的时间。在全面封城之后好几天，各个临时搭建的防疫单位才逐渐意识到，微信群制造的冗余信息必须得到控制，每个人都只能对有限的微信群信息负责。广播式的全体成员大群必须限制发言资格，只在紧急状态下用来传递总动员信息，滥用信息通道的人要被惩罚。这样才能避免管理体系崩溃。

有的防疫团队接受教训之后，会给每个下属单位设立临时的信息管理员，专门控制各个微信群的成员，给不同群的信息排出优先级，同时也向本级领导传达筛选过的信息，这就是传统架构中办公厅和组织部的职能，或者说防疫团队在战斗中学会了设置临时参谋部。从目前的信息看，西安大多数基层机构花了好一阵子，才学会如何基于微信群管理临时组成的单位，之前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与微信作斗争，所以在投入过剩人力的同时，群众的民生感受并不好。

总的来说，西安果断封城控制住疫情，值得肯定。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中国在制度上有应急部，在知识方面有武汉经验，这次封城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更漂亮。

那，督工你认为应该怎么传递西安封城的经验教训呢？

我希望应急部和国家防疫机构应该联合起来，组建一个精干的常备社区管理队伍，人员一部分来自于专业的防疫人员和社区干部，另一部分就从经历过西安武汉这两次特大城市全面管制的人员里面选，择优录取。从地理和交通角度看，连人员驻地都不用调整，就在西安武汉这两个交通枢纽训练，定期到全国不同的城市走访，熟悉不同地区的社区结构和城市基础设施。下次有大城市需要全面封控，需要政府直接保障社区生活，就把常备队伍派过去，给各地临时组建的基层防疫单位当常务副手。

比如说，西安这种城市，全市可能动员了5万的防疫人员，派500人过去，就可以保证每100人有一个经历过封城管理的资深干部。这个人在本地行政领导的授权下，给下属100人分配临时职位，建立临时考核标准，同时也提醒领导如何沟通物业，联系企业，动员社会力量。包括微信群如何组建，信息分级这些细节，避免当地的防疫力量从头摸索。我看了国家应急管理部的职能列表，第一条就是：

组织编制国家应急总体预案和规划，指导各地区各部门应对突发事件工作，推动应急预案体系建设和预案演练。

最近连续发生的疫情封城事件说明，遇到灾难的时候，上级仅仅提供救灾物质力量还不够，还要给地方政府补充紧急状态下的城市管理能力。但中国大城市基本都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选址必然是很少发生自然灾害的地方。要求每个城市平时维持一套紧急状态管理系统，属于财政上的浪费。所以，最合理的选择，是建立专业的国家级城市紧急管理队伍，哪里有灾拉到哪里。他们就像教师一样，负责保存和传递专门的知识。

此外，西安这次防疫还有两条教训，第一条是必须严厉处理层层加码的行政习惯。

自从疫情爆发以来，我们看到很多干部，甚至是地方行政首长因为执行防控政策不力被撤职，同时国家也经常批评各地防控力度太大，在统一要求的基本标准上层层加码，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影响经济发展。但是，因为过度防疫而被直接撤职的案例非常少。目前看，过度执行隔离和封锁最大的行政主官，是2021年初黑龙江望奎县的一个镇党委书记，处理力度显然不如防控松懈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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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是非常在意上级态度的群体，既然放松一点就可能被重罚；而攀比式加强防控，很难处分乡镇以上的干部，再加上某些特大城市对外地提出一些特殊的要求，地方政府轮番加强防控就是必然的结果。很多本来只要求限制出行的地方，变成了彻底切断交通。很多地方本来凭健康码就可以通行，被无故加强到24小时内做核酸。至于说比邻区要求多测一次核酸，比邻区多要几份审批文件，更是常见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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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西安这次的实践证明，过度防疫不仅影响经济，甚至还影响防疫工作本身。因为特大城市甚至是防疫人员自己也需要顺畅的交通，需要充足的物资供应。如果每个区都加码执行防控，把风险和供应物资的责任推给其他区域，结果必然是整个城市没饭吃，全体防疫人员耗尽精力做不了事。

所以国家应该明确宣布，过度执行防控措施，无故搞攀比式防疫，是地方干部缺乏担当，不敢负责的证据。凡是出现阻碍交通，额外索要证明的地方，应该抓出几个反面典型，严肃处理给全国看，这样才能让其他地方知道攀比式防疫的代价。

此外还有一个教训，就是应该充分发挥市场的力量。355期睡前消息分析防灾物资储备问题的时候，我说，从消费角度说，计划分配物资是用来保底线的，市场分配物资用来满足多样化需求，追求上限。现在西安作为一个特大城市，底限问题是保证市民饿不死，而一两个星期不吃菜死不了人，满足市民的副食品采购需求，不应该一面客观上限制了物流企业的活动，另一方面由政府大包大揽地搞免费送菜上门。

这实际上是用简单劳动力去分担专业人员的工作，必然事倍功半，费力不讨好。

所以，一旦决定封城，最应该做的，就是把物流、电商和食品销售企业的员工找出来，优先检测优先放行，警告各个下级单位不要自己加戏，阻碍这些人员通过。然后尽可能让专业人员提供市场化的物资，在有竞争的前提下，随便他们自己定价。同时一线防疫人员通过入户调查，给那些缺乏网购能力的老人、残疾人，或者现金不足的穷人定向提供一部分打折或者免费蔬菜。这些福利订单不会对防疫人员制造太大的工作压力，但是集合起来也是不小的一笔采购，政府选择均价最低的一家电商，把订单奖励给他。

如果政府真的希望补贴所有市民，用来保证在家防疫的秩序，也不应该用全面送免费蔬菜包的方式来补贴，而是应该给每个家庭都发放现金券，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否购买。这样至少会有一部分储备充足的家庭放弃买菜，减少暂时的物资压力。

前面这些内容，是我和西安防疫一线人员交流之后，做出的个人分析，欢迎西安观众和其他地方有类似经历的朋友来评论留言，指出我的问题。武汉封城是第一次特大城市全面叫停现实生活搞防疫；现在西安是第二次。我们当然希望不会有第三次，但毕竟事情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所以，我们希望整个国家都能正视前两次封城的经验教训，通过人员和制度上的安排，尽可能减轻下一次封城对正常经济运行的冲击

好，373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观众过去两年半的陪伴，下一期节目要到2022年了。最近有很多老观众问，年终新闻盘点什么时候出。我们已经整理了内容，准备在明年1月发出。另外，明年，我和我的朋友还会推出更多样化的资讯节目，欢迎大家从新年第一天就开始关注更新，我们2022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