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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消息432期：儿子接力父亲偷走国家的未来，《非正式会谈》
2022年5月15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432期
【睡前消息432】偷走国家的未来，再送儿子当总统
大家好，2022年5月15日星期日，欢迎收看第432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偷走国家的未来，再送儿子当总统
5月9号菲律宾总统选举结果公布，候选人小马科斯获得近六成选票，四十年来菲律宾第一次有人以绝对优势直接当选总统。
小马科斯的父亲老马科斯是菲律宾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总统，1965年上台，1972年发布戒严令，成为实际独裁者，野蛮镇压反对派。
老马科斯的统治的另一个特色是腐败，在一个人均GDP几百美元的国家，聚集了至少几十亿美元的资产。他的妻子伊梅尔达一度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女性之一，原因是据说鞋柜里装着三千双不同的高跟鞋。
1986年，菲律宾人忍无可忍，推翻了老马科斯政权，迫使马科斯一家到美国流亡。为什么小马科斯现在还能高票当选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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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033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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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科斯携家人庆祝自己胜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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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guojiribao.com/?p=35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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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梅尔达早年的部分鞋子，菲律宾马里基纳鞋业博物馆收藏
https://www.rappler.com/newsbreak/in-depth/212529-imelda-marcos-shoes-mixed-legacy/
马科斯倒台的时候，我才五岁。但是当时同一栋楼有人订了《海外星云》画报，我现在还记得美国直升机到达总统府，把被围攻的马科斯一家接走的大幅照片。接下来一页就有马科斯妻子伊梅尔达的衣柜和鞋柜画面，比直升机带走总统的冲击力还强。
虽然多年后有人真去数了这些高跟鞋，说3000多双有点夸大，只有1000多双。但接下来几十年，只要有人说到菲律宾，就会有人提到“3000双高跟鞋的总统夫人”。放到大多数国家，这不仅会断绝一个家庭的任何政治前途，还会导致全部家族成员社会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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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科斯和伊梅尔达出席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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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rappler.com/newsbreak/in-depth/212529-imelda-marcos-shoes-mixed-leg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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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梅尔达参观收藏自己鞋子的博物馆
3000双高跟鞋只是一个标志，一般估计，老马科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可能从菲律宾国库偷走了上百亿美元，除了中东的一些石油富国，下台前夕的马科斯家族，可能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领导人。老马科斯政权因此被称为“盗贼统治”。在他倒台后，后续几届菲律宾政府花了几十年时间，从国内外追回了1675亿菲律宾比索的财产，折合40亿美元，相当于1986年中国外汇储备的两倍。但这还只是马科斯家族赃款的一部分，剩下的钱仍然足以让家庭成员当富豪。
由于老马科斯统治末期手段非常不体面，而且整个家族至今不肯说清楚财富来源，菲律宾主流精英阶层多年来一直强烈排斥马科斯家族。这次选举，几乎所有主流媒体都一致反对小马科斯，全力支持他的竞争对手。但还是没能挡住小马科斯以压倒优势获胜。
现在伊梅尔达太后已经90多岁，从最近的露面看，身体还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她就会以胜利者的身份重返总统府马拉卡南宫。坐飞机逃走，坐总统专车回来，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有点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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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newsinfo.inquirer.net/641277/regime-of-marcoses-cronies-kleptocr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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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newsinfo.inquirer.net/1490968/marcos-martial-law-golden-age-for-corruption-abu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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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梅尔达·马科斯在5月9日当天参加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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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2月25日，老马科斯、伊梅尔达以及小马科斯（右一）在马拉卡南宫的阳台上。
要问小马科斯为什么能当选，直接原因可以理解为菲律宾城市工商业不发达，底层人口希望回归大家族庇护制寻求安全感。
但深层原因，还是老马科斯一代统治集团毁了整个国家的发展机会，导致菲律宾不能建立繁荣的工商业，被整个东亚甩在现代产业链之外。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菲律宾建立不了现代经济，还是靠服务业和卖资源混饭吃，所以只能从资产阶级民主制向后倒退，用封建制结合寡头共和来建立相对稳定的社会秩序。小马科斯这次当选总统，经济上靠他老爸偷来的资产，政治上也享受了老马科斯制造的社会遗产。只不过这份社会遗产只对他来说是财富，对全体菲律宾人民来说都是负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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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老马科斯被直升机接走的时候，小马科斯已经29岁了。他现在65岁，从总统府到总统府的历程，也花了几十年时间。
1989年老马科斯死在国外，1991年，马科斯家族获准回国，第二年小马科斯就在家乡，菲律宾西北角的北伊罗戈省当选众议员，这是马科斯家族命运见底反弹的转折点。1998年，小马科斯当选为北伊罗戈省省长，以后二十多年这个省长职位一直由马科斯家族控制，2010年伊梅尔达也接替儿子当过几年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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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科斯家庭合影，红圈内为少年时的小马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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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区域为北伊罗戈省
巩固住老家的政治地盘后，马科斯家族基本恢复到老马科斯担任总统前的地位。下一个转折点出现在2010年。那一年小马科斯当选为菲律宾参议员，标志马科斯家族从地方势力再次向全国性势力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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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解释一下菲律宾的政治制度。它是美国直接设计的国家，模仿美国的三权分立，立法权在国会。国会分为参众两院，权力基本相等。和美国一样，菲律宾的众议院席位随着人口调整，已经超过300个，同时参议员数量稳定，从美国统治时期到现在，一直保持24人不变，所以参议员才是能主导全国局势的人物。
菲律宾参议员的选举方式很特殊，既不是常见的分区选举，也不是比例选举制，而是把24个名额分成两批，每隔三年在全国选举。每个选民最多可以填写12个人，全国得票最多的12个人当选。
所以要当菲律宾的参议员，只在个别省份经营选区是不够的，必须在全国有名望有基础，或者和全国性势力结合。2010年小马科斯参加选举中，虽然排名只是全国第七，但是得票率达到34.5%。全国参加投票的选民，超过三分之一写了他的名字。这说明，到2010年的时候，已经有很大比例的菲律宾人不在乎马科斯家族的黑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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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n.wikipedia.org/wiki/2010_Philippine_Senate_election
2016年，小马科斯冲击副总统职位。菲律宾政治制度模仿了美国建国最初的设计，总统和副总统分别独立选举。小马科斯以不到一个百分点的劣势输给了现任副总统，也是他今年选总统的最主要竞选对手罗布雷多。2016年小马科斯拿到的选票比2010年多了近一百万张，但得票率34.77%，几乎与六年前一模一样。还是三分之一左右的菲律宾人能接受马科斯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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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n.wikipedia.org/wiki/2016_Philippine_general_election
2019年小马科斯的妹妹艾米.马科斯去当选参议员，但得票率33.58%，还是与哥哥差不多，连名次也是非常接近的第8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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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n.wikipedia.org/wiki/Philippine_Senate_elections#2019
在2022之前的三十年里，每一任菲律宾总统当选的绝对得票率都是40%左右。恰好比能接受马科斯家族的比例高了5%。这说明21世纪的马科斯家族已经是菲律宾的最强力量之一，但距离总统地位还有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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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n.wikipedia.org/wiki/2016_Philippine_general_election
老马科斯只活了72岁，小马科斯今年也65了，他等不及慢慢积累实力，这一届就想当总统，所以马科斯家族选择了和其他政治势力结盟，具体来说就是现任总统杜特尔特家族。
2016年的时候，马科斯家族已经与杜特尔特合作了，我们看2016年按省市细分的菲律宾总统选举示意图，亮黄色是杜特尔特得票领先的省市。可以看到他主要依靠大马尼拉区和家乡南方地区支持，除此之外只在一个省获胜，这个省就在菲律宾西北角，是马科斯家族的根据地北伊罗戈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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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菲律宾总统选举结果示意图，亮黄色是杜特尔特领先的地区
再看2016年副总统选举结果，粉红色是小马科斯得票领先的省市，几乎全都集中在菲律宾北部。这说明马科斯和杜特尔特家族合作，可以搞定整个菲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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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菲律宾副总统选举按省市细分，粉红色是小马科斯领先的地区
https://en.wikipedia.org/wiki/2016_Philippine_general_election
在2022年这种潜力变成了现实。杜特尔特本人在任期末折腾过很多动作，想继续以某种方式直接控制权力，但最终他意识到，菲律宾封建化的社会格局，不会允许一个强势总统当这么久。为了避免像老马科斯那样被赶下台，杜特尔特还是宣布退休，把政治遗产留给女儿萨拉.杜特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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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asahi.com/ajw/articles/14453089
在去年末今年初的民意调查中，萨拉.杜特尔特的支持率还比小马科斯更高一些，但出于外界并不清楚的安排，萨拉.杜特尔特放弃了直接竞选总统，改成竞选副总统的职位，为此还与父亲一度公开闹矛盾。对于这种家庭矛盾，外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很多人一直怀疑，所谓矛盾，完全是设计出来的说辞，目的是让整个家族能不断有全国选民能接受的政治人物，长期保持菲律宾全国政治大族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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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特尔特父女
既然萨拉.杜特尔特放弃了本届总统的目标，她和小马科斯的联盟就非常顺理成章了，两个家族都可以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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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特尔特在当总统前，家族势力集中在南部棉兰老岛的达沃市，与菲律宾主流政界商界的联系不算非常紧密。他在执政后风格强硬，我行我素的推动政策，得罪了菲律宾国内外很多实力强大的群体。
作为标志性政策的“反毒战争”，更是国内外反对派重点攻击的对象。说他鼓励甚至指使警察和私人民兵越过法律程序，普遍执行私刑处决，而且公报私仇，杀掉了很多无辜公民。外界估计，在杜特尔特执政期间，至少有数千人死于各种可疑的“反毒品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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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杜特尔特要下台了，政治对手和死者家属都有计划在他下台后就发动清算。
2021年9月，荷兰海牙国际刑事法庭宣布，以涉嫌“危害人类罪”对杜特尔特展开调查。不久之后，应菲律宾政府要求，国际刑事法庭暂时停止了调查，但威胁并没有真正消除。如果没有政府领导人庇护，杜特尔特可能再也出不了家乡达沃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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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品战争”的死者家属准备在杜特尔特下台后起诉他
https://mainichi.jp/english/articles/20220329/p2g/00m/0in/04400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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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刑事法庭宣布对杜特尔特展开调查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1/9/15/philippines-icc-agrees-to-probe-dutertes-war-on-dru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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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菲律宾政府要求，国际刑事法庭暂停调查
所以，杜特尔特家族最终选择用现货换期货，支持小马科斯上台，安排萨拉.杜特尔特当副总统。不少选民就表示，他们支持小马科斯就是相信他能延续杜特尔特的大部分政策。
结盟的效果非常理想，在分开的正副总统选举中，两人的得票率几乎相当，选民群体高度重合。马科斯家族在北方，杜特尔特家族在南方的优势都充分发挥，主要竞争对手罗布雷多只在自己家乡的中部地区才有一些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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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菲律宾总统副总统选举按省市细分
https://en.wikipedia.org/wiki/2022_Philippine_presidential_election
不意外地话，马科斯家族也不会占住总统位置不放，当几年之后，还会支持杜特尔特家族的某个成员当总统，用长久的南北联盟控制整个菲律宾。
马科斯家族的地方势力和政治策略都很不错，但毕竟他们是一个偷了整个国家财产的家族，还对整个国家进行过专制统治。为什么今天的菲律宾人能接受小马科斯重新回到总统府呢？
菲律宾人看到的腐败总统已经太多了。
21世纪才22年，菲律宾已经有两名前总统——埃斯特拉达和阿罗约因为腐败罪名被捕。埃斯特拉达甚至被判了无期徒刑，之后被特赦出狱。
这两个人和他们的家族接下来还继续在政治上活跃。埃斯特拉达又当了两任大马尼拉市长，两个儿子都当过参议员，并且在几天前再次当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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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前总统埃斯特拉达因贪污罪被捕
阿罗约出狱后回到了众议院，一度又当了议长，现在她的两个儿子也都是议员。在今年的选举中，阿罗约家族支持马科斯和杜特尔特，外界普遍认为马科斯、杜特尔特、阿罗约三大家族是当前菲律宾政治的绝对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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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前总统阿罗约因贪污罪被捕
https://www.dw.com/en/ex-philippine-president-arroyo-arrested-in-hospital/a-16282139
从程度来说，老马科斯家族的确比后面所有的腐败总统加起来更贪婪，更夸张，盗窃的财产多到影响整个国家发展的地步。但过去几十年，菲律宾人口增长很快，马科斯跑路的时候只有5000多万人，现在翻了一番，达到1.12亿。所以菲律宾的人口结构很年轻，年龄中位数只有26岁。我这个年纪，尚且只在画报上看过马科斯家族跑路，大多数菲律宾选民根本没有老马科斯统治时期的记忆，反而看多了现在主流政客的丑闻，觉得马科斯家族当年也不过如此，所以不再翻3000高跟鞋的旧账。
上世纪六十到八十年代，菲律宾经济发展水平还处在亚洲中游，相对周边多数邻国有一定优势。老马科斯下台，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菲律宾社会在亚洲相对发达，所以城市工商业阶层讨厌腐败政府，讨厌不惜代价维护稳定的独裁者。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这反而给老马科斯时代蒙上了一层虚假的富裕光环。小马科斯借此宣扬怀旧情绪，引导人们相信自己上台后能够搞好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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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数据来看，老马科斯执政时，正是菲律宾经济被东亚整体甩开的转折期。面对欧美日市场的外向型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再想升级，必然要促成国内产业相互配合，组装复杂产品。这就需要国内有便捷的陆地交通，不断升级基础设施才能保证工业增长。菲律宾作为多山的群岛国家，国内产业配合要靠航空和海运，成本是本来就有劣势。而老马科斯总统在80年代就偷走了上百亿美元财富，国家没钱搞基础设施，所以和其他竞争对手的差距越来越大。在竞争激烈的东亚地区，工业发展一步赶不上，就容易步步赶不上。2000年，中国人均GDP超越菲律宾，现在是菲律宾的4倍。最新的统计表明，连越南的人均GDP都彻底压倒菲律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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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像其他东亚国家那样发展工业，菲律宾的经济逐渐退化到卖人的服务业，以及卖资源的矿业。菲律宾1.12亿人口，有1000万在国外打工，形成了著名的菲佣群体。这缓解了整个国家的收支平衡，但也进一步导致国内发展不了先进产业，城市不能形成稳定的工商业中产阶层，只有少数富裕阶层加上大量贫民。
富裕阶层希望维持社会结构不变，而贫民过一天算一天，没空考虑长远发展，甚至不考虑阶层变动，愿意为一点点好处付出选票。所以，上下两个阶层结成了联盟，反对弱小的工商业阶层进行社会改革，导致菲律宾的超级政治家族交替执政，整体上地位稳固。
前面提到过马科斯家族长期控制家乡北伊罗戈省的政治生活，这在菲律宾根本不是个例，反而是常态。
菲律宾最著名的大学之一，马尼拉亚典耀大学政治学院院长说，菲律宾全国有80% 的省长属于“政治王朝”家族，特征是家族同时有两人以上担任中央或本地的重要官职。市长来自政治家族的比例是53%。众议院67%的议员出身政治家族。参议员因为参加全国选举，略好一些，但也有一半参议员的亲戚之前担任过参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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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的这种家族政治模式历史非常悠久，也经常叫做赞助人（patron-client）或者恩庇制文化。往上一直追溯，可以追溯到古罗马。但当代的菲律宾家族政治，一般认为在西班牙殖民时代出现，在美国占领菲律宾后固化。殖民政府的间接统治模式塑造了现在的菲律宾社会。
16世纪西班牙占领了大部分菲律宾群岛，但西班牙国内生产率太差，殖民者的力量相当有限，除了少数主要据点外，不想也不能直接统治民众。所以西班牙人和当地贵族达成了妥协，利用他们进行间接统治。菲律宾本地社会形成了以“潘古洛”（Pangulo）或“拿督”（Dato）为首领的基层自治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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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Pangulo政权/模式的雷米吉奥·阿帕洛（Remigio Agpalo）教授
（以上文图最好并列排放，同时播放）
https://bongmendoza.wordpress.com/category/pangulo-regime/
1901年美国通过美西战争夺取了菲律宾。为了平息已经爆发反殖民大起义的菲律宾人，美国在镇压的同时，也对当地精英进行了安抚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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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布德达霍战役中被美军杀害的摩洛叛乱分子和平民的尸体 1906.3.7
https://rarehistoricalphotos.com/moro-insurgents-1906/
美国同意任命当地精英担任官职，换取他们对殖民当局效忠，并代理统治下级政府。虽然同样是间接统治模式，但毕竟美国是个工业化帝国，对社会组织度的要求更高一些。西班牙时代，代理统治层级局限在基层村庄；美国统治时期，自治级别从市发展到省，1935年后成立了全国自治机构。
自治机构和美国的全球战略配合，导致菲律宾在1946年正式获得独立。但独立后的菲律宾，已经被地方的精英切成了上百个封建化地区。有人统计，菲律宾历史上产生过三百多个大的政治家族，大部分历史都可以追溯到独立之前，大多数到21世纪还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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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政治精英权力越来越大，可以操纵的利益越来越多。而菲律宾整体上经济停滞，普通人已经不再指望和整个社会一起成长。所以中下层民众对垄断本地政治权利，控制经济命脉的大族并没有很强的怨恨心理，反而认为只要这些大族足够强大，就可以为本地争取更多资源。越是在经济上比较边缘的地方，中下层民众对政治家族的忠诚就越强。大家族时不时给自己的支持者撒点福利，缓和一下他们的穷困生活，就能得到选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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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科斯家族就是典型的地方性精英，即使在他们被全世界骂腐败的时候，家乡省份仍然承认马科斯家族有“声望”。直到今天，很多当地人还怀念老马科斯当政时的“风光”。杜特尔特和其他大家族，在自己的根据地也有类似文化基础。
现在菲律宾人口的城市化率接近一半。但现代产业非常薄弱，中下层居民既不指望读书，也不指望学技术，反而对少数掌握商业和知识的中产产生了敌意。既然大多数人享受不到法律服务，那下层宁可支持杜特尔特这种不讲法制，放手使用暴力的强人。既然底层缺乏通过教育改变命运的机会，那他们宁愿知识阶层和自己一起接受事实上的专制独裁。可以说，2022年的菲律宾，在社会结构上更像19世纪的东欧地区，封建贵族可以通过动员农民，反对软弱城市中产阶层的一点进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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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老杜特尔特竞选，就意识到不应该对底层讲道理，没必要假装理性迎合少数中产阶层。所以他扔掉了传统政客的“理性精英”形象，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直率的硬汉”。这次小马科斯也吸取了同样的经验，拒绝与对手进行正面辩论，完全靠煽情和感性宣传，塑造“我与传统政客不是同路人”的印象。
城市中产主导的媒体当然不喜欢这样的人，尤其担心马科斯和杜特尔特家族结盟，继续推行法制之外的粗糙强硬政策，所以菲律宾主流媒体一直贬低小马科斯，尤其喜欢翻他父亲的老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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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抨击马科斯家族卷土重来是道德沦丧
https://www.lowyinstitute.org/the-interpreter/how-marcos-family-could-rule-again-philippi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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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报道指责小马科斯等人雇佣水军制造假新闻
https://www.bbc.com/news/blogs-trending-61339293
但是，菲律宾的社会结构最终主导了选举结果。大多数人已经不相信一个规范的资产阶级民主能给整个国家带来希望，反而希望政治大家族结盟之后，能在当前的秩序下有所改良。所以菲律宾主流媒体的宣传似乎产生了反面效果，证明小马科斯的确是“马尼拉局外人”，洗白了家族的历史污点。最终我们看到南北两大家族联手拿下了总统选举。
另外，虽然小马科斯是传统政治贵族的继承者，但他很擅长利用当下新媒体的特征。只要能保证自己的支持者只和同一个阵营的人交流，就可以制造信息回音壁，让每个支持者都觉得网上的主流信息站在自己一边，反复相互强化认同，理性辩论在这种选举中根本不重要。
所以，就算反对派不断宣传老马科斯的黑历史，宣传小马科斯现在还占有菲律宾的国有资产，支持一派也完全听不见，听见了也当做对手的谣言污蔑。从这个角度说，小马科斯非常像特朗普，准确抓住了21世纪互联网的弱点，用来维护传统政治精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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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ft.com/content/e074799e-688f-4b37-9a26-3a021850ac3a
小马科斯当选之后，很多中国媒体说这是菲律宾反美力量的胜利，或者说菲律宾人民选择了杜特尔特的盟友。这都是用三国演义级别的逻辑，去制造一个中国网民喜欢看的结论。这些媒体的主编，水平和小马科斯套住的那些底层政治农奴也没什么区别。
从根源上说，小马科斯胜选，而且是高票胜选，原因在于他父亲代表的老一代菲律宾政治家族毁掉了整个国家产业升级的希望，压制了中产社会，让菲律宾大多数人不再期待进步的政治体制，只能选一个看起来稍微亲切的老贵族。被殖民了几百年的菲律宾人民，必须来一次彻底的社会革命，才可能在政治和经济方面获得更多的选择。
《非正式会谈》
静静提问：督工，你在B站做社会资讯类视频，马上就要三年了。最近我发现，很多观众既看我们的节目，也看B站自己的《国家宝藏》，《梦想改造家》《朗读者》《你好生活》等这些口碑好综艺，最近正在播出的综艺节目《非正式会谈》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督工你怎么看这个节目？
我也刚刚注意到这款节目，就从最新的第七季谈谈感受。在我看来，《非正式会谈》有一个固定套路——先展示差异，再寻求融合。
每一期的开头，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年轻人讲述一个小故事，或者展示一件小东西，讲述独特的文化细节。比如说第一期是每个人介绍家乡的边缘文化；第二期是展示家乡的特色食品，第三期是讲一个各国订外卖的小故事。
在展示差异之后，主持人会用游戏做过场，让讨论转到一个贯穿不同文化的共同话题，往往是最容易引发跨文化认同的现代新事物，比如数字资产、元宇宙、环保，让每个年轻人带着自己的不同生活轨迹表达意见。
在这一阶段，或者是主持人引导，或者是年轻人自主表达，往往会出现代际矛盾话题，让年轻人意识到彼此的相同，以及年轻人作为一个整体和旧世界的冲突。比如说，第一期讨论了元宇宙之后，第二期的下半部，就有美国年轻人讲自己在AR游戏中抓宝可梦宠物的故事。很多AR宠物的位置在私人土地上。私人土地所有者不喜欢别人来抓虚拟宠物，甚至认为自己土地上产生的虚拟宠物是自己的财产。这是一个典型的21世纪冲突。
这一季节目，已经有00后出场了，而且不只是邀请发达国家的年轻人，缅甸、喀麦隆这些经常被忽视的国家，也有年轻人参加讨论。作为一个20世纪出生，20世纪读大学的中年人，我觉得《非正式会谈》是一款信息量不小的节目，可以帮助我了解年轻人，值得一看。
督工你说《非正式会谈》的节目信息量大，能举个例子吗？
被邀请来的年轻人，或者有意，或者是出于本能，在介绍文化差异的时候，往往会超越“猎奇”和“讲新鲜事”的层次，介绍每个文化差异背后的社会背景，历史遗产。
比如说第一期，那个生活经历横跨阿根廷和西班牙的小伙子就说，自己介绍的一种音乐，源头是1982年英阿马岛战争。阿根廷军政府被打败了，军人统治者下台，民间的文化得到了创作自由，出现了一个繁荣期。
又比如说第二期谈酸味食品的时候，意大利人和阿根廷人都提到了柠檬汁和海洋文化的关联。过去跨大洋移民的主体是穷人，水手收入也不高，没有丰富的新鲜食品可吃，经常在漫长的航程中得坏血病。柠檬是极少数能长期保存，并且榨出含维生素果汁的食品，可以避免移民死掉。所以能漂洋过海的移民，都喜欢在食物里加点柠檬汁。
最有趣的是俄罗斯小伙子说，全世界其他语言都说俄罗斯的特产是酸黄瓜，但俄语并不会用“酸”来形容食品，除非食品坏掉了。俄罗斯人是北方民族，新鲜蔬菜少，9世纪才开始腌菜，所以分类比较粗，酸菜和咸菜不区分。
这些文化差异的解析不仅有趣，更重要的是破除了不同文化的神秘感。没有神秘感的文化，就可以用理性去理解，就很容易达成交易，破除隔阂。这是年轻人完成全球化的方式，也是中老年应该向这些年轻人学习的地方。。
督工你看了《非正式会谈》，觉得这对我们的节目有什么启发？
这个节目最大的优点，就是先展示矛盾，再寻求融合。承认矛盾，妥协和融合才有意义，比虚假的统一要好。但节目也有局限性，就是大多数年轻人都是本国的中产阶层乃至中上阶层，他们很容易通过全球相通的阶级话语达成共识，这又削弱了节目的意义。
我看了节目之后，希望能搞一版面向国内的《非正式会谈》，中国足够大，大到相当于半个世界，我们可以把不同地域、不同阶级、不同职业的年轻人邀请到一起，先各自讲一个自认为有独特性的生活故事，然后相互评价，相互解释，最后努力达成共识，节目的收视率可以涨十倍。
第七季第三期提到了各国外卖问题，各国年轻人基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中国的外卖服务好。这就说明中国地域差别大，发达地区给出的服务业工资，对落后地区的年轻人有足够诱惑力，所以愿意来支撑大城市的服务业。中国人群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异，我们一定能通过展示差异，寻求融合来做一个国内的好节目。
432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文字内容随后会发在睡前消息编辑部公众号。请用各种方式帮我们转发。我们周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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